如果不是爱————krisenfest

这一出一出敲锣登场，尹风久经沙场也实在看不明白。从魏同电话到人进门，他的大脑基本就处于了停滞状态。从目前的情况推测，只一件事清楚了，少年认识魏同。且不仅认识这么简单。魏同说有工作忙，这孩子楞要跟自己上床，上就上吧，半途居然还"赶巧"赶来了......敢情把我尹风当猴儿耍呢是吧。尹风的愧疚化为灰烬，莫名的怒火烧起来，他冷冷开口，语气有些发酸，"二位走好。"

魏同终于回头，深深看了尹风一眼。一眼。尹风心头针扎一样的刺痛。

门砰的关上。

脚步一下一下远离。隔了一会儿，窗外隐约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尹风不可抑制的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二十层的高，更深露重，也不能掩盖红色宝马嚣张的气焰。

尹风看它走远。直到车尾灯消失街角。

心底空空的。没有着落。

他又站着抽两根烟，视线始终凝聚定点。一阵前所未有的疲累，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喊似的。后来索性埋头睡过去。反正房钱付了，现在走可惜。再说，魏同那里肯定不能呆了......要回家......也得天亮才能收拾行李不是？

尹风梦里昏昏沉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起床后全身乏力。他揉揉额角，勉强看着方寸相隔的一碧清空。太阳光打着旋儿。昨天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并不搞笑的闹剧。

尹风挣扎着穿戴整齐，镜子里的人一张憔悴的脸，青青的胡渣子，张扬着失恋独有的痕迹。

失恋？

尹风抓抓乱糟糟的头发。仔细洗脸刷牙。

这孩子气一样的交往。包含多少真心，自己不清楚，恐怕魏同也是不清楚的。他们一直过着单身的自由生活。散漫浸淫到骨髓，已经遗忘了如何付出真心。某一天，心血来潮厌倦了纸醉金迷，相同的时间感到相同的寂寞，因此而塑造的关系，一开始就注定了破灭。尹风只是未曾预料这破灭如此突然。彷佛漂浮的肥皂泡泡，前一刻的五彩斑斓，下一刻就跌的粉碎。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游戏。

尹风尽心竭力的在大街上游荡，把时间蹭向十一点。他清楚魏同今天的行程，十一点要和XX公司高层座谈担任法律顾问的细则。而魏同和自己最大的不同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好好工作。但三十岁了，尹风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足够成熟，即便分手，起码不要太难看。

何况，他缺乏面对魏同的自信。

拿出钥匙进门，房间果然没人。尹风着手一件一件整理。上次请了搬家公司打包，这回却坚持想要自己动手。两个人的东西起初还是各自为营，不知道何时混作一团。到底谁是谁的。尹风蹲在衣柜前茫然。尹风，原来我们一个SIZE，那以后方便了。尹风，我喜欢看你穿我的衬衣。......Haut Brion的果香停留喉间。躺在椅子上的人，手中红酒浪起层层涟漪。魏同的笑容，荡漾了幸福的味道。晶亮的眸子，诱惑的弧度。自己笔直的走过去，拥住他，一寸一寸的缠绵。从嘴唇到脖颈。再往下。再往下。

尹风眼前的世界短暂模糊。他伸手擦擦。明明冰凉的液体，依然烧灼着肌肤。

几个月了吧。尹风从来没有尝试过稳定的交往状态。他爱了个不该爱的人，执迷不悟很久。这算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难得突破心防迈出一步，不想仍是再传统不过的结局。他以为什么。他要什么。因为害怕感情的伤害而驻足不前的自己，习惯了观望。其实背叛魏同，只是迟早的事情。起头的寂寞和失落，后面隐隐变了形。尹风知道自己在追着谁的目光，谁的背影。谁的回望，会让心底弥漫温暖。所以，害怕了。

同志之间的爱情。没有法律保障没有社会祝福的爱情。家人，事业，前途，不是不去想，实在想也没用。未来，是空的。仅仅依靠两个人的热情，又维持得了多久呢。尹风疼惯了。疼怕了。

