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气急败坏的丈夫,另一边是眯着眼睛明显露出不悦的表哥。到底是秦戎的目光吓人一些,张婉如只好又坐了下来,小声地说了句,「表哥来看我是一片好心,我、我、我......你是一家之主......这里哪有我说话的份。」
秦戎一听放声大笑,笑声里的嘲讽和得意如同一支利箭,刺得季君陵哪里还有颜面立足,他羞愤地转过身,「好好好,你们不走我走。我看不得你们这对,这对......的嘴脸。」他到底脸皮薄,有些话骂不出口,气得转身就奔了出去。
婉如站起身看着秦戎,「表哥,他不会有事吧?」
秦戎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他。这个人嘴硬心软胆小怕事,只会欺软怕硬。你对他好他只会觉得你好欺负。」他一句话就将季君陵的性格形容得丝毫不差,实在是商场上打滚已久,阅人无数,目光独到而老辣。
婉如点点头坐下,秦戎替她挟了菜到碗里,「好好吃点东西,等回了张家,姑父姑母还有表哥会叫下人好好给你补补。」
婉如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心中越发想回娘家。
第二章
季君陵又羞又愧跑了一会儿。可惜他本来身子就弱,再加上腹中饥饿难忍,腿脚发软,终于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心中对秦戎这个男人是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擦虚汗一边想,娘子已经完全被他教唆了去,根本一点也不听自己的话。
原本她一天到晚就够惹他气的了,如今他们还霸占着他的家......真是欺人太甚!如此看来要把他赶走看来惟有一个办法:休妻了事。
反正张婉如自从嫁进他家来之后没做过一件他看得顺眼的事。想他季君陵有惊世之才,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他一飞冲天,身边却跟着这样一个没有半点看得顺眼的娘子这不是丢人吗?
更何况眼见她和她表兄拉拉扯扯丝毫不知道羞耻,一定有奸情。他一个堂堂读书人怎么能受这样的污辱?淫妇一向心毒,万一他们动了歹念害他性命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季君陵突然一阵害怕。
秦戎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可是眯起眼睛的时候眼睛中的阴冷,想想就叫他心惊肉跳。若是惹上这个男人,他不高兴起来只怕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又何必为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害自己身处险境?圣人都说过,君子不立危墙,明哲保身比较重要。反正凭他季君陵的才情样貌,将来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待明年他春闱高中之后,他自然无限风光!
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去。可是他实在饿太厉害。刚才又想了令他害怕的事情,此时根本就是手脚发软,不要说走回去,连撑着自己站立都觉得勉强。
心中又忍不住大骂秦戎阴险。用着他家的桌椅碗筷,在他们家摆一桌子菜,居然连主人都不请,自己还被他气得跑了出来,真是颜面扫地,有辱斯文。
放牛的牧童小三子牵着黄牛从山上下来,看见他扶着大树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叫住他,「季秀才,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君陵不好意思说自己饿成这样,干笑着回他说,「休息一下,刚才走得急有些累。」
「你是不是有点饿了?」
「呃......」季君陵愣了一下,假装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饿是不饿,只是天气炎热有些口渴。」
「我有野果,你吃不吃?」小三子天真地信以为真,从怀里掏出包好的野果,抓了一把递给他,「这是我刚才从山上摘来的,你拿些尝尝吧。」
「多谢多谢。」一看这些果子,季君陵的肚子差点不争气的叫了出来。他勉强咽下口水,从小三子手中接过野果。
「你吃吧,不过别叫我娘看见。」小三子一派天真,童言无忌的说,「她说你还欠着我们家好些米粮,叫我不许再给你东西了。」说完蹦蹦跳跳的赶着黄牛往家走去。
季君陵只觉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无知妇人,居然这样小看我。等我季君陵得中榜首,一朝得展鸿鹄之志,一定将借你的米粮十倍奉还!」一边恨恨的骂着,一边用力的咬下小三子给他的野果。
野果鲜嫩多汁,一入嗓子眼,简直如同给饿了半天的身体注入一道救命的甘泉。
站在本该人来人往的小道上,季君陵左右一看,眼见此时四下无人,顿时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吃掉小三子的野果,这才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气力,慢慢朝家走去。
