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浑身粘腻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是被抱住的,心理感受到的也仅仅是排斥感。被动的激情过后,整个身体就好像落到了一个空穴里,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也失去了思考。
白燿的手轻轻贴上了何孝禹垂放在胸前的手腕,他知道那里刻着估计永远也消弭不掉的痕迹了。他承认他后悔了,虽然事实上自己根本没有侵犯他,但他的行动还是冠上了“暴力”的罪名。
他犹豫着贴上何孝禹的黑发,看着何孝禹一点反应都没有,忧伤地低头轻吻着他的颈项。如果这时何孝禹回头对他扇个巴掌,他想或许他心里会好受一些,可是怀中的人一点反抗之意也没用,倒让他难过起来。
“去洗洗吧。”拉起了何孝禹的手,他也没有表示出嫌恶,只是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身下床单上的粘稠,他把视线立刻转向了别处。
“……我会把这些洗掉的。”
白燿从来没有那么低声下气过,在遇到何孝禹之前,他总是身为被人爱着的那一方。可是和何孝禹相处后,就总是迁就着他的感受,顾及着他的想法……可是人的耐性总是有限的,或许今晚的意外,是自己的身体所表达出来的真实感情吧。
以为何孝禹会这样一动不动地依他摆布,结果到了浴室后何孝禹自己上前打开了花洒,然后默默地冲了起来。
“……小禹……”
“……以后不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了。”何孝禹开口了,表情仍然是黯然的,口气却是坚决的。这样的说话方式让白燿想起了初次见到他时,讲台上的他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冷漠不可靠近,谦和却不软弱。
如果非要拿一种东西形容何孝禹,大概就是春末的和风了吧。
而他所说的“损人不利己”,白燿看着彼此毫无遮掩的身体,苦笑了起来。的确,这样的狼狈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吧。
这时何孝禹推了他一下,他才发现原来何孝禹正在涂沐浴露,把淋浴的位置让给了他,一时间白燿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你不洗吗?”
“……抱歉……伤害了你……”
白燿边冲洗着身体,边喃喃道歉。
“伤害倒没有……只是让我很困扰……”何孝禹突然缓缓蹲下身来,双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刚才弄痛你了?”白燿紧张地俯身拍着他的肩。
何孝禹摇着头。他不痛,怎么可能会痛,刚才白燿的暴力行径到最后简直把自己带入了乐园。可是正是因为享用到了别人所赐予的久远的快感,才会害怕啊。
有些不认识自身了,到底潜藏着的欲望,是多么强烈呢?如果当时白燿做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痛苦并疯狂的愉悦吗?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变得简直认不出自己了。觉得恶心,却在初次享受后难以忘记,埋伏在灵魂深处的阴暗面,似乎正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原本淡泊的内心。
“……不要这样了……”他起身,抓着白燿的手,听着自己恳求着他。
白燿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懊悔和自责,却没有甩开他的手,一如当初,回握着他的。
“……我不想这样的……”觉得恶心,却仿佛又被诱惑着,这样的考验不想再承受。如果……如果不再见面的话,就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了。
白燿其实可以再次说着“我爱你”的,可是这次却没有说,只是抱住了何孝禹,任花洒淋在两人身上。
“……这次回去后,不要见面了……”何孝禹还是说了,他感觉到把头靠在自己肩膀的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可是他还是继续道,“还是……太恶心了……”
什么是利刃穿心的感觉?
或许没必要说的那么夸张,可是白燿的心脏真的就像是被用针扎过般,隐隐生疼。
他没有答复,只是维持着抱着男人的姿势,因为他怕一开口,说不定就无赖地哭出来了,他怕一开口说出讨人厌的话,会被何孝禹更加排斥。
最终两个人皆一夜无眠。
第二天陪白恭去河边垂钓时,两人都意外的沉默,后来连小小的白恭都发现到父亲和老师之间的奇怪氛围了,不过懂事的他也没多问,只是在好不容易钓到了一条垂死挣扎着的小鱼后,兴奋地同时拉住了两个大男人的手。
回程的路上,白恭反而和何孝禹聊了起来,而牵着他的手的白燿只是听着他们的话,偶尔应承几句。
他是很想看着表情开始丰富起来的何孝禹的,但当注意到自己过分的注视反而让何孝禹再次神情紧张后,就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看着很远很远,没有重量的天空。
回到家后,何孝禹被父亲叫到了房间,好奇父亲会说什么事的何孝禹接着却因为父亲的话而面色惨淡。
“你……是不是和小玥生活得并不开心?”
何孝禹马上收敛起慌乱的表情:“怎么可能?您在说什么啊!”
