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了地点,那是一栋七层高的楼房,电话邀他们上门的刘女士住在第六层。
工作是把从楼顶直通到地底,附墙而建的一个大通风口进行疏通。
凌霖一踏进门就闻到一阵扑鼻的恶臭,显然这家人已实在受不了这股扰人的味道,才召人上门的。
据户主的说法,也许是半个月前有人从楼顶的通风口,想把垃圾倾倒入地下大型回收箱的时候,被什么东西阻住了,因此而腐烂发臭。
「喂,你快一点啦...这里一打开就更臭了!我还要煮一家人的晚饭,很忙的!」标准家庭主妇状的女主人掩鼻在旁边催促道。
「我知道了,女士退后一点!」
打开了窗子,敲击离窗口不到一公尺的水泥空管,传出「梆梆」的声音,显然是堵住了,凌霖把安全绳一端在窗口的铁架框上系稳,敏捷地跃出窗口,似一只大壁虎般攀墙工作。
撬开了已经有点生锈的马钉,从积满了秽物的管道中发现了一个大型的红、蓝编织袋,这个体积有点偏大的东西正卡在管道中收窄的铁环上,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凌霖借助工具,小心地把这个大袋子取了出来,用安全绳椎吊到楼下的平地,摊开看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红、蓝底色的编织袋中,装着的竟然是一副森然白骨。
虽然已经被分解得支离破碎,但从渗覆在骨骼间的黄色油膜,及一个状似盆骨的骨块来看,这分明不似动物的骨骼。
「我想,妳应该马上打电话报警!」
搀扶住全身发软,不住尖叫的刘女士,凌霖冷静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很快,红、蓝色警灯闪烁着进入这片小区,警方人员迅速地拍照,隔离人群,保护现场。
忍着冲天的恶臭,凌霖认真地看着尸检人员记录下的残尸情况。
「初步断定这具骸骨为男性,目前骨骼除去颅骨外长度为一百六十公分,估计死者身高约一百七十五到一百八十公分高度。
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死因从多处骨头折裂情况分析,应是生前被人用重物造成钝伤,死后分尸。」
「小凌,你过来一下!」
被凌霖第一时间通知来的苏方,看了看打从见到骸骨起,就巴在凌霖身上做树袋熊的美男子,摸了摸下巴,暧昧地朝他比了个小指的手势:示意询问那是他的马子?
凌霖赶紧大摇其头,知道老苏的意思是有话要另外跟他说,可是一时半会也甩不开被吓到面无血色的林亦云。
真是,胆子这么小,还敢做侦探的助手?有够丢脸的...不过,害怕的他收起所有的古灵精怪,以及一身的尖刺后,倒是意外地显得可爱,让他都不好意思狠下心来推开他,只好给了老苏一个但说无妨的眼神,示意这个人是他绝对信得过的对象。
「其实我怀疑,此人是半个月前莫名失踪的『全秀餐馆』老板全永安。」
压低了声音,苏方依旧不改对这个昔日后辈的好感,得知他现在自己开一间侦探社后,遂偷偷地把信息透露给他。
「全秀?」
凌霖迅速地过了一遍脑中回想起的资料。
「就是那个被富家千金看上的餐饮店小老板?」
个多月前四版的娱乐新闻上可是以「餐馆仔傍上富家女」做标题,轰轰烈烈地闹过一阵子。
听说荣氏的千金虽然认定今生非全永安不嫁,可是荣氏的家长却觉得,这件事情令他们颜面无存。如果真的是为了解决后患,豪门买凶杀人亦非难事,毕竟现在在港的流窜人员这么多,做一件案子后,领到一大笔款就出国逍遥的例子多如牛毛。
先回顾了一下小八卦顺便当作案件背景分析,凌霖摇头叹息。
全永安─他的父母在他出世时给他起名字,祈求他永远平安,哪成想暴死在这里。
唉!
