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王子不是卑鄙奸邪的人,和残酷暴虐更沾不上半点关系,只是生长的环境太美好顺遂,受尽
宠爱,宠得坏了。他和兄姐的年龄差距大,缺乏游伴,闹脾气的时候,有资格管教他的人自忖年长,
总是选择放纵;最亲近的兰瑟王子则是个连对侍卫仆人都过份客气的善良大好人,无法给予小王子适
当的刺激。所以他没有成为芬姬儿公主,没有对於人际关系及自身前途的敏锐嗅觉,他是绿翡翠王子
,是王储也要容让好几分的小霸王。
除了身分,安杰路希王子还有另一个高於他人的优势,他很美,可以说将米卢斯式的美感推到了极致
。恰好又是一个奥达隆不认同的观点,至少是嘴巴上一向宣称的不认同,因为情感已经背叛,喜欢上
本来应该讨厌的事物,原则和认知在旦夕之间瓦解,震撼当然巨大,逼得连奥达隆这种人都要逃。
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尤金习惯称之为着魔,心情上能够理解,但他不认为逃避是解决的方法,活生
生的失败例子近在咫尺。
说穿这件事时,奥达隆虽然诧异,态度却坦荡,没有刻意否认。
尤金有点羡慕,他也想找人倾诉,也想获得轻松,那对他比一吨的金子更希罕。他手里拿着拨火棒,
在炉火四周拨动,动作规律乏味,没有掺杂任何意念,催眠似的,他在明白之前,已经开始呓语般的
呢喃。
「……解释给我听,不要一个人烦恼。」奥达隆情挚殷切的一句话,开启他的情绪溃堤。
尤金变得极为脆弱,退化到需要安慰,脸埋在手掌心里,为口中断续透露出的秘密心事羞愧难抑。他
告诉了奥达隆,关於虚伪的婚姻,不正常的夫妻生活……以及生父不是自己的第二胎。
奥达隆偏袒好友,样样事都帮忙找到藉口,尤金很受感动,却也被逼得越说越激动、越深入。他不敢
相信自己真的找到勇气说出口,坦承难以对女性产生反应,必须藉助对卡雷姆的幻想,才能完成传宗
接代的任务,才有海因茨的诞生……罪恶,经由言语重现,没有因为声音的微弱而减低分毫,他的双
唇惨白,随着破碎的语句,颤抖不止。
连奥达隆也被这道意外的落雷劈中,一时搜索不到劝慰的词句。他沈默着,黑眸里充满惊讶,就写在
更深切的关怀旁边;那些尤金害怕的、所谓的鄙夷或轻视,它们根本不存在,连一秒也不曾闪现过。
友情的重量落在另一边,压在肩头,失衡已久的天平终於有了动静,脱离幼儿时期以来第一次,尤金
的眼泪沾湿在家人以外的男人身上。
* * * * * * *
奥达隆立誓保守秘密,离开书房之後,尤金的双眼持续酸涩。
阻隔在窗帘外的光线黯淡,他揉了揉眼,不确定已经独自待在室内多久。在奥达隆面前的情绪失控,
他觉得丢脸,却也像连续赶路三天三夜,终於浸泡在一池温泉水,得到一床温暖羽毛被。
他真希望,身後不只有棉被裹着自己。
手掌压盖在眼皮上,让温度加快眼睛的恢复,耳里听见开门声,尤金认为是刚离开的奥达隆,直觉地
问:「你忘记了什麽吗?」
「呃……拳头大小,肉红色,激动起来会怦怦跳的小东西,遗忘在附近,你有没有看见?」
那可不是奥达隆的声音。
白蔷薇公爵(44)(兄弟,年下)
他的靴底沾着一层土黄色泥屑,尤金可以想像仆人们拦都拦不住、眼睁睁望着地毯地板惨遭蹂躏的痛
苦表情。他的斗蓬和帽子已经取下,衣裤有好几处未熨平的绉痕,染着来源跟靴底类似的轻微污痕;
