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不安的长夜
天佑无语。
他不想思年误会,明明知道这孩子有着与外表外不符的成熟,但他还是不安,还是想解释有关自己的一切。事实上思年冷静的不为别人暧昧眼光所动,而他却为思年的冷静而动气。
一天比一天更明显,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说是王家三少爷吩咐他照顾这位初次出府的四少爷,但天佑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听他的声音,想看他鼓气的样子,想在他的身边。
与思年相处半月有多,始终看不透这孩子的心思。叫他更动摇的是每次回应自己探询目光的,都是思年那坦荡无惧的双眼,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还保有这点诚恳?为什么自己总舍不得不沉沦在他的目光之中?
今夜的星空,璀璨得让人仿徨。
“天佑兄,自京城再往逸竹林要花多少日子?”逸竹林就是自己要负荆请罪的地方,李家的所在。
“大约要花上十天左右,如果弃车而骑马前进,五天上下也可以了。”天佑回应,想说些什么去平静自己紊乱的心,“想来冯兄弟该与你同路,可以送你到李家那边。”
“…你的意思是我要继续当姆妈了?”呜呜…头好痛…
天佑轻笑,“反正你成绩斐然,就多多担待了。”
“李家是我娘的娘家对吧?”思年总结这些日子收集回来的资料,“玄玉是他们家传之物…我那几位舅舅都是江湖中人吗?”
“…李家三子都有习武,但家里管教甚严,也没涉足什么江湖事,算不上是江湖中人,只是他们在北方四港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势力。王家在南方根基再深,这几年没有北方在货源上的补足也很苦恼。”
“那玄玉为历任李家家长的信物,为什么会在我娘手中的?”思年埋怨,“虽然她本为长女,但这些世家不是都传男不传女的吗?再来,反正他们这么富有,再去找些稀世奇珍当信物好了,为一块烂玉闹出这些问题,烦是不烦?!”
思年孩子气的说话惹得天佑笑得开怀,“据说那玄玉是得自关外仙人,李家是得了它才慢慢建了了这些家业的。何况…”
思年知道天佑不好说下去,只有自己接着道,“何况这也不过是藉口。李家用以打压拐了我娘当小妾的老爹的藉口,我大哥用来关我三年的藉口。”深深吸一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大哥到底为了什么把我恨之入骨?”
天佑没有说话。这些日子以来,关于王思年的传说不少,直到相处下来,他也辨不出传说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他与王思岱之间谁是谁非,大约除了他俩本人,会是个谁也解不开的谜。
“算了,反正也想不明白,”思年乐天的继续说下去,“只要舅舅们不把我宰了,我明年就回王府跟大哥算清楚吧。”自己真的好像老在收拾的老妈子耶…
“风大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一早赶路呢。”天佑在黑暗中扶了思年一把,“小心足下…”
话音还没落下,思年就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的跌进天佑的怀中。反射的接好扑过来的身子,天佑无法自控的收紧环在思年细腰上的双臂,如最珍惜的玉瓷般抱在怀里。
静默的两人,任由奇妙的气氛流动,似是一瞬即逝的温暖,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剎那,也可能是几刻钟,思年慢慢的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天佑像突然惊醒过来,“对,对不起。”
夜太黑,无法看清人脸上的表情。
“不,”回答他的,是思年疑惑不解的声音,“只是…我只是怕会太习惯。”
“习惯…?”
“不,没什么。回去吧,真的有些冷了。”
“思年…我…”
“有事早上再说吧。”思年平静的拒绝更多的说话。夜,太妖媚,不适合说话。
一夜转眼而过,天佑没有再拾起昨晚留下的话题,只是在前面把车队赶得飞快,整天都没有再到王家少爷们那辆马车上。
萧城是目前思年到过的地方中最有规模的,因为是前代的军事重镇,离京城不远,两地交通往来方便,城中有不少公侯商贾的别宅,商市繁盛,听说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佑把大家安顿在客栈就匆匆走了,他不想承认,是思年那投向自己的目光把离开的步伐催得更急。
思年安静的目送天佑修长的背影渐远,若有所思的呆在客栈门前。
砰地把行装粗暴的丢在一旁,冯唯今天的心情好像更糟了。
惊醒过来的思年笑着帮两个女娃收拾,再和三哥商量要出去逛街,不管那生人勿近的冯大爷在一旁,像要把人家店小二要宰了的样子。
“主子主子,重阳快到了,要不要蒸花糕吃?”悦心兴奋的问,难得有厨房可以让主子烧菜呢,只见惜音也在一旁紧张的竖起耳朵探听,不留神的话,三少爷的糕点会被悦心那小鬼抢走了。
思年见状啼笑皆非,“妳这丫头真是的,把我当成厨娘了?”
