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云哭笑不得,叹气道:「你就没想过一对相爱的人,也许不需要很多的钱,守着一幢小小的房子,一起对看到老?」
「你也太天真了吧,这年头还有女生愿意相信一份贫穷的爱而舍弃汽车、洋房?」
十七、八岁只谈恋爱不结婚的时候还可以说,到她们二十七、八要找结婚对象时,却是另一套选择标准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人没有盼头的吃苦,与两个人一起为了吃苦而争吵度日,凌霖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我倒很想找到这样一个人,就像圣经上说的『无论贫穷、富贵、健康还是疾病,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林亦云眼神黝深黝深地闪,说着做梦的内容口气却无比认真。
「……也许,会有吧。」
凌霖本来想嘲笑他的天真,可是话要出口,却觉得实在不忍心打破他的梦想,叹了口气,揉乱他的发。
他喜欢这个林亦云,天真,带着点未经世故的单纯,可是为什么换到另一个「林亦云」身上就变得可怕的成熟,以及恶魔般地压榨呢?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样截然相反的双重性格是与生俱来,还是在成长中观念逐渐分歧,各自发展?
「我再去看照片吧。」
反正也睡不着了,知道他只是勉强在安慰自己而已。林亦云不想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尴尬,索性披衣而起,继续到计算机旁去研究那些照片。
「那个……」凌霖不敢问出口。
现在这个林亦云说想找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他的这个人格一直没表现过明显的性取向,但另一个却又如此张扬、靡烂、堕落。
不过无论是哪一边,都不是一条易行的路。
他的钱就是他最大的阻碍。在这日渐功利的都会中找一份真爱,若要寻女,已经很难;若他要寻的还是一个素以「用下半身思考」著名的雄性生物,恐怕更不易。
据无数被弃的女子明证,「花心」这种异变因素已经根植于男性Y染色体当中,无可更改,直到他们死去。
奇怪,林亦云也是身下带「把」的男性啊,他怎么会不自觉地换用另一种思维去想他呢?一定是他刚刚那坚定而认真的语气让他触动太过深刻,感染到某根神经,认知出了差错。
「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啊。」
瞄一眼计算机下的时钟,再下意识地看看摆在旁边的闹钟,林亦云突然注意到照片里一件不起眼的摆件。
「啊,那个时钟!」
那是一件航天火箭飞向浩瀚星河造型的时钟,那一只小小的火箭指标永恒在蔚蓝色的水晶钟面上遨游。
「那个钟怎么了吗?」
虽然设计满新巧,也只是一件普通的摆件嘛!凌霖赶紧凑过来看,不由得大失所望。
「这不是普通的摆件。是由本地民间运动会为每届童运会制作的奖品之一,几十年来从未更改。虽然坊间有仿制品,但这一件是真品。你看钟面上镶嵌的星辰,虽然颗粒极小,但每一粒皆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啊?」
一个小摆设居然价值不菲,凌霖后悔自己的走眼。
不过,林亦云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说真的,如果不特别指明,这也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生活用品,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以前得到过一个……在我六岁的时候。」
林亦云露出怀念的神色,继续述说这件小玩意儿的来历:「那时候我参加儿童柔道比赛得了晋级奖,奖品就是这样一个时钟。当时我很喜欢这精巧的小玩意儿,握在手中舍不得放开。」
「呃……童运会?那么,江文是何处得来这个时钟?」
当然不可能是他亲自去参加,那就一定是有人送的。是谁会巴巴地送这么名贵的礼物给他呢?撇开它的纪念价值不说,光是本身的价值就已经不菲。
「每一届上面都有日期,这一个上面的日期是……」林亦云点击图片放大,自钟座底部看到那细如蚊蚋的小字——2006。9。20。
「去年九月二十号的童运会,去查这件奖品的得主应该不难。」
虽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但至少证明拿到这件奖品的孩子是认识江文的,甚至与他关系匪浅。
第二天他们走访该民间运动团体负责人后,果然轻易找出了获奖人。
一个名叫蒋易之的孩子。
他是去年参加童运会的柔道儿童部晋级选手,再从这条线找到他的学校,以慈善机构募捐的名义套出他的家庭背景资料,凌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孩子今年只有七岁,自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的父亲可不简单。
他父亲名字一栏上赫然写着「蒋有坤」的大名,据凌霖了解,这个蒋某就是「坤帮」的帮主——虽然职业栏上填写的是金融企业家。早十年前混江湖帮派时他以武艺高强和讲义气而闻名,现在自然也顺应潮流由黑洗白,却仍是警方密切关注的人物之一。
「完了……」凌霖喃喃,彷佛看到整片灰暗的天空掼到自己头上。
