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祁茫然的看着黑蛇,直到那条蛇不再摆动,他才松开自己的手,任由整头已经被他掐烂的蛇尸落下地面,然后立即给更多的虫蛇覆盖,眨眼不见全尸。
「我说过,你不会死。」
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刀祁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取出了白色丹药放入口中,俯下身体慢慢的对上只珩已经整个发黑的唇,翘开。
他还有气息,还有一点气息。
来得及的。
刀祁对自己这样说。
当三王护卫擒住了阻路的两人,赶到风水壁前的石镇同时,不曾休歇的南座护卫也已循线抵达、放了烟火,引来还在外头找寻的西座护卫。
几人互相对看一眼,省了寒暄的时间就闯入了已经开敞的门,那门上面曾经被人炸开了个洞,四周躺满了受伤的尸体,明显是被人给灭口的,全部尸体都是被毒死的发黑。
他们顺着黑色道路走到最底,那儿有一扇门,门上插着青玉小章,拔不出来。
「这是风水壁了。」三王护卫这般一说,其中一人立即按了小章推入转动。
几乎是门缝刚开的那一瞬间,一抹黑亮的影子倏然往他们的门面扑来。
手脚极快的南座护卫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就将扑来的黑蛇斩作两半,两截断裂的躯体在地上扭动了好一番才慢慢停下。
「机关被启动了,你们且先稍微后退。」南座护卫这般说,然后从腰际取出了一个小小竹筒,擦亮了火石将它点燃,一口气抛进室内。
有一股白色的烟雾自门缝微微泻出。
他们都听见门后传来许多声音,像是什么东西不停逃窜。
须臾,三王护卫在示意之下才拉开了那扇门,门后只剩下几些来不及逃走的蝎子、毒蛇尸体,落在地上的竹管还冒着白烟,不过烟只剩下细线一般,整个室内都充满了说不出口的异样香味,但是嗅来却无任何不适。
「七星座,金龙首。」看着室内两样巨大物件,南座护卫眯起眼这般说;而后赶来的西座护卫微妙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们快看!」三王护卫之一叫出声音,然后也不管其他人反应如何,一动身就翻上了七星斗标上。
他们只看见了斗标上有一只手,手上缠满了布条,布条的另一端缠住了另外一人的手。
他们看见的是,东座王爷被悬挂在斗标之下,只有一手与另外一人相连支撑。
「接好!」几乎是同时,南座护卫甩出了黑鞭倏地打断了相连的布条,而他的同伴鬼魅般的身形只是一闪眼就到了斗标下,及时接住了坠下的东座王爷。
他收了鞭,走过去看,东座王爷整个人昏厥,气息如同游丝一般。
「中蛇毒,但是有用观音丹解过毒的迹象。」搭上他的脉搏,南座护卫微微挑起了眉,见了只珩虽然苍白但是已经开始逐渐恢复血色的面孔,判断大约已经无碍。「回去之后稍微调养,必定可以完全恢复。」他的气息不稳,加上刚刚进来室内时候他们已经察觉空气单薄,看来与此也稍微有点关系。
「天啊!」
惊叫声,从斗标上传来。
吩咐了同伴先照顾王爷,南座护卫甩了黑鞭缠住斗标然后借力翻上,稳稳的就落在他们面前。
然后,他难得震惊得睁大眼。
他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倒在三王护卫怀中的是刀祁,整个人都已经发黑得可怕至极,皮肤之下突出的血管却又整个浮现了深深的青绿色,如此清晰。
那张好看的脸已经分辨不出以往的扭曲。
四周散满了刚刚嗅了白烟来不及脱逃的蛇尸,黑血像是小雨般散得到处都是,刀祁的身上可见之处无一不是蛇牙的吻痕,浓浊的黑血不停自那些伤口冒出,一点一点的惊人无比。
「你们两个,把这吃了。」对三王护卫一人抛去一枚金丹,南座护卫接过不知还有没活着的刀祁。
他们碰了满身毒血的刀祁,没先给过解药等等又会是两条尸体倒下。
他探了刀祁的脉搏,却探不出,只感觉到应该还有气息,「他的血还在流,就是还有救。」将人平放下来,南座护卫在他身上翻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了那颗黑色的奉魂丹。
明明记得给了他不少观音丹的,怎么会只剩这颗?