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他正用手拨,逐渐回复一点样子。
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无法联想到总是衣着光鲜、态度从容的卡雷姆,却是货真价实的卡雷姆本人,
他回来了。
「为什麽那麽惊讶?我看起来真的糟透了吗?」
卡雷姆立刻走到门边的镜前,认真检视自己。这几天,他把睡觉吃饭以外的时间通通用来赶路,仪容
的修饰无法面面俱到,可是镜中的影像还是不差,远比一般人整洁端正。
他拍掉身上的尘土,拉整服装,一面也从镜中打量尤金,对方瞪着眼睛,见鬼的表情没有改变。「尤
金,我也许未达平日的水准,仍超越你一个半马身。你眼中的红色是我的狼狈模样吓出来的,或是和
泪水有关系?」
尤金不愿意回答,更不可能承认刚才掉过眼泪。
「你是一个人回来?」他转移话题,悲观地怀疑门口有个情人正痴候着卡雷姆,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
,也将一起住在小别墅里,在王城展开同居新生活。
「那是个怪异的问题,欠缺尤金佛利德林一向迷人的机敏风格。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奇妙的风声
吹进来,耳语我的是非?」
「外界从未停止谈论你的是非,并不和任何特定事件有关。」他又一次回避问题。
「你为什麽不老实承认,路易宝贝难得混淆了你,成功推销他的脑中幻想?噢,对,我刚才凑巧遇见
他了!」
那抹露出灿烂白牙的笑,很不单纯。
尤金当然了解他的意思,关不住嘴巴的蒙贝列遇上卡雷姆,还能留住什麽话?包括前因後果、曾做过
的精采诠释,卡雷姆一定全都知道了。
视线移动,透过眼神的交换,尤金终於知道没有重燃爱火那种事,卡雷姆也知道他被误导、甚至因此
黯然神伤的事实也没有藏住,这些思绪在他的眼里全都找得到。
尤金想起从前,他们经常用这种方式沟通,大人们都笑着说那是兄弟之间的暗号,有时比言语更精准
。成长之後,意外地在感情方面却无法做到,意欲表达的深切爱意陷入沟通不良的困境……说得更正
确些,他是看见了也假装不知道;卡雷姆则是需要被承认,渴望言语给予的确信。
一切只是因为太在乎,常理变成不重要的参考。所以他明明相信卡雷姆会原谅自己的错误指责,蒙贝
列的臆测又是那麽夸张荒谬,他仍心慌得毫无道理。
「你不能怪路易或任何人会错意,难道你不是去找一个……一个……从前的朋友?」旧情人一词,很
难说出口。
「那不过是途径,我的目的是一封信,从来没送到我手上的信。」
「一、一封信?」
尤金猜想不到是这个原因,但他立刻知道是哪一封信,了解真相和所谓的与旧爱死灰复燃是相反的两
个方向。
「你并不感到讶异。」也不像刚进书房时看见的那麽苍白吓人,可以确定的是,在微妙的神情变化里
没有疑问,那封信没送到,尤金竟然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只是猜想过,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什麽事。」
只是猜想?说得好淡泊!