「这里沿袭广东人的习惯,送『钟』即是送终之意,没有人会把这东西当礼物,除非你是想咒一个人死。这件特殊的礼品由一个社团的领袖特意送给一个社团干部,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
那在海峡深处,向天空伸展的白皙的手,果真是江文的冤魂在给自己托梦。
第三章(1)
「我们先找那孩子套套话比较好。」
林亦云犹豫了一下,却没凌霖这么绝望,谢过热心的校长,慢慢地走向童声鼎沸的操场。
自教育部门打出「关爱下一代,华人当自强」的口号,并号召父母们多带孩子进行体育运动之后,学校里各种竞技场所也开始火爆,其中更不乏因家长要求众多而开设的泰拳、柔道等武术训练项目。
那些家中富裕的,时时靠保镖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孩子本身学习拳术,强身健体不说,必要时更能起到保护自身的效果。
「嘘,你看,那是蒋易之。」
凌霖举着望远镜还在四处搜寻的时候,林亦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用下巴点点操场里正在进行慢跑的一群。
培养耐力的体能训练,任何体育项目都从这开始。
「噫,看起来简直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凌霖仔细打量,发觉小小的孩童在春天就已经只穿运动背心和短裤,比大人还要耐寒,不由得心生怜惜。
领头的一个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且壮得多,一双圆眼嵌在苹果般红的脸上,说不出地可爱。小背心里露出的手臂上已经有小肌肉,整个人像一只精壮的小牛犊。
「初生牛犊不畏虎。」凌霖看着他,喃喃地说。
「没有用的,年纪还太小,实际上抵抗不过成人的力量。略经过训练的成年人可以击倒他。」林亦云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似很有感慨。
也许是他的经历,想起他以前也同样得到过柔道晋级奖励,可是六岁时却遭到绑架的不幸遭遇,凌霖噤声。
「我们且过去和他说说话。」
那群孩子已经停下来了,嘻嘻哈哈地在栏杆旁做柔软体操,放松一下因跑步而紧张的肌肉。
林亦云靠近他们,找到蒋易之,微微一笑,开口打招呼。
「你是蒋易之小朋友?」
「什么事?」
那个孩子即刻向这边看来,口气粗鲁,却仍有着他那个年龄的孩童所特有的可爱。
看真了,这是一头小型的食肉兽闯到人间,平头下,粗眉大眼里写满了警惕,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是这样,」林亦云自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件物品,递至他面前道:「我也有一件星河遨游的时钟,但是已经不小心损坏,听说你是去年的得主,可否将它让我?」
凌霖吃了一惊,定睛看去,他拿出来的也确是真品,只是老旧了十年,水晶钟面上都已经有了淡淡的磨纹,一侧还崩了个角。
「先生,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这时,旁边有一个开始在佯装等人的黑西装青年慢慢逼进,一手放在上衣口袋内,笑容里却满是威吓的意味。
「啊,我是受一位已经不能再参加这类竞技活动的老校友的委托,想替他寻找童年失落的珍物。」林亦云机警地退开一步,笑笑转变话题。
「请你们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们家少主人。」
黑西装青年提出严正的警告,一手拿过蒋易之的书包,恭敬地把那个孩子领向停在操场边的房车。
「他受到很严密的保护呢。」
目送他们离去后,凌霖下了结论。
「不过,这东西你是从哪找出来的?」
他手里的古旧的时钟,还真有历史感。
「祖屋啊!」林亦云鄙视他,「不然你以为你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
「吓!」凌霖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你是说那间鬼屋其实就是你们林家的祖屋?」
原来今日风光的财阀公子,昔日的出身也不过是那么一间破屋,但他远渡重洋再回来,身家就已经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说,那间祖屋实在是风水好啊风水好!
他凌霖居然有幸住进风水这么好的地方,以后一定要早晚上香祷告,让他们凌家也要快快地发达起来,反正虽然不同字,但都是同一个音嘛!叫他把林家的祖宗当自己家祖宗侍奉他都愿意!
「乖,你要是想侍奉我们家祖宗,要记得进门奉茶啊,媳妇。」
那一瞬间,凌霖以为自己产生错觉,那个邪恶本质人格的林亦云光天化日之下现身,听到他的心声后进行放肆的调笑。
但下一刻,林亦云又恢复了正常,淡笑道:「好了,我们也应该去江文原来住的地方看看了。」
他布下一个饵,提醒可能早把这件事忘记的孩子这个东西的存在,一定会有人想办法要把东西取走的。
因为小孩子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是最难招架的事,并且,他撒娇的对象通常是……自己亲近并且喜欢的亲人。
「那个……」
看着这样冷静且极富心机的林亦云,凌霖突然觉得天上的太阳都失却了温暖,他是不是太过小看他了?还是说,他以为是「单纯」的那个第一人格的林亦云,其实邪恶的本性已经根植于他的血液中?