握着丹药半晌,南座护卫便连犹豫也没有,就直接伸手要去扳开刀祁的嘴。
立即攫住了他的手,见他要把毒药塞给刀祁的三王护卫瞪大眼看着他,「你要做什么!」不会是因为怕人没死透,给他最后一击吧?
南座护卫看着他,弯出笑容,「救人。」然后,挥开了此名护卫的手。
「剩下的这颗,他要是吃不下,就真的死定了。」
他作了一个梦。
一个久远过去却又令人怀念的梦。
事实上,他真正喜欢上帝王身边那名如月般清冷的护卫,是在那夜之后一些时间的事情。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很好玩,而且还想报在王府他的一脚之仇,所以他开始没日没夜的缠着刀护卫四处团团转着乱跑。
他生气时候很有趣,就只有他一个人会看见。
刀祁很冷,冷得整个皇宫中几乎没人敢招惹他,只有四座护卫们敢与他一起笑闹玩乐。然后只珩才知道,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保卫帝王、比一般人稍微厉害一些的普通人。
『你这般天天进宫纠缠帝王护卫,不怕得个爱好龙阳的臭名吗?』老早就摸清儿子的底细,也不奢望他还有多少作为的老王爷这般的问。他不在乎这儿子会不会传宗接代,反正自己还是壮年时期,多多努力自然还会有下一个儿子;反倒,他有点为他儿子担心。
帝王护卫并非一般四座护卫,那个身份莫说高攀不得,就连妄想都不要有是最好。
『放心,小祁不介意。』他骂归骂、打归打,倒是没有赶他出宫还是不让他进入的动作出现。
其实,刀祁只要与圣上禀报的话,自然可以将他挡在宫门外。
『我看他是为了顾及你的颜面,要不至少也是看在你老子的脸皮上!』一拳从自家儿子的脑袋敲下去,老王爷实在很想让他搞清楚刀护卫不是因为不介意才没赶他出去这样的事实。
捂着差点被敲破的脑袋叫痛,久久,只珩才趴在桌上看着他老爹。
『欵,你会感觉丢脸吗?关于你儿子喜好龙阳这件事情。』不孝有三、无后最大,所以他必须趁早跟他家老头取得共识才行,要不然万一到时候真的给他追到了刀祁,也不会幸福的。
『关我啥事。』老王爷哼哼几声,然后伸出手指不断戳着他儿子的额头,『你老子我啊跟你娘可都是生了健康的脑袋跟身体给你,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自己分辨对或错、是或非,你认为你选择对了就是对了,只要不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论别人要怎样说、说什么,你家人也绝对不会瞧不起你的。』
他儿子打小时候就像一条追着肉吃不着的狗,追着宫中护卫这般多年他也认了。
刀祁这个人他也见过,毕竟宫中护卫都会跟着主子,所以他们自然是打过不少次照面;他知道那名护卫除了冷之外,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更甚,其实只要不碰到他的禁忌,这人可是好相处得过头,什么都不太计较。
这般说吧,那些当护卫的都有些通病,就是不太会要求别人给些什么,也不会正视自己要些什么。
就像只为了燃烧的烛般,他们出生就是注定这般单调而死,没有其他。
老王爷年轻时曾经为了这突来的想法,觉得护卫其实是可怜的职位,终其一生都无法从那位置上退下,就这样到死,或者是老死或者是代替主人而死。
『你究竟有没真的喜欢人家啊,小鬼?』勾过儿子的颈子,老王爷一边搓着他的头一边这样问道。
『刚开始没有,可是现在有了。』他笑得像是偷腥的猫儿,满足的弯起眼睛。
『为什么?』
『秘密!』
『臭小子!』
刚开始没有,因为刚开始他只是缠好玩的,并没有喜欢上此人的想法。
真正想要认真,是在那年过后、帝王登基时。
他一开始只是喜欢把那张冷脸激得像是正常人一般有反应,会生气也会打骂,至少这样看起来他比较不会难以亲近。
登基那日下了很大的及时雨,但是并不减天下的欢喜。
他忘记带伞,穿着沉重正式的东座朝服在宫中一处回廊躲着雨,手中抱着的是新任帝王分别赏赐给四座王府的东西,有些重量,因为是玉石类的东西。