走了一会儿,离家越近心里越是难受。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屋子里热闹非常。
秦戎趁他不在的这短短时间,居然又叫了歌姬到他家来。
季君陵气得浑身发颤。一脚踢开大门,怒火中烧地大骂道:「你这无耻的人,你到底要把我家搞成什么样子你才开心?」
秦戎见他回来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说,「我看表妹愁眉不展,所以叫来歌姬唱出戏哄她高兴。刚才没叫你一起吃饭,都把你给气跑了。这回你不用走,过来一起看好了。我很大方的,不会与你计较这种小事。」
季君陵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向自诩读书人。最是看不起这些寻欢作乐的事。
秦戎说是为了哄婉如高兴,却找来些乱七八糟的人唱些个淫词艳曲,把他一个好好的清静地方弄得是乌烟瘴气。想要整他的心简直太明显不过了。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秦戎听他这样问,挥手叫歌姬和乐手退下去。眯起眼睛看着他,「这要看你了。」
季君陵冷冷一笑,「拿笔墨来。」
秦戎用力拍手,「这回你倒聪明。」
季君陵冷哼一声,「我早就想休了她了。一点也不会操持家务,若我爹娘还在,也不指望她侍奉公婆,现在连丈夫也侍候不好,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哭哭。如果不是念着父亲在天之灵,你以为我喜欢和她呆在一起啊?你要我休她直说就好,何必搞出这么多事?」说着疾笔如飞的写下一封休书递给秦戎,「赶紧拿走,省得耽误我读书求取功名。」
秦戎拿过休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放回袖中,「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就算走投无路从我秦家或者是张家门口过,我们也绝对会当没看到。」
季君陵不以为然的说,「雁雀安自鸿鹄之志。我堂堂读书人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赶紧带你表妹走,还我一个清净。」
两人正说着话,婉如从房间里出来,哭得梨花带雨,「相公,你我夫妻一场。我劝你一句话,你光知道读书是没有用的。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你什么都不懂,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季君陵听她讲得罗素,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跟你表哥回去。我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比你这没见识的小女子懂得多?你做不好的事我自然做得好。何需用你来操心?」
婉如的好意到了这里全成了驴肝肺,只好哭着摇头,对这个丈夫是彻底死了心。
秦戎见他丝毫不知道悔改的馍样,转身拖着表妹就走,「赶紧回家吧。我原以为要住上几天才能逼着这酸秀才放人,他倒聪明,见我来了就把你给放了。姑父姑母眼睛都盼大了盼你回去。你还和他说什么废话?这人是榆木脑袋根本不开窍。」
季君陵听他们一搭一唱,说得尽是些自己不爱听的,索性折回房间拿起一本论语大声读起来。
与婉如的依依不舍相比,在他脸上丝毫不见半点留恋,真可谓郎心似铁。
秦戎领着婉如出门,走到大门口忍不住回头又瞄了他一眼。正巧季君陵也正转过头来偷看他们走了没有。两下眼睛一碰到,秦戎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眼中尽是嘲讽;季君陵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居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委曲,只觉得一颗心气得几乎要爆出来一样的难受。
秦戎将婉如领回家之后,张家二老又是哭又是笑,一家人抱在一起根本说不出话来。
秦戎取出季君陵的休书,「表妹这回总算是自由了,不用和那酸迂的秀才饿死在破房子里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别老是哭了。等这两天我再替表妹找户好人家嫁了。你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张老爷一听急忙摇头,「这回婉如结婚我别的条件都不管,一定要他入赘张家。不答应这个,一律免谈。」
秦戎知道他们被季君陵吓破了胆,弄得草木皆兵。于是点点头,「交给我来办。你们只管好好的照顾表妹,让她养好身子等着做新娘子就行了。」
张家二老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要不是有这个侄儿办事俐落又有手段,只怕婉如不饿死也要冻死在那破房子里了,自然一切都听秦戎的。
