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齐宇衡跟着坐了起来。
「你干嘛?」身体都还没凉,就急着穿衣服?
「我要回公司。」整装完毕的欧阳哲连回头微笑的背影都显得虚无起来。
「你要不要先睡一下?睡一下就好……你看起来灵魂离体至少三十公分了。」
齐宇衡担心的跟在欧阳哲后面移动,开始对接受挑衅而跟着动用武力的自己感到
懊悔。
欧阳都那么累了,还要被自己这样那样……。
「没关系啦,我已经吃过补品了。」
「补……」补品?被吃的是你才对吧?
齐宇衡愣得忘了阖嘴,被欧阳哲凑过来啵啵啵吻了好几下。
「我现在神清气爽,再多困难也不怕。」
开门离去之前,欧阳哲笑得白牙闪闪,彷佛真有神功护体一般。看见这种笑容,齐宇衡忍不住伸手抱紧了他。
「欧阳,不要死。」
「好好好,我不会死的。」
大手在头上摸了几下以示敷衍,齐宇衡放开了那个明显瘦了一圈的身体,抬头道:「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跟我说,不要客气。」
「好。」
一样是白牙闪闪的笑容,凑过来又啾了一下。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齐宇衡忽然感到有点悲伤。
* * * * * *
恋爱是这么麻烦的事吗?
齐宇衡叹了口粉红色的气,接着又因为那太过少女的气氛而伸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打太用力了。
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之后,彼此反而无法坦率?
今天星期五,按照惯例,是二人见面的日子。可是下午欧阳打了一通电话来,说今天是他这个月的D-Day,必须留在计算机旁边待命,不能外出。
D-day是「作战计划执行日」吧?每个公司果然都有自己的术语。
「唉。」今天见不到欧阳了。
「唉。」
「……。」齐宇衡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身边正在推眼镜的美女上司。
「胡、胡姊,妳叹什么气?」
「我在羡慕年轻人。年轻人真好,有这么多烦恼。」胡宁推完眼镜又拨拨头发,表现出一副「我在这里站了很久」的样子。
「……。」
「别这样,我有事想拜托你。」胡宁双手在胸前合掌,笑问:「能不能找一天带我去买游戏主机?我想送人……记得你有在玩嘛?」
「好啊,哪一天?」
「今天,或者是今天,不然今天也可以。」胡宁笑瞇瞇的扳着手指。
「……。」什么「或者」、「也可以」?根本就是强迫要今天啊这女人──!
齐宇衡无力的趴倒在桌上,胡宁见状拧起了秀眉,纤纤素手掩上胸口,忧愁而又微带怯意的问道:
「啊……不行吗?」
「说哪的话,当然行!只要是胡姊您有需要,不管是今天还是今天甚至是今天,随便哪个今天都可以,哈哈哈!」齐宇衡的笑声明显地自暴自弃。
算了,反正闲着没事,今天欧阳也不会来……
「那就决定是今天了,谢啦!」
一个三十二岁女人在自己身边学五岁小女孩拍手跳跃的画面太令人害羞,齐宇衡尴尬得想别开脸,却在偷偷转动脖子的同时,遭到劈头劈脸的稿纸吹雪攻击。
「那么这个跟这个,麻烦下班前打好字给我磁盘,啦啦。」
她真的……很开心。
齐宇衡整理好散了一身的稿纸,目瞪口呆的看着上司踩着愉悦的步伐离去。
* * * * * *
胡宁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齐宇衡向她推荐太鼓达人为止。
「音乐类的不行。」她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有点遥远。「那孩子耳朵不太好。」
「呃……」抱着游戏用鼓的齐宇衡闻言一愣,呆了几秒才回过神。
那孩子?耳朵?
