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这份怨恨发泄到林易身上,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岳珊珊抬起泪湿的脸,自嘲的笑:“我现在还能做什麽?不过是等死罢了,你不用怕我什麽,我什麽也做不了了。”
韩承泽轻拍她的肩无言安慰。
不管当年是不是韩承宇的错,这是他们欠她的。
她拒绝了他的帮助,她说她已经不想改变,也改变不了了,外面的世界不是她能出的去的,只要是认识她和她认识的人,都知道她干过这个,硬把她推出去,不过是再让她承受一种痛苦罢了,她宁愿心安理得地腐烂在这里。
这之後,韩承泽与林易常有来往,也常来这家酒吧坐坐。岳珊珊会有意的避开他,於是,为了不给她增加困扰,他也尽量不出现在她的面前。直到有一天,听到了她的死讯,被接的客人劫财害命。
作为朋友,林易和她结交颇深,为她的死哭了一个晚上。除了出言安慰,他什麽也做不到。说的那些话,连他自己都开解不了。
第二天早上,从林易家出来的时候,张劲正在楼下等著。
他叹了一声,坐进车里。
张劲是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跟著韩承煜的,派给他,就是摆明的监视。只要有张劲在的地方,他的行踪就会一丝不落的被汇报给韩承煜。
回去後,必定又要面对他的冷言冷语。
然而情况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次韩承煜没有当面训他,而是直接去找了林易。
当接到电话赶到林易家的时候,现场状况让他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林易悠闲地歪在沙发里剥橘子,两腿交叠著搁茶几上,脸上的表情带著说不出的得意。而韩承煜正襟危坐,虽然维持他一贯的冷淡神态,但散发出的气场明明是被惹怒了的征兆。看不出来,小林还有这本事。
韩承煜一见他进来,压抑著的情绪总算找到发泄的出口般,不受控制地搜刮著最恶毒的语言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
他不得不承认,林易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心底不愿碰触的那根弦。
承泽心里装的是韩承宇,没有了韩承宇,他也在试图寻找一个替代品,在承泽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凶恶的兄长,也许还是寂寞时的消遣玩具。表面上总是充满畏惧的表情,而心里面,指不定在怎麽蔑视他。
就像现在,敛去了刚进门时挂在嘴边的淡淡笑意,垂目而立,无论他怎麽骂都不反击,但是从他紧抿的嘴唇,并拢在身侧的五指,都能看出骨子里透出的倔强,那是他从小的习惯。会隐忍,但不妥协。
“你这是痴心妄想!十年前和十年後都一样,只要你在韩家一天,就别想得到你妄想的东西!”
当韩承煜怒喊出这一句的时候,那个绷紧挺直的背脊忽然颤了一下,而後松动了。在人前把头低的再低时,他的肩背都是挺拔的,从来都没有显出过落魄的样子,而这一刻,听到他的这句话,韩承泽却慢慢抬高了视线,取代一向温文眼神的,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冷冽。
“马上跟我回去!”为了掩饰看到他这副样子的一丝心慌,韩承煜又提高了声线。
“那麽,放我离开韩家吧。”
“你说什麽?”
“那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既然在这个家里我什麽也得不到,不如放我离开吧,我什麽也不要了。”
“韩承泽!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麽!”
韩承煜简直到了濒临暴走的边缘,他这一吼,林易都要担心邻居来敲门抗议。
“我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而韩承泽居然冷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权利斗争的工具吧?连三哥的仇恨你都可以放下把我找回来,权利对你来说,真这麽重要?那好,我把我名下的股份转让给你,这样,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韩承煜气到完全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反正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什麽值得我留恋……”韩承泽牢牢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如同重锤一样,砸在他胸口,钝钝地痛。没有什麽可留恋……没有什麽可留恋……像立体的环绕音一样盘旋在耳边。
“你以为……韩家是想来就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强撑著说出威胁的话,气势已完全落於下风。
“三哥……不就离开了吗?”
韩承煜全身僵住。与他面对面站著的那人,嘴角微勾。
谁的拒绝(第三十章)[兄弟年下]
气急败坏的把人从那个破旧窄小的公寓里绑了出来,韩承煜吩咐把他装进後面的车里,自己坐进前面一辆,绝尘而去。
十一月的冷风在窗外呼呼地刮著,听的人烦躁不已。催促司机开快点,惹来更急的风声。
不耐地频频看向後视镜,发现後面的车子似乎越跟越远,於是拨了电话过去。
“张劲,在干什麽?开快一点!”
“是的,四……六少爷你干什麽!”