「如果确定死者是他,估计荣氏的律师团现在已经开始动作了...这件案子棘手得很,指证买凶杀人是最困难的事情,而且...」苏方小心地转头四处望望,「传闻荣耀祖竞选议员一事已被证实,这样警方就更不能轻举妄动,连上门取证这样的工作也困难重重。」
「我不会因为法律上的程序问题,就让死者沉冤。」
电光石火间,凌霖明白了苏方突然与自己透露过多信息的用意─因为涉及政方权贵,警方在没有取得明证前,办事未免畏首畏尾,可是这样一宗凶杀案要破不了,民众那边也交代不过去...在这种情况下,能更灵活,不一定事事要按申请法律办事程序的小团体出击─比如说侦探社,就比较好做事了。
万一被察觉,也可以用说侦探社被委托查绯闻什么的说词搪塞过去。有钱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有哪几个是干净的?到时候责任推到女朋友或家里的黄脸婆身上,管他是理亏不声张还是闹内哄,反正不会连累到办正经事。
「我会尽量说服范老大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并且私底下给予配合。」
交换过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苏方微笑着瞇起了眼睛,知道这不畏权贵的后生不会叫自己失望。
「那我先回局里去了,迟些通过医院DNA检验证实死者身分后,我再把他的资料送上门去给你。」
「好。」
快速抄下自己目前的住址与联络电话,交与苏方收入口袋,没想到第一单生意就这样由同事送上门来,凌霖也颇觉慨叹。
「迟些等我消息。」
鸣笛的警车呼啸而去,凌霖站在原地,颇为留恋地看着远去的警徽,良久后叹了口气,把手足瘫软的林亦云抱上车去,看他小小的脑袋兀自贪恋地往自己怀里钻,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他一下,意思是叫他振作。
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个除了帮倒忙,其实什么事都干不了的公子哥儿辞退掉,好歹也找个能真正帮助自己的人手。
感觉到在车上那个人又不屈不挠地把脸埋向了自己的背部,凌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下午四时,苏警官带着警局的秘密委托资料过来了,意想不到他这家侦探社,居然是这样大的一所全柱式二层旧洋楼,与他所居的鸽子笼相比鸟枪换炮,倒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及至看到了他墙上「拍檔工作室」的牌子,这才想起早上那个被吓到面无人色的侦探助手。
「你那个小男朋友人呢?」
「什么『男朋友』,我又不是基佬〈注一〉,乱讲话告你诽谤哦─他吃了收惊药,睡了。」
见了面仍是忍不住调笑多日不见的老友一番,这才坐下来把话题转向案情。
「我们已经过法医做检查和DNA验证,证实死者的确就是失踪了半个月的『全秀餐馆』老板全永安。」
苏方拿出了一迭照片,直切入主题:「这是全永安生前的照片。」
「哗!」
看到照片,凌霖忍不住惊叹─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美男子,潘安重生也不过如此罢了,难怪荣氏的女儿对他如此倾心。
照片上的男子坐在室外的草地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在看,根本没注意到镜头在偷拍他,半侧的俊秀面颊映着阳光,光晕围绕着他的轮廓,秀挺的鼻子,嘴边带着一个淡淡的微笑。
最迷人的是他略带忧郁的眼神,即使在阳光下也带了一层薄雾,迷迷蒙蒙地欲说还休,光是看照片就让人被他深邃的眼眸吸引,就别说如果本人真在面前时,会是怎样招来众多视线的注目了。
─可惜居然死后变成了那副模样!
想到那副骇人的骸骨,凌霖不由得感慨,人生果然是充满了各种意外的综合。
「他那家店从他上柜收银以来,从来都是客满为患,邻家的铺子都私下把他的全秀餐馆叫秀色可餐。」
老苏已经高龄四十了,两年前才娶上老婆,不得不对行情走俏的帅哥小小吃一下味。
「现代女性原比以前要开放许多,美男子的行情自然会吃香一些。」凌霖不无感慨地安慰。
他屋里昏睡着的那个,光是睡着就在医院把护士的芳心拿下,结果害他只敢把人带回家来安置,怕同房病人严重抗议。
「而且听传闻,全永安在没开餐馆前,曾经沦落到一家俱乐部当过男妓,后来不知道因为谁的赞助才逃出生天,开了这一间餐厅。据之前的税务统计资料看,还算经营得法,生意已经走上正常轨道,不存在债务杀人的嫌疑。」
有些资料的来源也比较模糊,不过这并不是公堂正式过审,空穴也未必来风,老苏呷了一口口感淳厚的茶,又恢复了与小凌同事时的八卦精神。
唔,这茶不错,茶具也很精致,死小凌还口口声声不承认这是他小男朋友资助的。他又不带歧视!