新王上任,自是会在朝上对于功臣世家稍加封赏,也算是种程度的见面礼。
他坐在回廊一边的栏杆上,等待雨稍停再走。
因为下朝之后又与其他王爷入宫和新帝稍聚,所以护卫们是守在宫楼之外没有入内等候,在这边就只有他一个人。
看着瀑雨之景,雨中仍是没有懈怠职务来回走动的巡卫,就连忽然大雨他们也没急于奔跑回去拿伞什么,仍旧守着自己的区域范围。
然后他看见了院外有一人拿着伞对他走来。
那瞬间,他真的以为刀祁是追出来给他送伞,所以就坐在原地睁着眼睛等着他来。
可刀祁没发现他的存在,在院外就与一名守卫说了几句话,须臾两人推起了那把纸伞,后来守卫便乖乖的接过,四周的人在刀祁的命令下编排了两人一组,来回交换了去换衣、带伞。
分派好事情的刀祁自己也早就淋湿,这才踏着往常般规稳的脚步走进回廊中。
只珩永远忘不了他诧异的表情,瞪着应该早就离去的他,完全不解为何他还在这边滞留。
说明了等雨停的原因之后,刀祁转过头又进了雨中,没过多久就去巡卫休息的地方借了把伞撑在两人的上方,送他出宫楼。
他记得,刀祁自己都淋得通湿,一路上却没让半滴雨水着上自己的衣。
到外头的路其实很短,将东座王爷交回给双护卫之后,刀祁才又转身走回宫楼中。
只珩就站在外面,看着那淋湿的单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楼中的阴影,直到宫门在他眼前关起,他都没有收回视线。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要撑起如同深渊般无尽的宫楼、帝王,实在是太过于辛苦,那个地方就像是怪物一样,张口将他吞噬。
他没有四座王府的双护卫那般自由,他的责任更重,而且他还是所有护卫之首。
只珩发现自己心中有些想法正在改变,他不再认为入宫缠着他是件好玩的事情,同时也注意到自己或许可以认真起来。
然后他招了双护卫回府。
那天之后又过了几天,他偶然才从另一名护卫、也就是夙护卫的口中得知,大雨的那日刀祁其实受了风寒,人在发烧,所以帝王强制他看过御医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休息。
后来,给帝王撞上了他全身湿透在宫楼附近晃,被骂了一顿,之后连休了好几日。
只珩想过几次。
也许他真正想要这人,想得全身都要发疼,就是在那日吧。
尾声
「二皇子的护卫在牢中服毒,企图自尽。」
只珩霍地睁开眼睛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微弱的一句话。
他的眼本来是模糊的,到后来才渐渐看得清楚。
四周满满都是清清淡淡的香味,有药草也有花的香气,嗅起来让人放松舒服。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至少他的房间用的布料没有如此素雅。
白色的羽被上是银蓝色的丝线绣出的百鸟图。
「你醒了吗?」
他睁开眼,看见身边是一片如火般的颜色,然后他认出那是隶属南座王府的护卫之衣,「这里……」
「这里是宫中的护卫院,也就是你家刀祁小亲亲跟夙剑平常住的地方。」勾起邪恶的笑容,南座护卫与身边的西座护卫交换了一眼,然后刻意在刀祁名字上加重了语气,「你睡了半月多,是陛下吩咐我们将你俩一起移进宫中,大把大把的珍贵药材都就地用上了,看看陛下待你多好哪。」
「睡了半月?」只珩干哑的问着,他的喉头整个都发疼得厉害,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紧绷得要裂开,「我……」
「先喝点水吧。」倒过一杯茶水给他,西座护卫难得好心的没加料。
「虽说是吃了解药,但是我们后来查过那里面的毒蛇……啧啧,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哪,总之为了不让你身上的余毒有任何残留可能,就先让你乖乖睡上一段时间了。」南座护卫坐在床边给他诊脉,连手都还没搭上就突然给人一把扯了去。