「所以,最好是画面漂亮、故事性强的游戏。」胡宁补充道。
「那、那么这个如何……」
「唉呀!」
还抱着鼓的齐宇衡转身动作太大,扫倒了一整排陈列在架上的游戏片。
「……。」
一团混乱。
两人蹲在地上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游戏片之后,还得像等待处罚的小学生一样站在旁边,看着紧张兮兮的店员把游戏片一一拿起来摇晃检查。
「抱歉,胡姊……我请妳喝咖啡。」
提着刚买的游戏主机,看见胡宁那总是整齐滑顺的头发因为蹲低捡游戏片而变得有点零乱,齐宇衡感到过意不去,吶吶的提出具体赔偿措施。
「唔?是我拜托你帮忙,该请客的是我才对……」说到这里,胡宁语气忽然一沉,脸色也变得严肃。「你啊,不要老是听见什么事都装作没事一样,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啊,你不是很好奇吗?」
「呃?」
胡宁摊了摊手。「当然问了我也不一定会讲,不过这部分你就不用操心了。吶,问吧?」
齐宇衡呆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道:「妳刚刚说那孩子耳朵不太好,是怎么回事?那孩子是谁?」
胡宁的态度再次大转变,双手在胸前「啪」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灿如春花。
「唉呀,那孩子的事,我很乐意跟人分享的。」
「……。」这个变脸大王……。
「喝咖啡?」她一手勾住齐宇衡臂弯,另一手指向旁边的连锁咖啡店。
「……好。」
绿色招牌的灯光在美女上司的星眸中流转,齐宇衡跨出步伐,感觉心头那块不知名的大石似乎变轻了一点。
「胡姊……」
「嗯?」
「妳虽然有点恐怖,但大体上还是算『疗伤系』的吧……」
「……宇衡,你最近讲话愈来愈缥缈了……」
自动门往两边开启,店员的「欢迎光临」跟店内带着咖啡香的冷气同时扑面而来。
那个因为太过熟悉而变得陌生的身影也同时刺入眼帘。
「欧阳?」
时代错误(二十五) by Beck
「欧阳?」
「……啊……宇衡。」
欧阳哲就坐在门边,身上黏着一个长头发的生物,一与齐宇衡的眼光对上,他皱起眉,右手无意识的掩上额头,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好几道雷轰隆隆地劈入齐宇衡脑中。
第一道雷是下午欧阳在电话中说的「抱歉,今天是D-Day所以不能外出」。
第二道雷是欧阳脸上那种活像被抓奸的心虚表情。
第三道雷是那个黏在欧阳身上看起来不知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的长发生物。
D-Day……骗人的?骗我?
接下来不停打入脑中的雷已经无法一一定义了,齐宇衡站在原地瞪着欧阳哲。
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不是因为那个长发生物黏在欧阳身上,也不是因为那个长发生物黏在欧阳身上而欧阳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生气、生气是因为……欧阳骗了自己。
欧阳对自己说谎。
齐宇衡的脸色愈来愈青,欧阳哲眉头也愈皱愈深。
「朋友?」不明究里的胡宁仍然勾着齐宇衡手臂,探过头来看了欧阳哲一眼。
「……。」齐宇衡无法回答,只是用力的吸气又吐气。
胡宁的声音让那个长发生物抬起了头,白皙而弧线美好的脸,是男人的脸。
他双手仍然巴在欧阳前胸后背上,十分迷人的一双眼睛瞇得像是醉了一样,先是看了看胡宁,接着看了看欧阳哲,最后随随便便的扫了齐宇衡一眼。
「呣,阿哲……你朋友?」
软绵绵的身子像藤绕树一样借着欧阳哲的身体爬高,问话的同时,在欧阳哲的耳垂上轻轻咬了好几口。
瞇瞇的眼睛专注在欧阳哲身上,目光充满柔情,没有挑衅。
是啊,如果是挑衅就太逊了太逊了现在可是廿一世纪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节嘛……齐宇衡脑袋里一片混乱,咖啡香和蛋糕香不停地攻击着他此时非常脆弱的神经,以致于连欧阳哲用力别开脸之后叹着气骂出的那句「别闹」,听在他耳中都像是老夫老妻在调情……。
从刚刚开始就在齐宇衡脑里交战的小天使和小恶魔胜负立分,小恶魔的三股叉如有神助般一举戳中小天使的屁屁,小天使「啵」的一声不见了。
黑色的蝙蝠翅膀拍动,填满脑中、胸中的,全是负面的情绪。
混蛋欧阳──不,不行……胡宁刚才说过的那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啊」忽然浮上脑海,齐宇衡瞬间压下了怒吼的冲动。
「欧阳,你不是说今天是D-Day吗?」
齐宇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酸太涩太凶恶,但他极力维持的好风度在那个长发男人代替欧阳回答之后瞬间崩溃了。
「是D-Day没错,」长发男人轻巧地移动身子坐到欧阳腿上,动作熟练得像澳洲动物园里的无尾熊。「Date的D……我跟阿哲重要的Date Day,阿哲,啾。」
「闭嘴……」欧阳哲欲哭无泪的表情活像第一天上班的幼儿园老师。
「……。」Date的……D?原来这就是D-Day?阿哲?啾?