电话里忽然一阵嘈杂,然後是急刹车的声音。一直注意後面情况的韩承煜看到一个黑影从行驶中的车辆里蹿了出来,钻进路边的草丛不见踪影,然後车子打了个滑斜斜停住。
“六少爷跳车跑了!”一个保镖打开他的车门急急报告。
韩承煜动了一下握著电话举在耳边的手,被手心里出的汗水浸湿的手机滑落到了座位上。因惊吓而麻痹的神经慢慢恢复,才感觉到後背湿透,有液体沿著皮肤滑下。心脏跳动快速的难以想象。
在韩承泽跳车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摊血迹,证明身手不错的他还是受了伤,但是没有找到人,有力气逃走,至少是没有大碍的。
沿路来回找了几趟,拦下所有往来的车辆进行搜查,也没有他的踪迹。中间碰上了唐宇霆的车子,也毫不犹豫的截下来搜了一遍,仍然没有结果。
韩承煜在书房里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走来走去,脸色铁青。
五个保镖贴墙根而站,大气不敢出。
张劲靠门而立,神色淡然,不见慌张惶恐。视线追著他的步伐在房间内绕圈。
他从小就是这样,情绪藏不住,一遇到什麽生气的事情就全表现在脸上行为中。在人前或许还会稍许收敛,而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往往像极一头暴怒的狮子。
只见他两手斜插腰间,脚下走的虎虎生风。规规矩矩穿在身上的西装因为这个动作而拱起领口,银白相间的领带歪斜著耷拉在外面。经过装饰柜的时候,随手横扫了架子上的几个陶瓷玩意,飞出去撞上几步远的落地窗,应声而碎。
张劲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又继续垂下视线跟著他的鞋子走。
那双沾了泥巴的黑色皮鞋停在眼前。
“车子为什麽减速!车门为什麽不锁!都干什麽吃的,几个人拦不住一个!”
从开始的带著三分疑问到现在的纯粹指责,这句话他已经排列组合著反反复复说了不下十遍。
在场的各位既然身为韩家首席继承人的贴身保镖,自然是个中高手,除了身手非凡之外,危机处理的灵敏度也是高於常人的。就职数年,未曾出过一星半点的纰漏。此次虽然看起来该是他们的失职之罪,实则冤也。
六少爷的手下功夫不是一般级别,就算是像他们这样能够以一挡十的人物,他也能以一再挡十。而且他又是心思机敏的人,得准了机会,钻个空挡脱身并不是难事。况且,自有人为他制造这个机会。
四人垂著头各转各的心思,陆续往张劲身上瞧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韩承煜似是发泄够了,或者走的疲累,终於摊坐在椅子上,又扯了扯脖子里松垮的领带,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们都出去吧,张劲留下。”
四人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韩甄送了茶水进来,张劲接过,关门,走近递到他面前。
茶味的清香立刻扑鼻而来,索绕七窍感官之内,烦躁不稳的情绪立去了大半,绷紧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
“你说,他会躲到哪里去?”
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韩承煜偶尔会脱下身上厚重的盔甲,表现出相较於坚强能干,稍微不同的一面。
张劲绕过书桌,站在他身後,一下一下地轻揉他的太阳穴。
“多半,是在唐少爷那里。”
韩承煜点点头,放下茶杯。
“他是从靠近湖的那一边跳下去的,肯定是在水底向前潜了一段,他水性不怎麽好,跑不了很远,事发突然,不会是事先安排了人接应,而当时经过的车辆只有唐宇霆是和他相识的。”
“没错。”
“去派人跟著唐宇霆,注意唐宅的动静,直到找到他为止。”
张劲回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公寓的动向也在掌握”
公寓指的是林易那里。
韩承煜闭上眼睛靠上椅背,轻轻笑了。
这麽多年,只有他最了解自己,什麽话都不用说第二遍,甚至还没等吩咐,他就已经什麽都办好。
结果事情并不如他们想象的这般顺利,整整三天,不管是唐家还是林易的小公寓,都没有发现韩承泽的踪迹,简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在那天晚上之後的第二天,韩承煜完全被集团的事务缠住脱不开身,只好把这件事交给张劲全权处理。
一直在暗处跟他较劲的老九韩承乾忽然从地底冒了出来。
这几年他在集团内的势力渐渐渗透,虽然个人持有的股份不多,隐隐也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存在。名为兄弟,实际上韩承煜和他的接触并不多,但总有一种被他敌视的感觉。
上午刚开完这月的例行董事会议,也没赶得及吃饭,立刻叫来第一秘书,通知总部财务室马上到第二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四小时後,韩承煜从会议室出来,刚好与经过的韩承乾打了个照面。
在众多兄弟姐妹中,韩承乾的长相与欧阳彤最为相似,一双锐利的眼中此时正溢满笑意。
他从身後属下的手中拿过一沓文件,交到韩承煜手上。
“四哥,你忘了拿这个了。”
等他走远,韩承煜把那叠东西一下甩到特别助理的脸上,怒道:“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散落在地的白纸黑字,赫然便是上午董事会议时韩承乾拿来指证他的罪状。
直到第三天下午,韩承煜都在为了解决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而忙碌不堪。
张劲进来报告:“找到六少爷了,在唐氏总院。”
韩承煜从文件丛里嗖地抬起头来:“他怎麽了?”
