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内司志朗并肩作战,一起活下去……
「您愿意让冬生跟在身边?」这是他放在心里多年的愿望,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实现。
「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你长伴左右。」
内司志朗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战场与水见冬生提起他四年前就存在的真心,不过……想想他其实早已面对过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非常眷恋水见冬生,所以在何时、何地承认这份心意,又有何差别?
「前些时候,我曾提过有个只能以一辈子去守护的人吧?」淡淡应声,内司志朗这回再也不隐瞒,而是将心情完全表露,幽黑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定在水见冬生身上,那意味……可说是让他话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是……」这段对话,水见冬生是记得的,因为他一直羡慕着这个让内司志朗悬念不已的对象。
「你还不懂?真要师父一字一句讲个清楚吗?」内司志朗没料到这个娶妻生子、已是一城之主的小家伙,居然比他还迟钝!
张大的眼睛和微开的双唇,说明了水见冬生的惊讶。
因为四年前内司志朗干脆的拒绝了自己,让他以为这份感情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响应,可现在听着师父的说词,难道内司志朗所说曾经爱过……指的是他!
「师父……」水见冬生的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喜悦二字表达,但面临城破之际,将兴奋之情挂在脸上,似乎诡异了些。
「还叫师父?难得心情都如此坦白了,叫我一声名字吧!」内司志朗可不想再让那一声师徒尊称隔开他俩的距离了。
四年哪!若非城下兵马涌入,他也许会紧紧搂住水见冬生,以表心里积压多时的思念和情感。
说也奇怪,人啊,一旦认清自己的本质,似乎讲起话、作起事来,都格外地坦然无阻。
看着内司志朗大方的态度,水见冬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虽然他原本打算与北野城共存亡,拿自己一命换取千名武士逃生的机会,但此时既然从此能够伴在内司志朗身边,他可不想那么快就走上末路。
从露台上起身,水见冬生以双手握刀,只是这回刀尖对着的,不是自己的心口,而是即将闯入的敌兵。
「我们就并肩作战吧,志朗!」
「我们会活下去的,冬生。」听见那一声呼唤,内司志朗不由得浮起了温和的笑容,仿佛他等着这回应已经许久了……
是名,不是师父,亦非敬称,在此刻,他们是情人、是伴侣,要相守、也要相随!
一边说着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回答,内司志朗一边举起长刀,做好了应战准备。「我希望我们能有幸福的将来,而且我想与你相伴到老,可不是只伴随这短暂的一刻。」
只要能与水见冬生在一块儿相守相随,那么他绝不选择末路而行!
就算是再高明的强者,要以区区二人的力量抵挡宇方大军,以一般常理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过这两名武士非但将闯入城楼的敌人一一砍倒,其气势之凌厉、刀法之高明,甚至令一旁仗着人多气盛的宇方士兵不敢轻易挨近。
虽然他们未能突破重围离开,可是宇方的大军却也无法轻易抓到两人。
因为他们两人,一位是自创御风流刀法、闻名天下的剑豪,另一个则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就超越师父,掌握了心念的北野城主。
面对两名毫不畏敌、意念极强,而且刀法利落的武士,要将其轻易解决,可说是难事中的难事。
也因此,宇方的大军虽然已经破门而入,也将城占领,但唯有这个年轻城主,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教他们苦恼不已。
年轻的水见冬生虽然经验不足,却是个刀法优雅利落、出刀速度其快无比,甚至足以令人不见刀影的武士,在挥刀斩杀敌人时犹如削风而落,就连自城楼上呼啸而过的劲风都自他身边分为两路,若要将其气势作个完美譬喻,或许只能以他手上的长刀「碎风」来形容。
相较之下,另一名武士则与水见冬生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沉稳的内司志朗使刀经验丰富,独创的御风流刀法使他手中的长刀流幅若行云流水,利刃在他掌心之间不停变换方向,次次在要紧处指向敌人咽喉,却又毫无破绽,令人还无法一窥其刀法之奥妙便已身首异处,而他依然迎风矗立、或又御风而行,让敌人措手不及,无从防备起,刀法之迅速就如同「御风」之名。
一个碎风、一个御风,在城楼上与宇方军抗衡许久,令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们是否为常人,亦或是有天神护佑,否则怎能将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甚至杀敌无数而不倒下?
宇方城主隔着些许距离在城楼下观战,看着两人不停破坏他攻下北野的计昼,忍不住气得咆哮起来,心口直冒怒火。
「哼,能使刀又如何?」
就这么两个武士,只要攻下这城楼,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啊!这该死的两名武士为何能独撑大局这么久?
