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和身体一起失重,仿佛被一根线拴起,在空中摇摇荡荡,找不到依靠。
我们......会不会已经迟到?
人生有许多事,容不下一点误差。
迟到一次,迟到十次......任何一次都可以致命。
晋元,你......还在等著我们吧?
十年前,十年后......
似水流年,不留痕迹。
晋元的院落在后面靠花园最近的一所,姜明知道,我也知道。
这堵墙没有越过。因为屋子的窗上还亮著。
里面的人无论是谁,他没有入睡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不要担心。"姜明的声音似乎是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来的:"没有什么异常,就说明没出事情。"
是的......说的对。
我的心松了下来。
姜明把我放下地,又把我的小布包递给我。
这是我打的战斗包,里面包著我的衣服-_-|||。
变来变去的,衣服必须带著。
我在黑暗里变回人形,套上衣服。
冷风吹在背上,我打个哆嗦。
"敲门吧。"
我做个深呼吸。
看起来我们是赶上了。
或许......遗憾不会再是遗憾。
在仙剑游戏里那温文尔雅的书生,在我现实的仙剑人生中惊才绝艳的晋元。
你不会早夭的。
我不会让你就亡在十年这个诅咒上。
晋元,我会救你。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改写每个人的悲剧命运。逍遥的,灵儿的,月如的,你的......
所有人的,这仙剑的!
"叩叩叩。"
敲门声在静里特别清晰。
屋里有个清朗的声音说:"是谁?"
我清清嗓子,觉得喉咙干巴巴的,声音都走了调:"晋元,我是还真。"
正文 一百四十三
门里那声音这次没有说话。
我想,我想,我突然想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好像又是夜半敲门心不惊。
我觉得有点不大妥当。姜明......说不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呢。我妈好像模模糊糊说过,把我带出来之后,那间曾经关
押我的黑牢被放火烧了。
哎哟,这可够吓人的。
要是半夜里突然有个你以为早就死掉的人,忽然来敲门,别管亏心事做过没做过,这件事儿本身就够碜人的,胆小的
说不定都会给吓死!
"晋元,我没有......"死字还没出口,门忽然向里面拉开了。
门里站的那人形销骨立,面色惨白如纸。那件青衫披在身上显得太过于宽大,长长的黑色头发披在身上。屋里的烛光
影影幌幌,他的身影也就显得摇摇欲坠的不稳。
没有改变的只有一双眼。
那双眼,在初见的时分,深邃柔亮,又显得那么清澈晶莹。
我记得在林家堡第一眼看到他,他站在宫灯的柔光里,衣带当风,花落如雨。那时候......宫灯也在微微的晃,照在
他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
很奇怪的,突然就想起那时的事。或许是......烛光和夜色造成的错觉。
忽然面上一凉,有水珠滑下面颊。
下雨了么?
不,没有......头上夜空朗朗,星疏月明......
我们象樽化石一样,伫立在门边。
晋元的面容淡淡的......很茫然的感觉。但是他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那样欣喜若狂,却又哀伤欲绝。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也会心碎的吧?
我喉头动了一下,勉强找回了声音:"晋元,我......"
他忽然向前踏了半步,紧紧的,一把抱住了我!
我一瞬间变成了具木头,手脚支叉著,一动也不会动。
晋元痛楚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还真,还真。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生怕......可我终
于把你等来了,你把我一同带走吧。"
"我和你一起走,黄泉路,奈何桥,下十八层地狱我们都不分开!"
好像头顶落个巨雷,把我劈的魂不附体,怎么也......也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是幻。
晋元又哭又笑:"我错了,还真,我错了。我小时候遇到过妖怪,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虽然后来......我知道自己只
不过能活十年......今年,就是第十年了。"他抬起头来两手捧著我的脸,他脸上泪痕交错,神情悲怆教人不忍心直视
:"我知道我活不过今年,我知道你对我心意,可是我不想......我不想以垂死之身和你在一起。我不让你说出那些话
来,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我不能害你,还真,其实,我多想听你,我想听你告诉我。还真,我也要告诉
你,我,我是喜欢你的......一直,一直,我从没有遇到过象你这样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还真,我只恨我
时命不济,我们有缘相遇,无份相守。我知道姜师兄对你好,他法力高强,人品雅致,远胜于我,虽然......虽然是
这样,但是能和你一路上京,能够同船同车,我心里还是偷偷的高兴,又偷偷的难过。看他对你好,我,我真的不知
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让你在我家中遭遇横祸。我一直以为会先死的
是我!是我!可是还真,还真......我对你不住,为什么那天我偏偏发病,为什么偏偏是那天。等我醒转过来,一切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还真,我竟然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已经天人两隔。我一直都以为,我会先死,所以,我不能
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害你,我不能自己狠心先去,留你一个孤零零的伤心。可你竟然比我还,还真,你好狠......就
这么去了,撇下我一个......"