「?」回头扬起一道眉,弯成个淡淡的询问符号,阳光照射在林亦云俊美的脸上,他整个人就像个发光体,温暖、灿烂,
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这种微笑的方式,从心底溢出的喜悦发自眼睛,再把鼻子微微地皱起来,然后才反映到嘴角,上弯成一勾弧线,与那个BLACK林亦云总是嘲讽地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纹,眼神却冷漠的感觉完全不同。
「没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觉得对江文的失踪不应该死心呢?」
对人间满怀希望的人,是不会轻易绝望的吧。如此刻,眼前的林亦云就莫名坚信江文尚在人间。他是那样地坚持,令已经不太看好整件事的凌霖也不忍打破他的愿望,而努力地查下去。
「直觉,或者是你们所说的第六感吧。」
笑着躲过凌霖故作狰狞状的蹂躏,林亦云听到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自己:「从『坤帮』可以切入『太平洋』。如果你不害怕的话,就去把那个联系点找出来。」
是谁?谁在给自己传达这奇妙的讯息?
整件事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晚间八点二十三分。
埋伏在丽港一号住宅小区楼下的凌霖与林亦云,如愿见到了B座305号房亮起的灯光。
小少爷发威,一向是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被遗忘的摆件时钟。
「他们下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自然就是他们白天见过的蒋易之。大的……这一看几乎吓一跳,凌、林二人都不算矮个子,可是这个男人却比他们还要高上一个头。
他大约一百九十五公分的身高,短直发,眼神锐利,面容冷峻,低下头来看蒋易之的时候才有比较和缓的线条,一大一小,恰恰如同倒膜印饼一样印出来的,显而易见他就是蒋易之的父亲,蒋有坤。
他居然亲自来了。
说明他对儿子的宠溺程度。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跟着他们到住家去看?」
凌霖语气中不无讽刺,蒋有坤的住址数据警方早已掌握,可是十几名保安人员加上中央控制的机械保全设施的阵仗,他们跟过去也是白搭。
那地方像个铜墙铁壁的城堡一样,根本就无法混进去,而且警方也没有拿到证据申请搜查令。这几个月也不是没有派人日夜盯住他的住宅,但并无发现过江文的身影。
他整个人——一个身高一七八,体重六十八公斤的大男人——就像云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上前面那辆车。」
见手长脚长的蒋氏父子上了一辆目标显着的大房车,林亦云立刻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嘱司机紧紧跟上。
「咦,你们可是做侦探帮人捉奸的?」司机大老好眼光,手忙脚乱发车紧跟之余还记得饶舌提问,一脸的兴奋。
「是啊,私会情人还带着个仔,你说那位太太怎么不恼!」无奈,凌霖只好配合着把戏演足,语气中不无讽刺。
「上我阿义的车就对了,我的速度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我一定能跟上的!」义愤填膺的司机阿义油门一催,小丰田居然直追人家的福斯。
出得住宅区,见蒋有坤的目的方向不是自己山上那座城堡似的别墅,而是海边,凌霖不由得「咦」了一声,原来角头大哥
今晚真的是打算会情人,他还误打误着了,真是哭笑不得。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狭窄的车厢内,雄壮的《红日》歌词激昂,吓了全神贯注地注视前面方向的手机主人一跳。
「喂?」
凌霖不好意思地按下接听键,那一边传来刘代志的声音,无比地意兴阑珊:「学弟吗?江文的案子不用查了。今天下午七时,我们接到海港警局的通报,发现离港五百海哩的海面有漂浮物,捞上来后发现是一只鞋,已经证实是江文所有。」
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是不可能穿着鞋去游泳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去游泳,也不可能游出五百海哩这么长的距离——虽然他姓江,可又不是江里的鱼。
那么,虽然发现物只是一只鞋,也已经可以说明一件事。
一件大家都尽力避讳,却到头来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江文,这自警校毕业不到三年,带着一张可人笑脸的男子,已经不再属于都会六百多万在生人口之一。
「什么?」凌霖大大地吃惊,他那个看见男子被困在海底的梦,居然是真的。
「收手回来吧,明晨我们会派出打捞队到该地点搜索。」不知道是不是听筒坏了,刘代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闷闷地,像在哭。
「……」凌霖心情沉重地挂上电话,他一定是听错了,冷血恶魔刘代志居然有表现得人性化的一面。
不过……
凌霖苦笑地看着窗外,现在叫他们怎么立刻收手啊!他们正飞驰在环城高速公路上,这种速度开门下车要死人的!
第三章(2)
「到了,他们下车了耶!」
前面的福斯停在一处海港,蒋有坤弃车登船,那里早停有数部私家游艇,他上了其中一部「星辰号」。
也许,就是该船将江文送出海去,永无回头之日。
凌霖眼里几乎滴出血来。
「可要我等你们回去?回程车费减半好了。」
这里停的都是私家车私家船,香港繁华之见证。人家上得船去,直接开出港,周游数国个半月才回来,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朝九晚五的上班症候群。
像他们这样打车过来的人自然不可能久留。
阿义有阿义的好心。
「不用。」
林亦云叹气,看凌霖这模样,难得的血性又迸发了,如不让他找到蒋氏的犯罪证据,是不会肯回去的。
「那……你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