“以前和小玥一起回来,也不见你有昨天那么开心……今天看上去又好像又心事……”何正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希望小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也知道小玥是个一心工作的孩子……其实夫妻相处最主要的就是体谅和理解,如果彼此换位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家庭……”
后来父亲说的话何孝禹都听不下去了。
在父母眼里,孩子始终是孩子,何孝禹也明白父亲的苦心,所以也没用指出父亲理解上的偏差。
再说何正远说的这些他当然也知道,可是现在的问题却是岌岌可危的婚姻和被男人爱上的双重打击。
虽然后来吃饭的时候,何孝禹和白燿掩饰的都很好,何正远也再次看到了儿子的笑容。白恭还对老人家说着“以后还要来玩”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何孝禹和白燿假装忘却了昨夜相拥的事实,忘却了这份特殊的维系正将走向终结。
乘上返程的公交车时,由于又玩了半天,白恭倦意地睡倒在白燿身边,他们前座的何孝禹双目微闭塞着耳机正听着音乐养神。想到前一天来时何孝禹还靠在自己的身边睡着了,白燿无言地将手肘靠在车窗旁,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嘴角,看着与自己心情形成鲜明对比的蔚蓝的天空,沉浸在恍惚中。
这样的时间过得极度缓慢,白燿简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会那样闭上眼睛永远地睡过去了。但就在即将到达终点站的前一站,一个男人上了车。
他留着微卷的长发,正好到他风衣的肩扣部位,从他刚上车时,所有人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因为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的味道,就像是他活在唯一的一个空间、那个地方的味道。
有着强烈存在感的男人一开始只是低着头掏着零钱交车费,另一只手则拿下了原本带着的护目镜。
这时大家又被他单纯的美颜震惊了,色素偏淡的迷人双眼就那么恰到好处的配在了脸上,分开看的五官或许长得比较阴柔,可是当融合整张脸看时,就只能赞叹他长得十分精致了。
再配上他一身看上去就很奢华的行头,只会有“很男人味”的感觉,丝毫与阴柔不沾边。
而白燿无意中的一瞥,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而男人看到他后,也微微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而后就马上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走到了他身边。
“燿……”可是在看到他身边的小孩子后,男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可是他还是维持着优美的笑容,“你的……儿子?”
“恩,他叫白恭。”白燿用眼角扫了眼前座的男人,见何孝禹还是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坐姿,认为他应该睡了,就在心底舒了口气。
这时靠在他身边的白恭被吵醒了,迷糊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个拥有着迷人笑容的男人低头打量着自己,吓了一跳,只能怯懦地看着陌生人。
“你好!白恭小朋友!”男人弯着腰热情地伸出了手,“我是慕玮廉,你爸爸的……中学同学。”
“你好。”白恭看着温和的男人,心生好感,就伸出了手。
白燿正微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注意到了前座的何孝禹慢慢站了起来。这时,车内响起了到达终点站的提示声。
“我先走了。”何孝禹转身打了个招呼,没等白燿开口,就匆匆下了车,而由于面对着的是好久未见的慕玮廉,白燿一个犹豫下最终没有追上去。
慕玮廉以锐利的眼神看着白燿凝视着何孝禹背影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刻在脑海中的那一幕,泛起了淡淡的心酸,可他表面上还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侧了侧头问白燿:“哦?这次换了只纯情的新猎物?”
十四
何孝禹收到白燿的短信后,就把做到一半的便当随手放入了冰箱。
白燿发给他:不必再勉强为小恭做便当了。
这几个字敲打在何孝禹的心里,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回复他说“我并没有勉强”“我很喜欢小恭”……可是眼前闪过那个拥有自然卷头发的优雅男子,他就反思过来的确没有哪个老师是会做到没有原因地为学生做饭这个地步的。
打开电脑,先看了何想发来的几份邮件,是平时成绩的成绩单。
看到令人满意的分数应该是为儿子感到高兴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后来关上灯爬上床后,闭着眼睛想要尽早睡去,可是脑袋却像装了发条般兴奋地运转着。根本没有在具体想什么啊——一开始他是这样认为的,可后来却发现,心心念念的影像只围绕着一个人打转。
泄气地用手抓住枕头。
——我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单纯地认为人家尽心尽力的付出是理所应当不求回报的?所以潜意识里会想当然的,以为即使自己怎么任性、怎么摆脸色给那个人看,他也会一脸灿烂地笑着来讨好自己……
第一次发现到了内心的肮脏与卑鄙,何孝禹虽然不甘心也终于承认了。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真的已经习惯了白燿的存在,习惯他绅士的言行,也习惯他挑逗的表情,习惯冷冷地看着他受伤的表情,也习惯看他在失望中一次次地继续前行。
并不是彻底原谅了白燿的行为,只是似有似无间开始在意到他的存在。他忘记了,除却白燿爱着他的理由,两人之间原本是一点羁绊也没有的……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白燿趴在窗口饮着红酒,迷离地看着这个虚浮的城市。他想着昨天还在田园间和最爱的人并肩走着,怎么一回神就又回到了原点,变成了孤单单的一个人。
从浴室出来的慕玮廉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以轻巧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在想那个长得十分普通的男人?”
