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疼,好舍不得。
他一个人......
十年前我还不认识他的那个时候,他有多么寂寞。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变作杨非模样杨非声音的,十年后的姜明说:"你不用牵挂,我一向很好。"
"这些年你都在什么地方?"姜明走近了一步,问:"你怎么忽然来到这里?你知道我在这里?"
杨非那非常有特色的声音说:"我并不是有意来寻你的,我是到塔里来救一个朋友,偶然知道你也在此。"
姜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虽然是淡淡的,但是,看到杨非,他显然是非常的高兴:"真是意外之喜。你这些年,过得
好吗?有没有什么难处?要我帮忙吗?"
姜明在心中始终对杨非觉得亏欠,可是,他见到的并不是杨非啊。
我们是假冒的。
"正是,眼下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姜明停了一停说:"是想救你的朋友吗?"
"是。"
我心里哆嗦了一下。
姜明,我们正在改变历史啊。
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们能不能承担得起呢?
姜明怔了一下,低声说:"若是谁都能被救出去,锁妖塔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害怕的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
我觉得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现在我们来见姜明也好,见到我母亲也好......
冥冥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布牵引,我不能不救我妈,但是,现在我们来见姜明,这件事也极为不妥。
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什么也不能说。
任何一个小小的错失,都可能把事情带到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去。
我现在不能插手,也不能阻止。
我只能,看著。
姜明沉吟不语,这片黑暗的空间里静的让人心悸。
隔了说不清楚多长时间,姜明缓缓说:"我这里有一枚镇狱符,你用时念动符语,将你想救的朋友封入符中,我带你们
出塔之后,你再将符用水化去,你的朋友便可脱困。"
而我身畔的姜明继续用杨非的声音说:"镇狱符?这宝物价值连城,你......"
"这些话,你可以不用说了。"姜明的声音淡淡的:"既然要救人,那就顾不上这许多了。"
他伸手在空中一握,再摊平手掌时,掌心里有一枚银光莹莹,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的灵符。
姜明的手伸开,那灵符竟然平平飞起,移到了他手上。
两个人都是他,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眼前的情景。
一个是十年前的他,那时候我与他还不相识。
"塔中非常寂寞吧?"
对面姜明淡淡的说:"习惯就好。"
"姜明......"身旁姜明用杨非的声音说:"这塔中的精怪被铁链锁住,你却是被自己锁住。将来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这
自设的囚牢早在无形中消融,只要你......发现自己想得到。"
这句话如果真是杨非说,那么有些玄奥。可是姜明这样说,却让人觉得有些沧桑。
十年前的自己......
遇到了十年后的人......
"你......落脚在什么地方?"
姜明说:"苏州城东北,黑水镇,乱葬岗。"停了一停又说:"你知道怎样找到我。"
让人觉得胸口发紧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每一下都让自己觉得惊悸。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姜明站在黑暗中,只有一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莹光照亮他身周一点点地方。我忍不住扒著袖子去看他。
他脸上有种怅然落寞的神情,一览无余。
我有种冲动,几乎想袖中跳出去,奔到他身边去。
尖锐的爪子陷进了衣袖的布料中,我咬著牙,紧紧闭上眼。
耳畔又听到了风声,我们正在离开那片寂静的黑暗。
心里酸酸的很难受,恨不得大叫几声才好。
然后我又感觉到了风,吹在姜明的身上,衣裳轻轻摆布。
"好了。"他说,声音不再象杨非那样有些柔软的余音,这是我熟悉的声音。
"姜明......"我从他袖子里爬出来:"我们这样做,不会改变历史吗?"
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摸著我的头,低声说:"那你就不想救你母亲了吗?"
"可是我们改变了历史......"
"不,历史没有改变。"
"哎?"我吃惊的抬起头来。
"十年前,杨非的确来过此处,向我寻求帮助。我将珍藏的镇狱符送了给他,并没有问他是去救什么人。"
"啊?"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后来你下山,我随后离开,去黑水镇将军墓探望杨非。他竟然对我的出现十分不解,我顺口提了一句,他却对这件事
一丝印象也无。当时我只想著,或许他经历了什么变故,将这件事忘却了。或者......十年前那个来救塔中妖怪的,
根本不是他。但是当时遇到旁的事情,然后与你重逢,杨非也离开了黑水镇,没有机会再和他仔细说。"
我慢慢听出味儿来了。
"你是说......十年前,十年前你遇到的,就是十年后的我们?"
姜明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嘴巴张的老大,怎么也合不上。
这,这事......