刘强那边生生死死一回，他这残破不全的灵魂，受不住再一次的凌迟。

如果还能和另外一个人坦然的上床......像是一种幼稚的证明。

尹风企图自嘲的笑。结果脸颊僵硬。他发现自己居然笑不出来。

"你要走？"

一声惊雷，吓的尹风手抖。刚收好的一叠衣服又散了一地。他慌慌忙忙站起来，手脚无措，"你，怎么回来了？"

眼睛对上眼睛。尹风心脏猛跳。这，这是魏同么？着装永远齐整，头发永远服帖的魏主任，一晚上而已，跑哪儿去了？充血通红的一双眼，衣服随便塞了个角在皮带里，满脸疲惫倦怠。还有......伤痛......

尹风便跟着痛起来。不自禁的往前，"你，你......"怎么啦。还能怎么啦。他们要分手了。

姿势笨拙，"我，我......"我们要分手了吧。

身体忽然被大力扯进怀里，魏同狠狠的抱住尹风。"尹风......"低沉悦耳的声音，一点点的嘶哑。他就是那样嘶哑的叫了尹风的名字。没有后续。

尹风。我求你。未出口的话。却十足清晰。

尹风鼻端满是魏同的味道。耳边的呼唤一直延伸到了心底。扯住一端。淡淡的酸涩。一早上的昏沉瞬间放大了，铺天盖地。尹风慢慢的抬起手。回抱住了魏同的背脊。

16

客厅没有亮灯。空气静谧的流淌。夜晚的朦胧投进来，一缕一缕纠缠的痕迹。

"小军，是我姐的孩子。"魏同搂着尹风坐在沙发上，说不出的疲倦包围着他整个人，"他小时候出了点事，所以精神很脆弱。医生说，不能再受任何的伤害。那会儿，我姐闹着离婚，就把小军寄养在我这里......"

"我单身久了，小军才十岁，非常可爱，也是可怜......我当然疼他，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的满足......起先相处的很愉快，几年了，不知为什么，变了质......"

尹风倚在魏同肩膀，"......这回的事儿，不是第一次？"

"恩......"魏同拧着眉头，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第一次是四年前......后来，只要是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和他有......"

"我本以为把他送回我姐那儿就没事了，结果反而刺激了他......那段时间，他病的很重，几乎不认识人，只记得我不要他......小军算是我带大的，我当然舍不得......所以，从来没有认真责备过他什么......"

"其他人我不在乎......可是你，尹风，"魏同直直的看着尹风，深深的幽暗笼罩着他的面庞，"可是尹风你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

"尹风，我爱你。"

尹风全身一震。心跳如擂鼓。脸颊居然有些潮热。

"昨天那样子......我实在是......小军的电话打来，我还以为他胡说八道......但是，真的是你......"魏同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后来我带小军回家，我冲他发火了......我从来没有对他凶过......我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我......"

"好了。魏同。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尹风伸出手搂住他，"你没做错什么......魏同，你没有错的......"感受着怀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慢慢靠在自己胸前。

很久很久的拥抱里，尹风轻轻的说，"对不起。魏同。"

一句话脱口，始终破天荒头一回。尹风觉得他和魏同之间已经彻底的改变了。魏同的宽容，而自己的愧疚......昭然若揭的答案。

感情，说来复杂，其实，不过就是简简单单。

尹风看着窗外下雨的天空叹气。他知道自己陷了。放纵一回，傻子也明白了。他不想要失去魏同。仅仅出现这样一种可能性，竟然就能够痛彻心扉。

四周密密实实的一层网。网底匍的蜘蛛精是谁啊。那是魏同。老谋深算的魏同。情真意切的魏同。他尹风什么角色何德何能，人家都情真意切了，自己该认就认吧。或许，早就认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条路，尹风再是纯真少年也明白，走走看看可以，要是认了真......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自己的父母，朋友，事业......就是魏同那一头，那什么小军的，也势必是个麻烦的人物。