将白恭送回前妻家后,白燿想和慕玮廉道别的,但慕玮廉却说有私事相求于是最后还是来到了白燿的家。
“你是说小禹吗?我觉得他很好看啊~”想到总是表情很认真的男子,白燿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
慕玮廉看着他的样子,淡淡地说:“真不像你。”
“哦?”白燿回眸问,“那我应该怎么样?”
“以前的你才不会这样傻笑!而是充满霸气有着让人不能抗拒的魅力的!”慕玮廉看着他说道,“像剑一般独立,永远也不需要其他人陪伴的样子,桀骜、向往自由……”
“我现在倒是的确自由了~不是吗?”白燿自嘲地笑道。
慕玮廉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手中的杯子取下,饮尽红色的液体。
白燿看着他面色渐红,想起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酒精过敏,就不由笑了出来。
他心里是有些后悔的,他当然知道何孝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私人生活,但当时如果能抓住他,向他正式介绍下就好了。
他和慕玮廉不算是普通的中学同学。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做了整整五年的朋友,也是同床的恋人,共眠了整整一年。
慕玮廉不是白燿的初恋,却是他的初同性恋人。那时的他刚和一个女生分手,是他甩了那个女孩的,却在安慰性地和女孩对饮后,发现到了身体深处的空洞。那种难以自拔的迷惑和惘然让他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后来回忆起和慕玮廉的初夜,只依稀记得自己是在跌撞回寝室后直接抱住了作为室友的他,而他也没有什么反抗地接受了自己……
从朋友变成情人,极其自然地继续着从前的相处模式,只不过在夜晚,两个年轻的身体会经常性地缠绕在一起。一开始总是白燿主动,一味地从慕玮廉身上汲取快乐。可后来心高气傲的慕玮廉却也开始尝试主动压到白燿,往往两人的床会变成互相较劲的“战场”,而更多的,是遗留下来的两人不分彼此的甜蜜和寂寞。
直至毕业前,慕玮廉哽咽着提出了分手,仓促地让白燿来不及准备自己的心情,他看着慕玮廉哭着说父母让他必须去国外,说着不想和白燿分开。白燿只是抱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当时的他们,还不懂得什么叫离别,或许什么是爱,也其实是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外的。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样一来,彼此原本的关系就会变质了,就会一去不返了。
“不要走好不好。”这句话最终还是哽在白燿心底,只是把深情的吻给了他最好的朋友,最默契的恋人。
如果仔细想想的话,这是唯一一次对方提出分手结束关系。也是唯一一次在分手的半年后还有所牵挂的存在。
“在想什么呢?”
慕玮廉凑近了他,白燿看着一如往昔般美丽而充满活力的表情,摇头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越变越漂亮,而且也更有男人魅力了吧……”慕玮廉欢快地笑了起来。
他们能成为朋友,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两人当时的性格十分相近,而如今,白燿显然已经内敛了很多。
“……燿……”突然地,慕玮廉就贴近了男人的身体,并吻上了他。
白燿并没有马上推开他,这令他自己也有些惊讶,就像是在寻求什么,他任命地接受了慕玮廉的赠予后,很快掌控了主动权。
久远而熟悉的温热攀爬至肌肤底层,让人战栗的快感似乎在催促着情事的继续,于是熟练地褪下慕玮廉的衣服后,白燿将他压到在客厅的地毯上。
慕玮廉微睁带着湿气的眼眸挑衅似地看着他,却又略带诱惑地将手抚上白燿的脊背。
白燿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锁骨继而猛力地用牙齿啃噬着,慕玮廉整个身体就轻轻打颤起来。
想要抑制住粗重的喘息,白燿深呼吸了几口后,就准备扒下身下人的裤子。
可是突然地,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就好像驾驶着跑车直冲悬崖边缘时无预料地停在了关键口。
他静静地听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任凭慕玮廉不自觉地将发烫的身体往自己这边蹭。
“……燿……抱住我……”
处于被炙烤状态的慕玮廉完全不顾面子地双手紧箍住白燿的脖子,将火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上白燿的肌肤。
“……对不起……”白燿抱起他,慕玮廉原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抱进房间而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可是当他被莫名扔进浴池里时唯一的感情就是羞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