太玄妙了吧。
那个,小李子回到十年前,帮助了巫后,救了小时候的灵儿,还护送她到了仙灵岛,同时也遇到了幼年的自己......
这些事情都是必须要做的,没有那时的因,就没有后来的果。
虽然这种时空交错的事情让人觉得很头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我的心情却慢慢的变好了。
太好了,可以救我妈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改变历史轨迹!
正文 一百二十九
被姜明严令,我还是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窝在他袖子里。
姜明用那张珍贵的唯一的镇狱符,把我妈从那高高的剑柱上救下来,然后带出塔。
我一直窝著不敢动,姜明把那张符紧紧握在手中,我觉得好神奇。
一张小小的符里,怎么会装著我妈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一座锁妖塔里,还锁了成千上万的妖怪,和魔术一样。
或者用一个电影的名字来形容,叫异度空间。
我们一路赶到了山下,主要是姜明在赶,我坐在他袖子里,稳当的不得了。
以前我讨厌过这时候人的服装,都这么宽宽的肥肥的,一点身材不显。
不过,也有好处。
起码袖子这么大,装一只小小的狐狸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心里慌慌的,虽然已经离开了锁妖塔,还是有点不踏实。
姜明在山坳处停下来,将手中那符迎风展开,捧了泉眼中的水淋在符上。
因为许多符都是纸做的,所以用水就可以解掉。
这张符看起来却不像纸......也可以用水解吗?
姜明看我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这张符是冰泉抽丝为纸,夜露划迹为符,所以遇水则化。
嘻嘻。明白了。
虽然他象是自言自语,但是我知道他是解释给我听的。
哇,冰泉,夜露,听起来很玄很贵重的东西啊。
这样做的一张符,一定非常稀有而珍贵吧?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低声问:"这个符是不是只有一张?所以后来救灵儿的时候才没有办法带她出塔,所以锁妖塔才倒
掉的?"
姜明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头向下压了压,我悻悻的缩回袖子里。
湿了水的符慢慢冒起一点白烟,袅袅的在空中弥漫成团,凝结成形。
我激动的大气不敢喘,从衣袖缝子里往外看。
的确是我妈。
可是这么苍白消瘦,身形单薄如纸,看著让人觉得很心疼。
我妈她在塔里吃了不少苦吧?
她脸上有些恍惚,向杨非模样的姜明盈盈敛衽施礼:"承蒙相救,大恩不言谢,将来公子若有需要回谰相助之时,回谰
必定有所回报。"
姜明躬身回礼:"苏娘子不必多礼......不知您有何打算?"
我妈脸上有个疲倦的,无奈的笑容:"我的修为所剩无几,唯今之计,只好先躲起来修炼了。"
姜明点了一下头:"苏娘子修的道法我略有耳闻,最合适你修炼的地方,该是京城吧?不如我送你一程。"
我妈沉吟了一下,点头说:"好,那么劳烦你了。"
"不必客气。"姜明微微一笑,声音里有些微的喜悦之意:"苏娘子,今日之事对你,对我来说,都算上是一段缘份。将
来我若有事相求,苏娘子你......"
我妈打断了他:"公子不必说了。苏回谰欠你一条性命。将来公子若有事能用得著我,那么我绝不会拒绝。"
姜明说:"苏娘子气魄犹胜男子,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我妈点头不语。
姜明手一晃,凭空忽然起了一阵轻风,草叶树梢被吹的晃动起来,沙沙作响。
我妈向姜明轻轻颔首,风吹起她的衣角,白影飘摇。
忽然间眼前爆出一团星芒,风声呼啸声尖厉。
我忍不住啊一声叫出声来,可是眼前已经空空如也。
我妈被风......刮走了?
我看著眼前的空地,嘴巴张著合不拢,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我的惊讶。
"这......"
"我用了仙风云体,送她去了京城。"姜明向我解释。
"仙风云体术......还可以这样用?"我嘴巴有些不大灵便。
"练到第九重就可以。"
"呃,好厉害......"我抓抓耳朵:"我妈没危险么?为什么不多留她一会儿?我,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的。"姜明把我抱起来:"苏娘子何等人物,就算功力有损,寻常妖怪剑客也休想近得她身......"
他这么说著,声音忽然间低下来:"奇怪......是谁将她关入塔中的呢?"
我眼珠转了几转:"肯定是蜀山的人吧?"