“我不大吃甜,思年还是弄螃蟹好。”三哥脸上波澜不惊地吩咐,但思年发誓他的话语中都是笑意。
哀怨的瞪眼,思年狠狠的说,“萧城这么大,我就不信没有出名的店家!走!我们去最好的酒楼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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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意外的醉酒
一行人就在思年的催促下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刚入夜的时分正赶上了最热闹的场面。
冯唯虽然脸色不善,但还是跟来了。
记得他在客栈听到思年说要逛街,先看了看思年,再瞄了瞄三少爷,然后满面不屑的说,“就你们两个小娃儿带着小丫头出去,还不成了人口贩子口中的肥肉?”
思年听后只是笑,“三哥也成小娃儿了,冯爷眼角真高。”两人口中的三哥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还是一脸平和,但如冯唯所言,即使行事再干练,王思敏外表看上去也就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悦心和惜音两人赶忙打听哪处的点心最出名,终于到了选定的酒楼之前,思年看到三哥的眉眼间有些不豫的痕迹,只是既然三哥没有扬声,他也不点破,就跟着两位女孩去尝鲜。
萧城的繁华在这酒楼中表现无遗,思年真的开了眼界。难得除了达官贵人,不少平常装束的百姓也尽情吃喝,端的一片歌舞升平。而且席间女眷不少,看来民风开放,与思年所想的有些出入。
他们一行五人选了三楼雅座,才坐下不久,就有像是掌柜的汉子来亲自招呼,思年这才想到原来这酒楼也是王家产业。
一番客气之下,三哥说明不是公务,但招呼还是热切得有些让人吃不消,怪不得当初三哥有几分犹豫了。还好食物尚算不错,足以弥补那些肉麻的奉承。
“三公子来了萧城也不来跟谢某打个招呼,真不够朋友啊。”豪迈的声音响起,思年感到三哥像叹了口气。
王府三公子在京城是灸手可热的贵公子,想不到在萧城知道的人也不少,于是一顿饭下来,三哥只顾着寒暄,也没吃多少东西。大家为了礼貌也拘谨起来,早知道就留在客栈还比较痛快
思年一直觉得三哥的性子不适合商场,直到此刻才知道他三哥对人平和但不冷淡,安静却不清冷,相比起一般商人的浮夸油滑,三哥更显得殷实正直,怪不得与他攀关系的不少,其中希望联姻的更多了。
大约是思年脸上那看好戏的表情太张扬,王家三公子本来只是自己疲于应对,但一转念,就大方的介绍,“这是我家四弟,未来将为我分忧。思年他尚年轻,还靠各位多加关照。”
这样一说,本来闲在一旁的就被推上了最前线,思年委屈的吞下口中的点心,再幽怨的看了三哥一眼,这可是欺压童工啊!果然是得不到回应,思年只好为王家四公子的名声努力,谁叫他曾夸下海口说要闯一番事业呢。“
本来一切还算顺利,四公子也做到应对得宜,就是一旁的冯唯脸色更难看了些。直到有人开始上前祝酒,麻烦就开始了。
思年看了看三哥,见他面不改色的乾了不少,再看看自己手中那白澄澄的琼浆玉液,头皮发麻。
也好,就试试这身子有多能喝,深吸一气就举杯一灌!
乾脆的王四少爷就这样非常乾脆的醉昏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回去的马车上,冯唯的怀中。
思年暗忖自己最近和男人的怀抱真有缘啊,“麻烦冯兄了。”
“不能喝就别乱来,你家的丫头可担心了。”
“他们呢?”
“在另一辆马车上,就在后头。”
勉强坐直身子,还是有些头晕,“嗯,我未曾尝过酒味,想不到自己那么不济。看三哥还是好好的。”
“哼,与那个王思敏比,你是差远了。”冯唯终于松开了手。
思年笑起来,醉倒后要控制自己的表情真难,“看来除了二哥,冯兄对王家中人谁也看不上眼。”
冯唯不再答话,却伸手把思年额前的散下来的发丝拨回耳后。
忽略那一点触碰,思年把目光放向车外,故作惊讶的说,“原来到客栈了,看,天佑兄在等我们呢。”
冯唯不语,只是轻扶思年下车,兴林天佑颔首算是招呼,却无视他要接过思年的样子,想就那样把四少爷送回房中。
等了半晚的林天佑看到东歪西倒的思年本来还有些生气,但看到这样的他却不争气的心漏了一拍,只见像是喝了不少的他脸色如火烫,似笑非笑的嘴角,配上像要滴出水来的明眸半张,软如绵的身子如柳弯,不像孩子,更似盛放的桃花。
没有坚持要接过思年,天佑不放心自己。但他同样不放心冯唯,才跟了几步就听到冯唯不耐烦的声音,“林兄不用寸步不离的护着你家少爷,才几步的距离,冯某自会送他回房。”
天佑没来得及回答,思年就先发话,“今夜为冯兄添麻烦了。如此扰攘了一晚,也没吃了什么,冯兄不如留下,待会与三哥再用些餐点吧。”不等冯唯反对,思年已经挣扎站好,“麻烦天佑兄扶我一把,这酒的后劲真要命。”
冯唯感到那小人儿离了自己的怀抱,心中不舍。想要反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自己急得打出一拳,身边的木桌就那样碎成两半。
08-逃避的人心
天佑小心把思年安顿到床上,仔细整理好,才抬头对上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忍住醉酒后的头痛,思年等不到天佑的反应,只好懒懒的开口,“没什么要说吗?”