我脸上湿漉漉的,不停的有水珠沿著脸颊流下,从下巴一滴滴的滚落。
他深情款款的说:"我听说......人若是屈死,魂魄会化厉鬼。还真,我一直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找我。天涯海角,黄
泉碧落,你把我一同带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也不分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我惊骇的注视著他,心中似热油交煎,可是手脚却象被捆住了,怎么也抬不起。
晋元身体渐渐软倒,口鼻眼耳中都沁出血丝,衬著他惨白惨白脸色,说不出的哀绝诡异。
"我就知道,我也快死啦......"他的目光渐渐黯淡:"我就是撑著......等著你来,我们一起走......"
我的手终于抬了起来,将他坠落的身体抱住。可是自己也站不稳,身体歪歪斜斜,软垂著坐倒。
晋元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还真,我小时候见过一种玉色的大蝴蝶,非常美,非常的美......每次见到那蝴蝶的时候
,我都觉得很快活......还真,我们一起去找那蝴蝶吧,那里很美的,到处都是花......"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再也听不到,我哭著把头低下去,俯耳到他的唇边,也只听到最后几个字:"还真,我们......再也
不分开了。"
"不不!"我喊出来:"晋元!不要死!你不许死!"
他的眼睛慢慢的阖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声音。
正文 一百四十四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叹息,无限沧桑尽在那短短的一声叹里。
我如梦初醒,反手抓住姜明的袍子前摆,仿佛抓住了一个不会消逝的希望:"姜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
他弯下腰来,伸手在姜明颈项上按了一下,低声说:"先不忙哭,他还活著。"
"可是......"我抹一把脸,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可是......"
"你要这么哭下去,他可真的没救了。"
"还有什么办法......"
"圣姑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姜明伸手把晋元抱了起来,手指点在他眉心,我看到有一点亮光从他指尖释出,落
入晋元的额间:"我们先赶回去再说。"
我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脸上一直没有干过。
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哭泣。
为晋元?为我自己?为乖蹇多灾的命运?为这无常的世道?
或是......
为了我已经凋零的,初恋。
姜明回头看我一眼,那一眼让我觉得如一缕清凉的风,温柔,镇定,悲悯,平和......
我心里静了静,做了两个深呼吸,自己伏下身去蜷成了一团──总算是摸清门道,自己会随意变化了。
姜明一手提著晋元,一手拎起我的尾巴,举身踏上了飞剑。
我趴在姜明的肩头,而晋元就这么沉沉的伏在他另一边肩头,月光照的他脸色煞白,我感觉不到他有没有呼吸。姜明
说还活著,我相信他。
我也......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我嗯了一声,脑袋凑在姜明的脸颊边轻轻蹭了他几下:"姜明,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姜明的手慢慢顺抚的我的皮毛:"我不愿意他有什么事,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若是他真的不治,留
在你心里的创痛,大概一辈子民不会消褪。我不愿意你那样难过。"
我无言以对,从他的衣襟中钻进去,伏在他的胸口,就盘在那里不再动弹。
姜明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姜明......我们为什么会穿越时空的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风声呼啸著从耳边掠过,然后我听到他说:"或许,是为了去寻找我们心中最渴求的东西。"
也许吧。
每个人或许都曾经想过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让不完美变的完美,让错过的可以挽回。
让心中渴望得到的,可以实现。
我忽然记起,在第一次仙剑通关的时候,我看到最后的结束动画。灵儿死了,逍遥与阿奴在夕阳下黯然相别。大雪,
纷飞。
那让人断肠的笛声和二胡的弦索,比漫天飞雪还要冰冷。
我那时候有个非常强烈的念头。
我......想改变这一切,为什么故事只能注定悲剧?为什么我不能扭转这一切?
那会儿天马行空的想了许多,开头都是一句"要是我到了仙剑里......那可就......"