两个月之后,秦戎说到做到,真的替表妹找个好夫婿,姓赵名二郎。这赵二郎本是他一个绣庄的管事,父母死也得早,家中又没什么亲戚。
秦戎见他性格人品都不错,所以一直非常重用他。将手下好几家店交他打理。他生意做得好又老实,做事认真肯吃苦,长得也仪表堂堂。与婉如年纪也合适。两下一说,一拍即合。
新婚之后第二天,赵二郎又是感激又是兴奋的跑来找秦戎。
「秦爷,你哄我呢?」
秦戎听他话说得没头没脑,奇怪的问,「我哄你什么了?」
赵二郎红着脸说,「你骗我说婉如曾经嫁过人,怎么昨夜我们新婚,居然是她初次?」
秦戎大吃一惊,「她,她是嫁过人啊。她嫁给那个酸秀才三个月,我不是跟你讲得清清楚楚的?」
赵二郎只是嘿嘿地笑,「我的娘子我知道。」说完就乐呵呵地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秦戎越想越觉得这事太蹊跷了。
婉如嫁给季君陵是不争的事实,休书还是他亲手要回来的。怎么三个月后第二次成亲还是初次?莫不是姑母怕表妹吃亏,暗中动了手脚?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姑母真是多此一举,他当初找赵二郎时就和他讲得清清楚楚。何必玩这种小聪明欺哄人家老实人?
可是他又哪里会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季君陵实在是个读死书的书呆子。不要说生计的事他一窍不通,男女之事他更是半点不懂。娶了婉如之后,只知道两人盖上被子睡在同一张床上,别说云雨巫山,连亲吻拉手这种举动也没多做过几次。夫妻之间从来不亲热,男女之间那销魂蚀骨的快感他一次也没有感受过。自然是觉得成亲之后只苦不甜,半点好事也没有。
☆☆☆
然后自从婉如走了之后,季君陵的日子是过得一天更比一天苦。肚子饿的时候也没人做饭给他吃,衣服脏了没有人给他洗,更何况家里也根本没有存粮,没有多余的衣服。
他厚着脸皮去邻居家想借些米粮,谁知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一个个非但不借给他,反而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说什么「既然季秀才满腹经纶,还用得着吃什么饭,吃书就行了?」
他又是羞愧又是愤怒,自己肯赔着小心去借些米粮已经是大大的屈辱。这些人非但不体谅,反而说出这样过分的话。
等他一朝得志之后,这些欺负过他的人,他一定要加倍回敬。可是他身无分文,能不能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天还是个问题。
好在小三子是个好孩子,偶尔见他饿得不行,还时常带些山中野果回来给他裹腹。这总算可以撑过一时,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季君陵被逼无奈,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冬天穿的棉衣,硬着头皮到城里想当了之后换些银两买些米粮回来过冬。可是他实在太好面子,走在当铺门口来来回回徘徊很久,还是没有勇气进去。想他一个堂堂的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离他休了娘子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年关将近,天气冷得人直哆嗦。眼看天空阴霾,温度又降了不少,似乎年前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了。
季君陵抱着棉衣犹豫不决,当也不是不当也不是,顾得了身子就顾不了肚子,顾得了肚子又顾不了身子,真是让他左右为难。
到了最后季君陵还是没有勇气再踏足那家当铺。
走在热闹的大街之上,四处叫卖的小吃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季君陵只觉得肚子咕咕叫,口水滚滚流。
可是他是一个读书人!怎么可以露出这样低俗的表情?越是觉得饿得厉害,越是高昂着头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可惜连老天都看他不顺眼,明明他已经几乎被逼入绝境,天空竟然在此时真的下起雪来。
街上行人走了大半,原本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清的,越发显得寒冷。季君陵走了几步,只觉得一双脚冻得几乎麻木。低头一看,一双单鞋经不起长时间久穿已经磨破,露出半个大拇脚趾。此时走在这样大雪天的路上,只怕不等他到家,人就算不冻死,脚就要冻坏了。
于是也不敢再急着赶路,赶紧找了一家大户人家大门口的屋檐下蜷缩成一团,暂时躲雪。好在棉衣没有卖掉,此时也正好可以拿来裹身御寒。
躲了一会儿,人都说饥寒交迫,腹中空空身上更是感觉寒冷。季君陵觉得自己几乎都快要挡不住这刺骨的北风,就要昏倒在别人门口的时候。突然有小人「吱呀」一声打开门,看见他浑身无力的缩在那里吓了一跳,张口骂道:「作死啊?这样一声不响的蹲在人家门口吓我一跳。」
季君陵被骂得脸通红,想自己一个堂堂读书人,居然被人这样辱骂,怎么对得起他满腹经纶?