「他的气质不像是做那一行的感觉...」
照片上的大男孩,俊秀斯文,纯净、透明如水晶。十足涉世不深的贵公子样,这样一个人能做男妓?
凌霖不由得瞠目。
老苏嗤笑他,「有多少人是看起来不像,却偏偏就是那样了呢?我们破获的案子也有外表老实忠厚,实际却是个杀人狂魔的例子吧!漂亮的罂粟是致命的毒品,生活沦落到了那个地步,不由得他说不。」
美色也是天生的资本,是上天给的第一笔丰厚财富,如果经营得当,也许就能吃足一生!
老苏看的事看多了,什么都很看得开。
「从开了店后,他就一直很顺利,还被富家千金看上?」
美色被偶尔造访的千金大小姐看到,任性的小姐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了。颇为吃过一些苦头的全永安,也未必不怀着凭借外貌优势攀上高枝的心态。
这是凌霖总结得出的第一个案情概要。
苏方不置可否,拿出了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就是传闻中的荣氏千金,荣丽贞。」
照片上的荣氏千金只得二十出头,扎一束马尾,看样子是在某个球员俱乐部拍下的,正在草坪上打网球的她一身洁白的动作装束,青春光洁的面庞顶多称得上俏丽,鼻翼两边有几点雀斑。顾盼间神采飞扬,自信的眼神一看即知,是不容易对别人屈服的角色。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就知道是刁蛮任性的小公主,驸马爷恐怕难侍候。」
若全永安真的因为她的财富而屈意于她,那还真是彩鸦随凤了。
虽然告诉了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可是,凌霖还是忍不住多嘴发了这一句感慨。
「这个女孩子,倒是真心喜欢全永安的,甘心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把全永安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过荣老爷子倒是一直反对...但,也听说过全永安另有爱人,后来还有悔婚之意,八卦满天飞就是了。」
苏方摇摇头,亮出了第三张照片,上面是一张不怒自威的男子侧面像,可是有点模糊,倒像是在电视新闻里翻拍下来的。
鹰鼻方口,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应该有五十岁的年纪,自照片上看不过三十许人。光是从这男人的轮廓看,便可知这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
凌霖也不用等老苏介绍,便自行猜测道:「这便是荣耀祖?」
「是,」老苏笑得有点尴尬,「荣氏从来都不喜欢有人用镜头对着他,除非是上电视做宣传,平常的报纸都很难得到允许拍他一张照片。」
「这种男人,的确像有人敢阻碍他便横扫一切阻碍的感觉。」
荣耀祖,光宗耀祖的使命高于一切的男人。凌霖放下这一张,顺手掂起第四张照片,这张却不再是人物,而是一幢房子。
仔细看那里的地形,应该是地处石澳的一所白色别墅,小巧精致,白漆栅栏围了数十坪的地,雇了专业园工精心打理的草坪与花卉别致中见大方,远远处可见海浪与海潮的奔涌,显是富豪家消暑休闲的好去处。
「这是全永安与荣丽贞幽会的场所。」
老苏对照片加以说明,补充道:「验明死者身分后,我们就试图传讯荣丽贞,可是荣氏的律师告诉我们,荣丽贞早在两个月前就飞赴英国读书,至今未回,有事可和荣师的律师集团商讨。
「不过我们接到线报,不久前荣丽贞已秘密返回香港,亦可有人指证那天晚上,荣氏的私人喷气飞机曾经降落过荣家主宅的飞机场。」
「你们怀疑是荣丽贞因为全永安突然悔婚,因爱生恨情杀?还是荣氏为阻止草鞋女婿上门而雇凶杀人?」
富家的千金小姐,贫困又曾经做过男妓的餐馆小老板,极力阻挠两人相爱的财主父亲,肥皂剧里应该具备的因素都具备了,这几个人凑在一起,不出事才怪。
凌霖挠着头为这几个人的命运叹息。
「没得到明证之前,一切都只能是怀疑...现在的麻烦是取证工作困难重重,上面对这件案子又非常重视,不能拖。」