距离发生那件事......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了。似乎一切回归平静。似乎。

尹风常常觉得魏同注视着自己，他的拥抱，他的亲吻，比以前更加的充满热情，彷佛稍微放松就会失去所有般的热情，让尹风恐惧。魏同亲手结的网，密密实实的网，究竟困住了自己。可尹风心里清楚，魏同肯定还有其他事情瞒着自己，可他不说，自己不好冒冒然的问。

到底成年人的恋爱，因为过份端庄稳重，反而失去了坦诚的勇气。

正想着昏沉，搁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尹风头痛。不知道何时起犯了这毛病，听见手机铃声便头痛欲裂。大约是最近由着这现代化的玩意儿着实没什么好事，能生生牵出个鬼来。岂知，就是改震动了，该来的还是跑不掉。于是真有个鬼。一个小鬼。难缠的小鬼。

电话里的声音一改当日的媚惑诱人，清冷冷的一句："尹风你来我这儿。我在市精神病院出不去。"说罢挂了，分明不待人拒绝。

神还没回过来，电话又震："你敢告诉魏同，我咬死你。"又断了。

尹风笑的无比干涩。这什么事儿啊？

纵然嘴里嘀嘀咕咕，尹风还是决定去一趟市精神病院。临出门，他特别遵照指示，给行政办公室的人打了招呼，说自己陪客户去了。当然是为了瞒着魏同。尹风心想小孩儿也算人物，短短出现几天，已经迫使他骗了魏同两次。这搁以前，尹风根本想也没想过。可说对雷小军不好奇是假的。能让魏同痛苦却又放不下的人......一个小P孩子......尹风胸口淡淡的泛酸。极不舒服。再加上前面的出租车师傅自打得知他的去处，便数度透过反光镜看自己，眼中透着怜悯。尹风钢铁般的意志差点土崩瓦解，心虚的拿了耳塞出来戴上，楞怕被问个什么。望着飞速后退的景象，脑海里清晰的面孔......尹风，我爱你......什么东西牵扯着，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一点一点的绷紧。

魏同，此生能够让他疼痛的第二个人。又仿佛是全然的不同。和刘强，那疼，无止无境，绝望的，只剩下绝望。而这一番的疼痛，隐隐伴随着，倒是鼓胀了甜蜜。

风乱了头发。岂止乱了头发。

车行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山边。景色秀丽，远离人烟，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查房号的时候，应该不是尹风多疑，护士那一脸的暧昧......"什么关系啊？""......朋友。""哦......"

哦你M的头。

尹风觉得自己真是找事。

好不容易熬到进房间，尹风站在门口犹豫半晌。后来咬咬牙踏了进去。

房间倒不像想象中那么阴暗。床上亦没想象中那么血淋淋惨兮兮的拴着个人。尹风莫名的失望。他恍然惊觉自己内心的黑暗。再怎么说，雷小军终是魏同的亲侄子。敢情恨那孩子到这地步了？不至于吧......他再走近两步，看清了屋里的全貌。淡淡的日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给地面洒了一层柔和的亮光。空气漂浮着某种医院特有的味道。尹风从小就怕打针吃药，也就不喜欢这种过份冰凉清索的味道，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你不喜欢这儿？"

尹风惊了一跳。循着来源看去，窗帘边的藤椅蜷着一团黑影。看不清楚眉目的。唯独一缕金色扑棱棱的跳跃在红色的短发上。"也是，谁TMD能喜欢这儿？！"少年龇着牙齿笑，白森森的阴冷的光。

截然不同的嘴脸。尹风背脊凉了凉。奇怪的是，尽管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并不畏惧面前的这个少年。尹风走过去，正对少年坐在床边，他问："找我来干嘛？"