姜明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蜀山有这个本事打败我妈把她关起来的,有几个有这么大本事呢?"我歪头看他:"你刚才还说,我妈虽然功力大减,
可是寻常妖怪剑客还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用排除法来想,就简单多了。
我在蜀山算是中上水平,但是要和我妈一比,我根本不够她看的。
整个蜀山,有本事将我妈这半仙半妖的狐狸精捉到镇住的人选,不过就是这么几个。
莫师兄,掌门师兄,师傅......
那,会是谁呢?
对了,突然想起来刚才姜明说的话。
"你刚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我纳闷:"我妈为什么要到京城去修炼?还有,你将来有什么事儿会求我妈帮忙啊?
"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了,姜明这个人很少会做无目标的事情。
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的放矢,绝不会是空话一句:"你该不会......还想找我妈报仇?"
"怎么会。"他失笑,一边从泉里捧了水凑到我面前,我看看他,很有骨气的把头一转。
不说我就不喝!
"你也知道......"他沉吟了一下:"苏娘子要想快些恢复修为,须要吸聚真龙元气,这个......只能到京城去修炼。"
咦?
姜明有点不大好措词的样子:"若是你没有生成男子,恐怕也挣不脱这一族的宿命,非得和皇族纠缠不清......"
慢著,这意思......我妈修行得采阳补阴。这个阳,还非得是皇帝才行?
啊啊啊,怪不得......怪不得我那个有名的外婆也找上皇帝,而我后来遇到我妈,她也在皇宫之中......
原来,原来......
原来这是命里注定的事儿啊。就像羊一定要吃草,狮子一定要吃肉一样。
呜,原来我妈也是没办法啊。
这个这个,真是的......
虽然看聊斋的时候,大多数的女鬼啊狐狸啊都会吸书生的元气来增进自己的修为,可是,可是,唉,原来鬼狐们也是
身不由已。
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这样和没有感情的人去,我妈她......
我......
其实,唉,算了。
只要我妈好,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就是我那个未谋过面的不知名的老爹,他的头巾恐怕会有些发绿了吧?
不过,谁知道他是谁啊,反正我是不知道。
正文 一百三十
"刚才我在想,或许我们回到十年前,正是为了救苏娘子而来......"
我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好像和李逍遥一样啊,他回来救灵儿,我们回来救我妈。
命运真是好奇妙,穿越时空更是玄之又玄的一件事。
命运的线到底是被谁的手掌控呢?
这个神明,应该是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吧。
以前对命运觉得懵懂,现在却觉得,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我能遇到姜明,遇到我妈,还有一群师兄弟,还有好朋友......
现在真觉得上天对我太好,好得我都有些惶恐了。
唔,要是逍遥和灵儿也可以圆满幸福的大结局,那,我就真的再没有遗憾了。
心满意足,泉水喝起来也特别甜。
喝了几口,没有了。他又捧了一些,我继续两只爪子扶著他的手,低下头去用舌头舔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他替我擦嘴边的水珠,我扯著他的袖子问。
"你想去哪儿?"
我眯眯眼:"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不过,嗯,刚才要是有机会问问我妈就好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爸是谁
呢,也不知道她安全到京城了米有。"
"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跟去看啊。"
"啊,可以去吗?"
姜明笑:"怎么不可以?用御剑飞行,也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我跳起脚来:"那就去,快点快点。"
姜明把我往怀中一掖,拔剑信手一抛,举身踏了上去。
嘿,真刺激的飞行之旅。云层缥缈如雾,下面的山川河流被抛在身后,啊,比飙车爽!
我指著下方一条白白细带子:"那是什么?"
姜明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缥缈的感觉:"那是我们上京时,曾经经过的运何。"
耶,看起来不比筷子粗多少啊。
"那时候你都不带我飞......"我抱怨:"坐船又闷又慢。"
其实我是无理取闹,不过姜明很温柔的声音,在风中说:"那以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飞去哪里;你想飞多久,我们就
飞多久。"
耶?这是不是就算是甜言蜜语了?我晕晕陶陶,一时都忘了此身何身,此世何世了。
"快到了吧?"
姜明没有说话,身形忽然向下扑,穿过薄云,我看到大地飞快的向我们迎上来。
"啊啊啊────────"我尖叫起来!这比以前我在游乐场玩自由落体还刺激啊!
姜明的声音带著笑意,被大风刮的时高时低:"不用怕!不会摔死的!"
"我要是摔死──变鬼也会去找你的!"
"好,那你只管来!"
他纵声长笑,我尖叫著,在失重的感觉里死死闭上眼,四只爪攀住他,恨不得化身为绳捆在他身上。
四周慢慢的安静下来,风声变的很小几乎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