“六少爷没事,是那个叫林易的昏迷住院。”
张劲见他脸色变了两变,复又埋首工作,似是毫不在意。
一周後,关於此次的财务疏漏事故处理接近尾声,韩承煜才找到了唐氏总院去,刚好碰上林易出院的那天。
车子刚在医院大门口停住,就见韩承泽提了两个大包走出来,後面跟著那个酷似韩承宇的年轻人,远远望见他,又缩了回去。韩承煜忍不住照照後视镜,脸上表情虽然严肃点,也不至於如此可怕吧。回过神,韩承泽已然站在车旁。
韩承煜故意不去看他,以手支颌,语气淡而冷冽:“跟我回去。”
笔直站立著的青年不带半分犹豫地拒绝了。从前言听计从的少年,总是掩在韩承宇光芒下的少年,在分别了九年的时间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成长,渐渐变得高大强韧。他已不再是翅膀软弱的稚鸟,不需要他的保护,更不屈服於他的控制。
这样的改变,还有他威立一旁,身上隐隐散发的迫人气势和居高临下的视线,都让韩承煜感到恼怒。
他示意随行的保镖动手抓人,韩承泽马上警戒地小退了一步。
“你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韩承煜知他说的不错,顿生犹豫。虽然是有备而来,但韩承泽的身手不可低估,又是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没有一举拿下的把握,徒惹麻烦。一边想是不是再找时机,一边又不甚甘心,不知不觉言语上又刻薄起来。
“除了逞凶斗狠以外,你也没别的本事了。”
“没有了韩承宇,没有了保护伞,你还算个什麽?我给你机会,也只不过看在这点血缘的份上,连棋子都扮演不好,还妄想自立门户,你真是会发梦!”
韩承泽初时还隐忍不发,无论他说怎样难听讽刺的话,只是一味的沈默。听到这句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沈。
“我只是棋子?”
“你有掌局的资格吗?”眼底盛满不屑。
“你也觉得,我是一颗无用,又弃之可惜的棋子吗?”
受到打击而难看至极的表情让韩承煜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畅快,同时又因为他突然凌厉起来的眼神而稍感不安。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也比不上三哥?”男子的声线僵硬。
韩承煜冷哼:“你自己以为呢?”
这话分明就是差的远的意思。
体面优雅的男子忽然勾了一下嘴角,这一笑,竟然带著三分冷酷三分决绝。
“有一天,我会让你亲眼见证。”
等韩承煜自他有异於常的气场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背影。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韩承泽。
果断、自信、坚决、刚毅、睥睨天下的高傲,在那一瞬间,似乎隐藏在他体内的所有光芒都绽放。
他该是平凡的,他该是软弱的,他该是无能的,除了一副光鲜的皮囊外,在众人眼里,他一无是处。从前,在韩承宇的庇护下,或许还能在韩家占有一席之地,但如今,他却什麽也不是,越发显得无足轻重。可是,韩承煜的心里明白,他其实并不愚笨,甚至是睿智的,只是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争胜上进的影子,也许是习惯了依赖於韩承宇,也许是性格使然,他始终以低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平凡到不起眼,甚至显得软弱,该发光发亮的部分慢慢地都被磨灭。他从不说“我一定会做到什麽什麽”、“我什麽什麽比别人强”之类信誓旦旦的话,事情能只做到七分,他也决不费心去做到更好,似乎永远满足於不好也不坏的低靡状态。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恰恰是凡事都力求完美的韩承煜最恼的。
然而,被激起斗志的韩承泽却又让他心惊。仿佛是一向乖顺听话的宠物猫,突然抖擞精神,变成一只充满攻击性的野生老虎。这改变让他促不及防。
谁的拒绝(第三十一章)[兄弟年下]
回到家中,韩承煜先去看了欧阳彤,她的精神时好时坏,早上或许还能站站走走,到了每天这个时候,只能躺在床上,忍受身体的疼痛。在病痛的折磨下,她已形容憔悴。
欧阳彤看到他进去,睁开了眼睛,问了问集团的一些事务。韩承煜避重就轻,汇报了大致情况,把韩承乾还有董事们的骚动隐瞒了下来。其实他知道祖母一定早就得了消息,但是这种事情,不能由他说出来。看著祖母苍老的样子,他也有不忍。行事作风,她不可谓不狠,她是这个家阴沈晦暗的根源,但同时,她自己也是一个无比沈重的悲剧。
末了,欧阳彤居然还问起了韩承泽,除了韩承煜以外,她最是看重老九韩承乾,也宠爱最小的十五韩奇风,对其他不十分出色的孙子一向很少关心。这回突然提起,韩承煜一时不知该怎麽答她,只说:“他很好,刚才还见过,祖母要找他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