可是现在我正在仙剑里面,却只觉得迷惘。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局中人的离合悲欢,和置身局中来感受这一切,自己演绎这一切,完全不同。
我已经身在局中,那些曾经旁观过的事,变成了亲身经历的事。
没有玩味的余暇,没有超然的心态。
我只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都能快乐幸福。
从京城到蜀山来回何止千里,但是我们一夜之间来了又回去,东方隐隐发白的时候,我们已经返回。
"就是他吗?"圣姑坐在床边,替晋元把脉,然后翻看他的眼皮,又看看他的口腔。
"是。"我坐在一边:"您......"
"唔,果然是范蛛的毒。"圣姑拿布巾擦手:"已经纠缠入骨,到这个份儿上却还没死人,也是件罕事。"
"有救么?"
圣姑捋捋头发:"让他不死......办法我有的是。不过,要把他救活过来和平常人一样......只怕是难。"
"怎么......"
圣姑拉著我:"你到这边来。"
我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晋元,这屋里的另一张床上躺著姜明。他一夜御剑飞行,也实在是累的狠了。
圣姑带我走到后面一间厢房门口,挑起帘子来,指著屋里:"你看。"
屋里也有一张床,上面躺的那人青丝散铺在枕上,面色苍白,面目秀美,是......是月如。
"她已经活了,只是......"圣姑摸摸我的头:"她的情形......得慢慢恢复。还有,最近几年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
我嘴唇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我问过她,她不记得认识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圣姑手一放,门帘滑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
"你带来的人比她的情形还要棘手的多。她已经死了,纯是用傀儡虫作法,这已经是蛊术的范畴,拿医书上的道理是解
释不来的。她体内的砒霜毒我已经用食妖蛊一点点化去了,她很快就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生活,离开。但你带来的
这位朋友还不一样,他还活著,所以......我的顾虑就更多一些。必须先去他身上的毒,再想办法让他的身体恢复过
来。现在的难题就出在......要怎么去他的毒,这几乎不可能办到。"
"不能?"
"他的毒已经都深入骨髓,他全身无一处不带毒......"圣姑叹了口气:"我先用针药试试看吧。不过成与不成......我
真的没有一点把握。"
正文 一百四十五
外面一天一天的都在旱著。
一切又回到了我所预知的轨道上来,阿奴回来了,但是逍遥没有。
我其实知道他去哪里了。可惜当时我们没有空,不然就可以去十年前的余杭县见他一面,也算是他乡遇了一回故知。
我把药钵里的药倒出来,两个钵。
药也是两份,一份是晋元的,一份是月如的。
姜明坐在窗下,打棋谱。我看不懂,问过他一次,他耐心的和我说棋理棋路,我还是听不懂。
我替屋里躺的两个喂完了药,月如一天天在好转,而晋元......
他现在瘦的已经脱了形了,一眼看到让人几乎不敢认。
"还真。"
我回过头来,姜明把一杯水递给我:"怎么样了?"
"老样子。"
"你瘦了。"
我摸摸脸,低下头笑了笑:"没什么,天气太干热了,吃不下饭。"
"会好起来的,"他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如轻风萦怀:"别太忧心。"
"嗯,我知道。"我一边答应著,一边习惯性的回头去找......
果然,我妈正挑著帘子站在一扇厢房门口,远远的看著我们。
圣姑家院子两进,我和妈住东边,姜明住西边。但是......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我每天晚上都在西边厢房里过夜的,东边给我预备的那间房,圣姑家的女帮佣就从来没有整过一
次被衾──从来没睡过,第一天住进去的时候什么样,到今天也还是什么样。
在姜明的身旁我睡的格外踏实,不做恶梦,太太平平的一觉到天亮。
"天越来越热了。"
姜明轻声说:"这里还好,有泉眼,井水不干。昨天有人从山南边过来,那里的地都干裂了。"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只能等水灵珠吗?"
姜明点点头,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其实......"我抱著头琢磨,姜明虽然手里在摆棋,但脑子肯定不在上头,我可以肯定。
从他仔细问过我拜月教主和水魔兽以及灵儿母亲的经历......以及,灵儿将来会有的遭遇之后,他对这件事再没提一
个字。
但是,姜明就是那种越是想,越是埋的深的人。
我一直记得他杀范蛛的时候,那样淡然,浑若无事。
还有,更早的时候。
在金蟾洞外,他拿自己当药来给我解蟾酥毒的时候......
他心里想什么脸上看不出来,嘴上也从来不说。
我蹲在他跟前,把头轻轻靠在他膝头,似乎所有的事情此刻都可以放下,可以完全都这样靠在他的身上,什么也不必
担心。
我妈看了几眼,摔帘子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