「宇衡,他喝醉了。」欧阳哲一手撑着长发男人软绵绵的身子,另一手又按上了额角。
「喝醉?」齐宇衡的脸皮无法自制的抽搐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星巴克有卖酒?」
「……。」察觉出情人的严重反抗,欧阳哲又叹了口气。
幸好,幸好店里很暗……要在事态失控之前抽身才行。胡宁悄悄抽出勾在齐宇衡臂弯中的手,接过他手上的游戏主机,扬起千锤百炼的迷人微笑:「宇衡,你跟朋友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我陪妳回去。」
「不不不用了啊哈哈……」开溜失败。
胡宁一脚已经跨出店门,手臂却被铁青着脸的齐宇衡一把抓住。
「宇衡!」
抓人的那个人,手臂也被人一把抓住了。
欧阳的口气又疲累又焦急,抓住自己手臂的指头深陷入肉,彷佛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齐宇衡一时心软,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又爆炸──
欧阳哲伸长右手抓住齐宇衡手臂,左手却也紧紧地抓着那个长发男人的手。
啪。
这是什么?水上救生训练吗?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炼吗?那溺水的人是谁?胡姊吗?还是那个正向一脸黑线的胡姊兜售口香糖的小贩?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脑内理智一根一根地断光光。
「欧阳……你……放开……」齐宇衡咬牙切齿,话从齿缝间脱口。「很抱歉打扰了你们重要的D-Day……请继续……」
很好很好,手连手、心连心……四人人炼成功的吸引了店里店外不相干人士的目光,胡宁一脚在外一脚在内,自动门一会儿开一会儿闭的来回蠢动着……她用眼神瞪退口香糖小贩之后,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宇衡!」欧阳哲着急的打断他。「你别这样……他是……他是我室友……」
「阿──哲──」被介绍的室友很尽责的在此时发出一声娇唤。
「室──友?」啵,最后一根理智断线。「室友可以在外面抱你黏你咬你耳朵,那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淫窟吗!?给我──放手!」
齐宇衡放开胡宁,回臂就在欧阳哲抓住自己的手腕上用力斩下一记手刀。
妈呀我有听见骨头撞到骨头的声音──胡宁还来不及检查自己刚刚被抓住的手臂有没有乌青,就又被以下犯上的部下抓住了另一只手臂。
「胡姊,我送妳回家!」
然后在人行道上被倒着火速拖行──胡宁一边试着转过身子,一边看见了抱着手腕从咖啡店里追出来的高大身影。
「啊!宇衡!」
「怎么了?」齐宇衡回头。
「你那个朋友跌倒……咦?」不对,没有爬起来。「昏倒了,他昏倒了……」
「……嗄?」
昏倒?欧阳?往刚才的咖啡店看去,只见欧阳哲高大的身子倒在门口,那个长头发的室友正苍白着脸把背贴在玻璃门上尖叫。
尖叫内容是「阿哲不要死」。
干。
齐宇衡飞奔回店门口,一把撑起不省人事的欧阳哲,焦急的唤着他名字。
好多人停下来看……胡宁呆站在人行道上,被齐宇衡捏过的手臂两边都痛得要命。
当她看见那个贴在咖啡店玻璃门上尖叫的长发男人忽然也失去意识往前倒在齐宇衡背上时,胡宁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在开溜前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拨119。
时代错误(二十六) by Beck
这个人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目测就比欧阳高了十公分以上,迎着晨光站在室内,像根大柱子似的顶天立地……不过,他从刚才出现到现在,就重复了七、八次用力抹脸的动作,看起来颇为心力交瘁。
「呃……你好,敝姓齐……」该怎么称呼?二号室友?
「我姓涂。」
扁扁的嗓音一出声,齐宇衡马上认了出来──是那天的电话格斗中被叫「死秃头」的那个人。
背后拖着一条不算长的马尾,发量看起来不多也不少,但从前额绑到后颈的头巾下有没有头发就不知道了……。
察觉到齐宇衡正在偷看自己的头顶,涂姓室友又抹了下脸,粗声粗气的说道:
「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不会,欧阳……也是我的朋友。」齐宇衡指向左边病床:「我从、从他脖子上的项链看到你的电话,所以就打给你了。」
左边病床上,那个长发男人正闭着眼睛躺在上面,一头乌溜溜的秀发很凄美的披在枕上。
长发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金属块子,上面刻有「紧急联络人」五个字,然后是二个手机号码,一个是欧阳哲的,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涂先生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类的脖子上要像小狗一样挂着牌子?为什么需要紧急联络?
齐宇衡脑里的问号还在飞来飞去,那个扁扁的声音又发问:
「欧阳他怎么样?」
「睡眠不足,体力透支。」看向右边病床上的欧阳,齐宇衡叹了口气。「然后另一位是……」
「被微不足道的酒精打败吧。」一声好不屑好不屑的冷笑。
是醉倒了没错,虽然一点酒味都没有……齐宇衡讶然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步跨到病床前,伸手揪住床上那人胸前的衣服,把他的身体提高了几吋。
「端木。」语气中充满威胁。
「唷。」被叫端木的男人毫不拖泥带水的睁开了眼睛,接着又瞇了起来。「你哪位?我不认识你……我的眼镜不见了……」
「端木泱,」提着那副清瘦身躯的大手用力往下一顿。「限你一天之内变回人类,欧阳快要被你整死了。」
端木泱露出受伤的表情。「好过份,我本来就是人类──」
「你这几个礼拜是疯狗。」抓着衣领的指关节格格作响。
「咦──?阿涂你好恶劣……阿哲他……」
「欧阳就躺在你隔壁床,而且还没醒。」阿涂放开手,任端木泱的上半身从不算高的距离摔回床上。「我不知道欧阳怎么样,不过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转头看了看熟睡不醒的欧阳哲,端木泱咬住下唇,不再回嘴。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
齐宇衡眨了眨酸涩的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欧阳哲,有好多话想问,却不知道该问谁,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残留的怒意跟无法否认的担忧心疼混在一起,塞得胸口肚腹一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