本想拔腿就走,可是他实在饿得厉害,再加上久坐浑身气血不通,一双腿又冻又麻,根本动不了。
小厮见他还不动,气得就要拿脚踢他,「你这死乞丐还不快走?」
他们争吵不休,被随后跟过来的一个男子看到,那男人说了声,「住手,快过年了。就当做好事为来年积福,叫管事领他去厨房喝碗热汤,别叫他冻死在我们家门口了。」
季君陵一听到男人的声音顿时惊得抬起头。
那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秦戎。
秦戎本来正站在院子里赏雪,突然听得小厮与人争吵,顺便说了句话正要折回屋里。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大吃一惊,又差点笑背过气去。这个乞丐模样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季君陵。
不由折回来故意笑他,「季秀才,你怎么跑到我家门口来了?」
季君陵抬头看了眼刻在头顶的字,的确是秦戎家的后门不错。自己好死不死干什么跑到仇人的屋檐之下躲雪?真是丢脸丢大了。
可是他现在偏双腿冻得浑身不能动,不理会他的嘲笑,勉强想站起身却因为腿脚不便,一下子跌坐到了雪地上。
「哈哈哈哈。」秦戎放肆地大笑,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季君陵从来没遇到这样让他生不如死的事情,胸口郁结着一口怨愧,再加上又冷又饿,一时之间眼前一黑,人就这样昏了过去。
秦戎看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雪越下越,要是不救他回府,这世上只怕就要少了一个酸迂的书生。
秦戎想起遇到他时发生的种种,季君陵没有一样让他看得顺眼。真让他就这样死了也不能怪他,是天意如此,也是季君陵自食恶果。与他秦戎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于是绕着他转来转去,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小厮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见他围着季君陵转来转去,只好打着伞跟着。
「把他带回家。」秦戎抛下这句话就率先走进了院子,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送到我屋子里来。」
他在秦家一家说一是一,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下人赶紧把昏过去的季君陵抬进屋子,见他身上衣服上沾着泥巴,也不敢放到秦戎床上,只抬着他放在床前的小塌上。
秦戎挥挥手叫小厮退下去,转着手上的翡翠戒指,脑子里想的尽是些坏主意。
他本来对季君陵只是轻视。但去接表妹的时候,季君陵那种不知天天高地厚又自以为是的嚣张着实惹怒了他。
这个男人没心没肝,表妹心地善良临走前对他殷殷叮嘱,他却丝毫不知道领情,简直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本来他碍着表妹的恳求决定任他自生自灭,谁知道他自己不长眼睛,居然跑到他家门口来昏倒。可不是老天都觉得他欠教训,特意要自己给他尝些苦头?这可怪不得他了。
正想到好玩的地方,管事轻轻敲门问他,「秦爷,要不要找大夫来替季公子看看?」管事一直跟着他,自然识得这在门口昏倒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表小姐原来的夫婿季君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