等了又等,宇方城主终于无法忍耐,他气愤的自侍卫手中抢了长弓,令人取来箭矢,毫不犹豫的瞄准了城楼上的水见冬生。
「我今日非夺下北野不可!」决心跟着箭矢划破空气,在瞬间直上城楼。
「啊!」箭矢不偏不倚地穿入后背,冲击的力道让水见冬生踉跄的往前踏了几步,手上的碎风也跟着插入地板,用以支撑主人的身子,使北野的年轻城主不至倒地,只是这样的破绽在对战时却是大忌,也让宇方武士抓住了机会,顺势又在水见冬生的右肩上划了一刀。
「冬生!」
内司志朗砍倒眼前两名武士,飞奔到水见冬生身边,看也不看便往扑向水见冬生的武士挥刀划去,刹那间鲜血在半空中翻出红轮,在一地鲜红上再添一笔幽魂。
扶住水见冬生的身子,内司志朗已经无暇分神怒骂城楼下的小人,他只惦着要挡住来袭的武士,免得水见冬生再受伤害。
那一箭、那一刀,与其说是划在水见冬生身上,不如说是伤在他心坎上。
痛觉……已经不是问题,但是锥心泣血的揪痛,却足以令他发狂。
无论是谁,都不准伤害水见冬生!
勉强从地上拔起碎风,酸麻的右臂让水见冬生无法再次举刀,仅能以单手握着碎风,架开些许攻击。
鲜血自伤处汩汩流出,过重的伤势令他连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难。
失去力气的身子靠向墙面再顺势滑落,若非前方有内司志朗守着,恐怕他已是宇方武士刀下的亡魂。
「果然还是连累了你为我奔波啊……」水见冬生压着不停渗出鲜血的肩伤,对着守在他和敌兵之间的内司志朗苦笑道。
「这不叫奔波。」内司志朗将长刀一横,瞬间让两名武士的臂膀见血。「我说过,有些眷恋,得花上一辈子来守护。」
守护心爱的人,那既不累人、亦不扰人,而是幸福。
「虽说是如此,不过……现在的我,突然不希望自己是你的眷恋……如此一来,你也不会因我而身陷险境……」水见冬生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影像开始有些模糊。
「冬生?」
内司志朗听着水见冬生有气无力的响应,心里忍不住有些焦虑,可偏偏敌人就像潮水一样不停地涌上,让他连回头照料水见冬生的机会都没有。
「冬生!撑住!」内司志朗咬着牙将同时扑上前的武士砍倒在地,一边对着身后吼道。「我来是为了让你幸福,不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听着内司志良的声音,水见冬生满足的笑了笑,「那就别送……别回头看我,就不用送我最后一程了……」
渐趋急促的喘息和出自口中的微弱音调,虽然让他认清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但不管内司志朗为何而来,至少他和内司志朗一同挥刀过,为此,他也可以走得毫无遗憾了。
「冬生!」内司志朗往后退了一步,希望至少可以扶起水见冬生,但眼前的敌人却依然以凌厉的攻势,逼得他回头不得。
「冬生,就算要送你最后一程,也绝不会是现在!你清醒点!」
内司志朗知道,依水见冬生的伤势,不赶紧治疗必有生命危险,可情势所迫,他只能呼唤水见冬生的名字与他说话,保持他神智清醒。
「你走了,还有谁能站在我身边?我说过我们要并肩作战啊!」
「并肩作战……」甩了甩头,水见冬生勉强张开眼睛。
或许这样的话语比起单纯的鼓励更有魔力,为了一份与内司志朗同在的资格,水见冬生再度撑起身子,想重新举起碎风。
不过,欣喜也只在一瞬间。
纤长身子一软,由于体力早已耗尽,这举刀的动作反而令他晕眩,所以立刻因虚弱而瘫在地上,就地昏死过去。
「冬生!」内司志朗瞥见身旁横倒的身影,差点就丢开长刀去拉住水见冬生,若非下一名不怕死的武士又大吼着冲上来,或许他真会直接转身去接住水见冬生。
瞧见碎风脱离了水见冬生的手,银光不再、血迹却沾满刀身,内司志朗心急如焚,思绪与反应也渐渐地脱离了他的控制,变得混乱起来。
「大人!水见大人!我们回来了!」
震天响的呼叫声自城楼下传来,惊动了越打越吃紧的内司志朗,他趁隙瞄了一眼,才发现是北野的武士们折了回来。
而且,在他们的后头还跟着迟到的静松援军,以及在水见冬生的安排下先行出城的百姓。
一把把算不上武器的镰刀与锄头紧握在百姓的手中,他们大声吆喝、挥舞,口中还不断喊着水见冬生的名号,因为,他们是为了水见冬生这位城主而回来的!
「冬生……」内司志朗没空为这天赐的神迹欢呼,但是胸口倒是涨满了新生的力气,令他忘却疲累,重拾方才的御风刀法。
「冬生,起来啊!那是你的百姓、你的盟友啊!」
内司志朗的唇角泛开了微酸的笑容,在感动百姓与盟军的相助之际,他只希望身旁的水见冬生能够醒来,用他的美丽眼瞳,亲自看看这令人泛笑,却又鼻酸不已的景像!