「你刚刚说什么!」顾不得掉落地面而碎开的杯子,只珩使劲的扣住眼前护卫的手腕,眼睛睁大得像是要脱出般,「你说,我吃了解药?」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条蛇,还有一句话也没说的刀祁。
「你是吃了解药没错。」不急着甩开手上的钳制,南座护卫淡淡的勾出笑容,「而且看样子,应该还是最后一枚的观音丹。」他后来才从二皇子的双护卫口中得知敏霄把解毒丹毁了,就留下一黑一白给他们。
好样的敏霄,那解药炼来不易,最好就别让他碰上了,不然他会让她知道随意毁了他们南座王府的东西该付出什么代价。
「那小祁呢?」脑中满满想着的都是那人,只珩抛去他的手然后掀了床被就要下床。
完全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两名护卫双手环胸摆明了看好戏,而西座护卫更是好心的指点他:「刀护卫可惨了,他们好不容易冲进去救人时,刀护卫都不知道被多少毒蛇咬了多少口,为了不让你也给咬,一手拉着你挂在斗标下,动也不动的等着毒发。」
听了这话,只珩的心口像是给人撕裂般,痛得要落下泪来。
「我们到的时候,他几乎是已经死了。」南座护卫看着他,想起那日还算颇惊险的状况,不过还好先找到他们的是擅长药术军战的南座,否则真的是不死也难。「幸好敏霄那个白痴女人把奉魂丹留下来了,否则真的是必死无疑。」
他说过,那颗天下剧毒不是拿来自杀用的。
那颗是无事的人吃了必死,有事的人吃了,反而有活下的最大可能。
奉魂丹是让人全身所有的机能全部停止,但是却能以药力让心脏维持着跳动,原本是用来折磨人致死的,但是用在全身剧毒的人身上,反而能保他一命不让毒血往心送去。
他们那日便是如此保住了刀祁,将他送到南座分馆立刻抢了时间替他去毒。
只珩听了这些话之后,立即抓住了南座护卫的肩,力道大得像是要卸下他的手臂般,「小祁现在人呢?」既然已经解毒,那应该无事才对。
他想见他。
立刻、现在。
「刀护卫刚刚去天牢看二皇子的双护卫了。」勾起笑,南座护卫这样告诉他:「他醒得可是比你早许多,听到他们两人在牢里企图自杀一事之后,跟我家那个一起去天牢探视了。」都知道刀祁是不会轻易擅离职守的人了嘛。
只珩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心口又是一把火。
那两个居然在小祁心中比他重要!
他好可怜!
「澄王爷看来精神已经恢复了,这样我要回去禀报我家主子,顺便一起出发去抓那几个意图反叛的家伙们了。」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被遣来照顾人好一段时间的南座护卫如此对他的友人说。
南王府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二皇子与六王叛变一事确立,他们随时可以整兵出发。
「我也要回去了,既然他都醒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一起整理自己放满怪异东西的箱子,西座护卫撇了一眼蹲在角落自怨自艾的那团黑色阴影,打从心底认为他家的主人还好不是这种样子,否则他早自爆无数次了。
就在两人有志一同的将行李打包好,伸手打开房间门之时,外面的那人正好也出手要推开。
「他醒了?」
只珩从原地跳起来。
真的整个人是用跳的,像只小狗儿一般兴冲冲的奔到门口,把两名还没出去的护卫往旁边一撞,闪亮亮的站出最帅的姿势。
翻翻白眼,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刀祁转身就往外走。
「小祁、小祁别生气嘛!」弯了大大笑容,只珩伸手拉住他,不敢抱。因为刀祁右手缠满了药布固定在身上,像是带着伤。「好难过,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居然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