“四少爷请多留意自己的身子,”天佑木然,“而且我们还得赶路,担搁太久怕冯兄弟会等不及。”
思年笑了,那又轻又软的笑声像晚潮般在天佑的心中荡漾,笑得天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天佑兄教训得是,思年明白了。”夸张的打了个呵欠,“这会子我也累了,天佑兄请回吧。”
看着天佑更是木然的离开后,思年本来迷朦的星目渐渐清晰起来,脸上的笑意又加深许多。昨夜是天佑想说而他不愿听,现在是他想听而天佑不愿说,不过这样也更好,思年再想了一会,也慢慢睡去了。
才破晓不久,天空也还带着未明的暧昧,头痛得睡不下去的思年溜到后园去呼吸新鲜空气。
太放纵肉体果然就得接受之后的苦果,只是这身子太不济了,不过是那么一小杯白酒就受不了,酒量明明应该是遗传的,为什么三哥就没事人似的,自己就让大家看笑话呢?真不公平…
心下嘀咕,思年慢慢走到后园,有些惊讶的看到那个苗条的身影。
俐落的打点行装,举手投足之间,温婉中不失爽快,看来这位惜音即使像孔雀,也是一只能干的孔雀。
“惜音姐姐早,”思年打量这位可人儿。虽然漂亮如惜,但自出王府,女孩的高傲就收敛得七七八八,加上被大哥送到不懂温柔的三哥手上,女孩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模样。
精神奕奕的样子,不像小悦心老在早上犯迷糊。“四少爷早,要些醒酒汤吗?”
而且还聪明细心得很,思年暗评,为什自己身边的是笨蛋悦心,而不是这解语花呢,“不用了,我这就很好。”思年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惜音姐姐,思年还没有向你赔不是。”
惜音有些错愕的看着四少爷,温和的表情使他看起来更是年幼,真是只是一个孩子罢了,“惜音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如果不是我,惜音姐姐会留在大哥那边,也不用一路上辛苦了。”
惜音呆了呆,想不到这位少爷会留心这个,“少爷不要自责,服侍主子是我们的责任,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大少爷也有问过我的意思,惜音本是王家家生丫环,一辈子没出过王府。这次可以到京城定居,也是惜音的心愿。何况三爷待人和气,跟着他是惜音的福气。”惜音没有说明的是,大少爷的孩儿也快出世,把房里的女孩放出来总叫太太的脸上好看点。
身如柳絮随风飘,命运宽容些许已经算是恩赐,思年早明白这时代的女子是如何不能自主,但亲身接触了,还是不禁心中轻叹。“要是惜音姐姐有什么要帮忙,思年当义不容辞。惜音姐姐有事就跟我说好了。”反正大哥要的,思年是真的没有,还不如坦白让惜音交差,至于自己坦白之后信不信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惜音犹疑的问,“那个…真的可以吗?”
思年豪爽的点头。
“那…我还是想吃花糕,拜托少爷了。”惜音笑得甜美。
……
三哥瞪着从厨房出来,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思年,本来还担心这小子一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想不到他竟特地为了两个丫头去蒸花糕,没半点少爷的样子。
为思年抹去沾在脸上的白粉,三哥的眼神看起来像有些生气。
“呃,我知道咱们要赶路,这就好了,不会担误很久的…”
“思年。”
“是,”没有在害怕,我没有在害怕。
“思年,我早说了,”三哥比平日更没表情,“我不大喜欢甜点,为什么不弄螃蟹呢?”
差点跌倒,思年在心中翻白眼,你这三哥作弄人啊…
已经闹了半天,像是睡得不好的冯唯和林天佑才姗姗来迟,还很有默契的一起对思年视而不见,都直接向三少爷请安之后就准备起行。
思年也不理他们,跟三哥招呼一下就爬进惜音她们那辆马车,自己对这时代的民情还是掌握不够,正好向惜音讨教。只见冯唯与天佑一个脸红一个脸青,没什么言语的挤上他们自己的马车,思年心想那两位大哥的车子搞不好会酿出冰风暴来。
惜音益发喜欢这位四少爷,自然是言无不尽。思年弄清了这世界和自己原来的多少有些分别,民风开放一点,也和外族的交往多一些。这个国家虽然也有天子的存在,但诸侯长久割地且拥兵自重,跟皇帝之间比较像思年知道的联邦制。地名也很陌生,反是文化的承传为思年所熟知,像是四书五经,像是诗辞歌赋。思年越听越觉得这真是方便的平行世界…(=_=|||)
在谈论之间,前面的爷们分别来打探了几次,却又都避开了跟思年直接说话,别扭得很。惜音本来就聪颖,看到两位爷们的样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就装作不经意的向自家少爷打探。
思年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半点都不明白惜音姐姐在问什么呢。”明明早上才表示自己会坦诚相待,这下却左右而言他,气得惜音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