只不过水见冬生终究没能醒来,虽然百姓们不顾危险,跟着盟军扑向了宇方大军,即使他赶出城的武士们为了他的安危再度踏上北野的土地,甚至在人心的协助下反败为胜,成功地守住北野城,可他这个城主,却很遗憾地未能亲眼见到足以令他动容落泪的画面。
「冬生,你瞧,那暗算你的小人一看兵败如山倒,立刻丢下大军逃得不见人影哪……」
好不容易将宇方军击溃,宇方城主也拔腿逃难去,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止了血后,便抱着昏过去的北野城主坐在恢复平静的城楼上,让水见冬生倚着他的肩头,迎着洒入城楼的夕阳余晕,喃喃自语地为水见冬生述说方才令人感动的反扑。
「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城主哪,冬生。瞧百姓们虽然不懂刀、不懂弓、不懂剑,却一个个拿了农具,为了你把命拼上……」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将散落额前的乱发拂去,温柔的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冬生,你知道吗?唯有让人民认可的城主,才能在战场上拥有不灭的生命,因为,所有敬爱他的百姓军民,将会自愿成为他的盾、他的刀,甚至赌上性命为他牺牲,只有这样的主子,才叫受人敬仰、受人爱戴,所以冬生……我想,你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也为你的成就引以为傲!」
带笑的声调混入夕阳映射的空气里,在北野的城楼上飘散开来,那是内司志朗与水见冬生以命相搏、所换来的一幕永恒。
他们相守、相随,也相伴、相依。
「我们、真的很幸福。是吧?冬生……」
第十章
震天响的哭声像是要将屋顶给掀翻,床榻上的婴孩手脚并用地挥舞,想引起一旁大人的注意。
「怎么了?要叫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声吧?」内司志朗把视线从水见冬生身上调回来,抱起小野猴似的婴儿哄了哄。
「我说你啊,你爹为了战争受伤昏睡,你这小不点,能不能让你爹安静睡觉?」
由于北野和宇方之战已经平息下来,所以内司志朗便将寄养在青岚山的小少主带回城中,一边顾着这小野猴,一边照料因受重伤而昏睡了两天的水见冬生。
「小猴子也在啊?」有些虚弱的声调自躺在床上的水见冬生口中吐出。
「冬生!」内司志朗又惊又喜地回头坐到水见冬生身边,「你还好吧?」
这些天帮着水见冬生不停地换药、包扎,那伤痕令他感到心痛至极,偏偏水见冬生一睡两天,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更是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到不安。
「除了小猴子的声音吵得我睡不好之外,其它还好。」水见冬生像是要让内司志朗放心似的,开玩笑地说道。
「也许他就想把你这个父亲吵醒吧!」内司志朗紧抱着小少主,免得他太调皮,手脚乱动去踢到水见冬生的伤口。
不过见到水见冬生的黑瞳终于张开望着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内司志朗终于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我睡得太久,没能陪他玩,所以不高兴了吧。」水见冬生笑了笑,然后抬眼看看四周,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宇方和北野的战争又是如何结束的,但见自己躺在房间内,身边又有神情轻松的内司志朗与吵人的孩子相伴,想来……北野是守住了吧?
「御风流果然惊人,你确实是一代剑豪啊。」因为没见到北野反败为胜的那一幕,水见冬生还以为宇方大军是被内司志朗一人给击退的。
「惊人的是你。」内司志朗一听,就知道水见冬生误会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比你多撑了点时候,真正救了你的人,是爱戴你这个主子而回城帮你的百姓,武士,以及静松援军。」
内司志朗露出笑容,倾身挨近了水见冬生,柔声道:「他们个个拿着农具,一边嚷着你的名字,可惜你都没听见哪……」
那是足以令人感动落泪的军民同心,只可惜水见冬生却错过了。
「静松援军?百姓?」水见冬生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好半晌,他才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百姓真是……」可爱到让人忍不住就想为他们多出点力、尽点心,给他们好日子过啊!
「那宇方呢?」
若说有静松援军相助,宇方想必是大败而归,不过这并不代表宇方未来不会再侵略北野,等他们休养生息,没多久之后又会对北野挥刀相向,所以水见冬生想弄清楚状况,好做下次对抗宇方的准备。
「你啊,才刚睡醒,连伤口都没复元,这些小事就别操心了,反正宇方那边已经用不着你去劳心劳力。」内司志朗回身将小野猴放回床位上,然后替水见冬生稍稍拉高被子盖稳,一边叮咛着他要休息。
毕竟,在水见冬生昏睡期间,外边的情况还真是改变不少,真要一件件说起来,恐怕得聊上一天一夜。
不过为了让水见冬生安心,他还是简单的告知战况。
「总之,静松援军代替北野,往宇方讨伐去了,而且还捷报连连,今早甚至传来就快抓到宇方城主的消息。」
所以,从今以后,北野就不用再防着宇方了,想必水见冬生心中的大石也能落定了吧……
「这样啊……」
水见冬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几天,醒来后就什么事都解决了,这点令他有些歉疚,因为他这个城主好像什么都没做到,不过北野能从此平安稳定下来是最重要的。
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之后,现在挂在他心上的烦恼,就只剩下……
「你呢?」转头望向陪伴在身边的内司志朗,「还回山上去吗?」
「如果你想跟我回去的话。」内司志朗不答反问,应的甚是干脆。
现在的他,心里已无任何芥蒂,所以不但是自由之身,就连脑子里的思绪都自由得很,一切的牵挂,就只系在他认定为终生相伴的情人水见冬生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