谁知雷小军却不再说话了。他仅仅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瞪着尹风。狠狠的，彷佛被困的小兽。尹风平生就是个不服输的，哪能轻易示弱，便和对方相互瞪着。两人那么瞪着，不知道瞪了多久，总之尹风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眨巴眨巴。雷小军依然保持着瞪着尹风的样子纹丝不动。枉费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怯生生的小鹿，柔情似水哪儿去了，现在楞是冒着凶光。尹风心底暗叹，看来这孩子恨他更甚。他发现自己无聊透顶，三十岁的人了，大费周章跑来这里和一孩子较真。正当尹风准备结束这无聊的"游戏"，雷小军突然站起来，径直走过来，站在尹风面前，居高临下："尹风，你不喜欢魏同，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17养孩子 上

尹风一口气噎到，这话说的......再忍不住嘴角透出笑来："我哪儿有和你抢？"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雷小军，语气诚恳，"小军，魏同是你的舅舅。"

彷佛是给这一句话刺痛了，雷小军的音调一下子拔高，带出一丝尖锐刺耳："可是我爱他！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他逼近尹风，眼角泛红，"你不爱他！尹风，你根本不爱他！你凭什么要抢走他？你凭什么？！"

凭什么？

尹风怔忡，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心脏被狠狠的掐住。他注视着雷小军那一双还过分年轻的眼睛，悲哀掺杂痛苦，何其熟悉的情绪充斥其间。他本来以为不过年少一时的迷恋，用一个前辈的身份尝试开导的天真想法，一刻间，碎了满地。与年龄无关，在爱情的范围内，谁都是对等的。尹风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明白了魏同想要珍惜雷小军的心意。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在成长的压抑中不知所措的孩子。还没有学会掩饰就遭遇了感情，于是赤裸裸的坦诚着脆弱，并不预知伤害的来临。承受了。争取了。充斥着即使刀山火海亦不懂得退缩的勇敢。

纵然无谓。但是非常值得保护的珍贵。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尹风十足肯定魏同的确有用尽全力好好的照顾这个孩子，这样明亮的眼眸，这样一份炽热的感情......不过是付出得不到回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少年时代莫名发生的喜欢，就那么持续了十几年的时光。切割完毕，再次缝合。他记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割了多少回，缝了多少回。疼久了，于是麻木了。妄图对别人的执著说三道四，始终自不量力。他只是多走了几年的弯路，比眼前的男孩早一些到达了能够休息的地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眉目温情的笑容，环住身体的手臂，宽厚契合的胸膛......他独占了这一切。

这一切，本来属于眼前稚嫩的期待。自己凭空的出现，竟夺走了所有。

尹风叹口气。他柔声问道："小军，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呢？"

雷小军瞪大了双眼，脸色有些发白："你，你说什么？"

尹风看他不可置信的样子，似乎那些老练一径远去，剩下真真才是孩童的面孔，不禁笑了笑，"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呢？"

话起了头，尹风料想大约又会招来一番激动无比的争论，结果雷小军只是愣愣的望着自己，许久没有开口。眼里一抹情绪漫出来，慢慢变得深邃。身后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褪了干净，剩下一屋子冷寂的气氛。面孔再次陷入阴影。他颓然的坐回椅子上，双腿团在胸前抱住，然后将头用力的埋进去。

"你走吧。"空气微微起了涟漪。

尹风莫名其妙，刚刚以为话题正要展开，对方自发断了交谈的意念，甚至下达了逐客令。他盯着蜷曲角落的身影，发现这孩子真的很瘦弱。两只细细的胳膊，明显的肩胛骨支起纯白色的病人服，挺立着，轻轻的发抖。剑拔弩张消失了，连头发的颜色都全然黯淡了光彩。尹风不忍的站起来，要往前一步，可是雷小军那样的姿态，摆明了抗拒。尹风局促的立在原地，语言卡在喉间，倍加无力。他完全没有立场能事不关己的作出些抚慰的举动，就算拍拍头这样对待孩子一般的随意，也办不到。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何苦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