「真是好消息!它被嫉妒之火烧毁,化成灰烬多少年,却没有人打算让我知道?我差点被隐瞒一辈子
,搞不好等我死後,身体在墓穴里腐烂,你也不愿意写成墓志铭给我!」
先前面对烧毁信件的元凶,他反而收敛,没有将气愤诉诸明显的言语,那是风流轻挑的报应,他无可
奈何;但是他不能理解尤金的想法,守着重要的事情不讲,像一只紧闭的大蚌壳,想尽办法撬开,还
得冒着咬伤手臂的风险。
尤金也绷起了脸,他不喜欢卡雷姆轻易以死亡举例的态度,「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写信,那是情绪化的
产物,因情绪而毁灭,恰如其份的结果。」
「让我空等也是恰当的结果吗?想像有人把你的心拿到炉子上炖煮,一面忍受热火的煎熬,同时还要
担心被拒绝,害怕变成写骚扰信的陌生人,一天等不到回音,第二天的难受就加倍,你能想像吗?」
「我不需要想像,我也经历过,以为遭到拒绝的难堪感受并非专属於你!」
「你可以问!来信责备我,骂我无礼不回信,像从前一样教训我啊!你为什麽不这麽做?!」
「……」
嘴唇掀动了一下,抿住、又松开,尤金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话,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决定说出来,「我
想问,但是我能问什麽?在你走过生死关头,说着看开、终於放弃了执着,难道我不会以为,你已经
找到生命的方向,甚至,找到一个灵魂伴侣?」
「我老早就找到了,他就在我的面前。」
那是个沉甸甸的称呼,压得尤金的头微微往下低垂。在落下的前发间隙可以窥见蹙起的眉,一个习惯
的动作,每当他不愿意明白表现出感动的时候。
「仔细考虑背後的原因,也许都是注定,信不应该存在,命运——」
「不要提起那个虚幻无用的鬼东西!」卡雷姆恨透那个字眼,「命运不能影响我,唯有你的态度左右
一切!何况,信件的灭失出自人为,是人做的!」
「那麽,是什麽人做的?为什麽会发生?你自己应该清楚。」
「你……你指责我的人际关系?」卡雷姆楞了一下,接着是一股不平的气愤涌上,他承认自己有错,
但绝不是唯一需要负责的人!
「我可不记得曾跟某个不熟的女人并肩站在圣坛之前,公开许诺终身,发誓成为彼此的永恒伴侣!我
更没有生下小孩,构筑家庭,假装过着让所有人羡慕的生活,这些事,我可没有做!」
他的声音很大,激起同样强烈的反应,几乎没经过思考,尤金立即吼了回去:
「对,我都做了!你说的那些事我一样都没漏掉!但是你知道什麽事我没做过吗?没有别的男人碰过
我,我没有睡遍全城的男人女人,我的男人从来只有你!」
话一出口,不仅卡雷姆,连尤金自己都吓了一跳。
书桌顶在腰後,他挪出一只手撑在桌缘,桃花心木坚实强韧,却有吱吱响动的错觉。
什麽时候,心里已经满是幽怨?那些情绪纠缠着让他疲倦不堪。打从一开始,围绕在卡雷姆身边飞舞
的男男女女,嘻笑调情的德性看在眼里,他就厌恶、也欣羡极了!原因完全不高尚,只是嫉妒着自己
不能做到的事情罢了。
「你介意,为什麽从来不对我说?」他的声音竟然微微颤抖,那是狂喜,为尤金的嫉妒欣喜若狂,又
因为这份喜悦愧疚万分。
「我没有……够了,我不能……不能现在谈这些,我需要一个人静一下……」
他察觉得到,支撑着自己、理性的冰层已不能更薄,上面布满裂痕,多落下一片羽毛,就会尽数崩解
,他不能再承受更多压力。
卡雷姆却没有从命的意愿,反而移步靠近。
「你最不需要的,就是独自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不会乖乖离开,除非你明确说出来,你希望我怎麽做
?」
「我不知道,」他的慌乱已经隐藏不住,「我不知道,是否曾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抉择?做出决定的
时候,我总是认为,无论最初多麽艰难,多麽不情愿地伤害了谁,都是不可避免的正确牺牲,熬过去
,最终一切都会好!可是、可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现在,我已经不再肯定,连一点点信心都没有