「你打算要我怎么做?」
私家侦探与警方合作,自然说话、做事要有分寸。
凌霖的兴趣被勾起来,决定接手这件案子。
「我们在发现尸骸的地方周围都找遍了,可是都没有发现那颗颅骨,想来是犯人另行藏匿,也许就藏在凶杀案第一现场。
「你也知道,有些人的心理是不那么正常,大家都觉得应该畏惧的东西,可是偏偏就会有人因为那样的刺激而得到满足。」
老苏眨了眨眼睛,低声地嘱咐道:「如果能不打草惊蛇地把证据找出来,那自然是最好。」
最好的证据,就是至今为止都未出现的头颅。
「荣耀祖有没有雇凶前科?」凌霖开始打听这一出豪门恩怨里,另一个重要角色的品行。
「当然没有!他可是做慈善事业的大好人...不过,一个接管祖传家业,二十年内把财富翻十番的人,多少也应该有些手段吧。」苏方含糊着,给了一个暧昧的回答。
「也即是说很有可能?」凌霖却不肯放过,步步紧逼。
「凌仔,你知道现在警方做事什么都是讲证据的,没证据就乱讲,他那班律师一早告你诽谤!」老苏也吃不住他追根究柢的追问,开始有点动气了,想来下午一定是在荣氏的律师手里吃了一点苦头。
「我知道了...先从那间幽会的屋子查起吧!」
凌霖正打算仔细地与苏方商讨行动计划,突然听得老苏轻轻地「噫」了一声,诧异抬头。
回过头去时,却是刚刚睡醒,舒活着腰骨的林亦云从里间走出来,看到他们,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你们是老宋新介绍来这里帮佣的?」
屋内屋外三人迟疑一会,最先开口的还是林亦云,他清清爽爽的声音就似一个大学生一般,与平常低沉而微带柔和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觉醒来后,换了身衣服的他,整个人如换了个人般清新。
微笑着跟老苏及凌霖打招呼的神情居然还带了点腼腆,叫凌霖乱不习惯的,暗笑他居然也会在警方人员面前装正经。
「你这个小朋友,猛一看倒有四、五分像全永安。」怔了一怔后,第一次与林亦云打正照面的苏方啧啧称奇。
「大约男人漂亮到一定的程度,多少都有几分相似吧...」
奇怪,凌霖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般的男子,才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而已,他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面容和身形都是一样的,但那股冶艳入骨的妩媚却已一丝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爽朗得不沾染尘世烦嚣的洁净,青春活力洋溢的气息,彷佛沐浴在阳光中的阿波罗,难怪老苏一见他,就觉得与照片上的全永安有几分相似。
这男孩对自己家大厅突如其来地有两个男人坐在这里的事实很快接受了,一眼瞥到桌上的照片,对他们正在讨论的事似乎也颇感兴趣,凑上前来,拿起照片四下打量。
「你别闹,下午因为见到了骸骨才吓得不轻,现在好些了没?」
凌霖皱了皱眉,以为这个古怪的男子又要玩他的捣乱计划。
「骸骨?哪里发生了凶杀案吗?」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似林亦云又非林亦云的人对案件倒是颇感兴趣似地,干脆坐下来跟他们一起详谈。
「...」
碍着老苏在场,有些话不便问出来,凌霖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可是这个男孩子很快就取得了老苏的好感,他好问、勤学,又十分乖巧,让放下了戒心的老苏把知道的案情,都竹筒倒豆地跟他说了出来。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应该到那间别墅去?」他语气间像个找到了魔王城堡的少年勇士,显得无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