留下,你问我希望怎麽做,我希望……我的希望……」不可以被实现……
话语哽住,泪腺转眼又松动,尤金不得不用手掌盖住。垂下头,肩头一颤,脑中发出巨大的声响,支
撑的冰层破碎殆尽,脚下完全空了,他开始往下坠,在即将溺毙的错觉里,一股巨大的温暖及时裹住
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攀住唯一的支撑,在无法控制的处境当中,安心与心慌,两种矛盾同时存在。
卡雷姆将他搂得好紧,剥夺了呼吸空间,狠狠压迫在怀中,强烈得几乎像是意图谋杀。
这个尤金不太一样,还是他心爱的尤金,却有什麽地方改变了,他急切地想知道更多。
「你什麽事都不需要决定,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就好!对错都由我承担,你继续过你的生活,不必付出
、不必回报,甚至不必看我一眼,我承受得了,我能做到!」
「……但是我做不到,我很想要你。」
白蔷薇公爵(45)(兄弟,年下)
即使全身悬空,脚底是万丈深渊,松开双手也不会坠落,是尤金此刻的感觉。强力的臂膀,厚实柔软
的胸膛,栖息其中,随呼吸起伏,因心跳而震动,他被包围在他的思念当中。
第一次,他没有想到自己是谁,遗忘彼此的关系,只是被拥在怀里,只因为是卡雷姆,纠缠已久的焦
虑不安便得到平抚。
尤金抬起脸,挨近对方,鼻端擦过颈子,卡雷姆惯用的香水经过长途跋涉淡了不少,混进一点点青草
香,一点点泥尘味,独特的气息激起一阵悸动。
他往发际挪动,试图探索更多好闻的味道。
臂膀猛然缩紧,卡雷姆深深吸一口气,轻唤他的名字,「你想要,随时都能拥有我。」
无法判断是谁采取主动,一个深吻,取代了言语,交换着彼此的思念与渴求。
尤金猜想是自己主动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卡雷姆那种喜欢故作悠闲的馀裕蒸发得无影无踪,他如此急
切,忘了拿捏力道,唇舌激烈摩弄着对方,舔着、咬着,几乎使尤金的感官发麻生疼地吮着,攫取的
彷佛不仅是对方的柔软,而是生存必须的要素。
尤金没有抗拒,任由卡雷姆尽情肆虐,身体被拥着推向书柜,背脊撞上坚硬的木料。有点疼,他反射
地蹙起眉,卡雷姆匆忙挤出一句不完整的抱歉,理智总算赶回来,制止把尤金连皮带骨粗暴吞啃掉的
冲动。
吻,变得温柔,像糖蜜在水中渐渐溶开,蔓延扩散,尤金陷在其中,恍然失神,他倚着书柜,双手紧
紧缠搂,身体自然摩挲着对方,姿态宛如求爱,程度其实算不上挑逗,却比卡雷姆见识过所有最放荡
最露骨的引诱更难抗拒。他的下腹部一阵一阵躁动,长裤的合身剪裁成为一种折磨,他抱住尤金的腰
,隔着衣料,一下一下顶着,以欲望压迫着欲望。
背後的书柜摇晃,先後落下几本厚重书册,在尤金趋於急促的喘息掩盖下,是不需要理会的小细节。
卡雷姆松开他的唇,打算转移阵地,被竖高的衣领严严密密挡住,动手想拉开,又遭遇到钮扣的尽责
阻挡。
「不要弄……弄破衣服……」
尤金含蓄的请求,在卡雷姆的脑中自动转换为——请温柔脱去我的衣服吧!
当然,在後面接上〝并且好好疼爱我″就是无中生有的本能添加物了。
「你就是……不肯让我冷静下来。」
眸中的湛蓝因情欲加深,尤金的衣物束缚迅速解开,一件件落到脚边,每一颗脆弱的扣饰都被小心保
住。
卡雷姆摸到裤腰的系带,除下长裤的过程不算容易,两人都保持着站姿,同时受到鞋子的干扰,尤金
一再被挤压向书柜,昂贵典雅高级到不行的百年骨董家具忍无可忍,砸下一本份量惊人的巨着,直接
击中卡雷姆的脑袋。
眼前暗了一下,视线恢复同时,又掉落另一本,书脊砸上背脊,卡雷姆痛得出声咒骂。
「你还好吗?」尤金的关切具有清醒的效果。现在不是捣毁书柜的复仇好时机,卡雷姆不想弄破尤金
的衣服,更不想弄破自己的脑袋。
尤金的身体一下子腾空,被抱离危险区域,很快又放落下来,身下是地毯铺垫,迎面是很少抬头仰望
的装饰雕纹,以及一具悬吊的铁制大烛架。他瞪视着书房的天花板,意外受到冲击,他不在寝室,躺
着的不是床铺,这里是本质严肃的书房,和他现在模样与行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