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人?」
那个高个的棕色头发男人草草打量一眼肖恩后,回头带着挑衅的意味,问仍然躺在床上的雷奥。
「就是他。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正在点烟的雷奥连看都没怎么看他。
肖恩更是不耐烦地将他挤出门口,甚至不顾对方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内裤。
「嘿,别这样!」意识到自己快要出局的男人换上讨好的脸色,对另外两人说:「大家都是为找乐子的,我们可以来『3P』..」
「啪!」
雷奥板着脸将手里的打火机向他砸去,「滚!」
脾气温和的肖恩好心地将地上那几件不属于他朋友的衣物收拾起来,塞到惊慌失措的男人手里,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出了门。
嘴上衔着烟,雷奥从床上下来,一丝不挂的他,当着肖恩的面捡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穿。
没有刻意展示的意味,仅仅因为他们是从小相识的挚友。
或许是刚刚进行完剧烈的「运动」,他在穿起牛仔裤的时候作了个近似伸懒腰的动作,背部的肌肉被拉得格外修长后,又迅速紧窒
成形──完美的弹性。
因为雷奥的缘故,肖恩了解到同性恋的男人们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自恋,但这些从雷奥那里感受不到,虽然他有着足够的资本。
他似乎很漠视自己的身体,漠视到放纵的地步。
「坐下吧,床这边是干净的,我没让他睡上来。」穿戴完毕后,雷奥坐在床沿上对肖恩示意。
肖恩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这间由杂物贮藏室改造的小屋不仅窄小而且阴冷;散落在地上的垃圾记录了最近几天里雷奥的生活轨
迹──
啤酒罐,啤酒瓶,烟头,烟盒,旧杂志,用过和没用过的保险套,用完和没用完的润滑剂..
「我要离开美国一阵了。」
「啊?」
肖恩猝手不及地愣了一下:还以为这次该轮到他先发言呢!
「我说我要离开美国。」雷奥难得地重复一遍。
「因为遗产?」
雷奥点点头,伸手把床头柜上的烟盒递给肖恩。肖恩抽出一根,自己蹲到一边把被雷奥扔掉的打火机捡起。
「伙计,」徐徐吐出第一口烟,肖恩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昨天那两个人..就是他们吗?」
「不,他们是嫖客。」
肖恩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奥,直到他看到对方眼角隐隐的颤动。
「骗子!」被愚弄的男人吼叫着把他的朋友推倒在床上。
被人压着捶打后背的雷奥笑得肩膀直抖,夹在指间的烟不断飘落下白色的灰片,沾上他半湿的金发。
「你这个混球!」wrxt
慢慢坐起来后,肖恩仍意犹未尽地猛击一掌在雷奥的大腿上。「我说正经的,他们..就是你外公的..手下?」
「可以这么说。」
雷奥平静地吸着烟,刚才的嬉笑好像从没出现在他的脸上过。
「那个,」肖恩抿了抿嘴唇,「我可以问问那是一笔什么钱吗?我是说..我担心..」
「放心,不是黑帮。」
「那他们对你的..」
不放心的男人凭空打着手势。
雷奥抬抬眉毛,把烟咬在嘴里,转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功能齐备的Nokia 最新款,这让肖恩十足羡慕了一段时间。
「输入『巴洛维尼埃大公国』..会拼吗?B──A──R──O..」
他把进入因特网状态的手机递到肖恩手里,看到他笨拙的样子又一把夺回,替他进一步把工作完成。
「巴洛维尼埃大公国,位于西欧中部,法国、瑞士接壤处,世界上最小的国家之一,首都巴洛维亚,通用法语和古老的
巴洛维亚方言,居民均为巴洛维亚族,主要信奉天主教..」
肖恩痛苦地皱着眉毛,一方面他要理解那些枯涩的叙述性文字,一方面还要揣测他的朋友给他看这段名词解释的用意。
「你的外公..是这个国家的人?」
雷奥点点头,嘴角有一抹戏谑的笑意。
「酷..」
肖恩不合时宜地萌生出新奇感,因为这段文字上显示,这个国家只有不到三万的人口,也就是说,地球上只有二十万分之
一不到的人有机会持有这个国家的护照。
「他在那里干什么?」
「就是你看到那一堆。」
肖恩感到疑惑,重新对着手机屏幕浏览了一遍,关于这个国家的网页实在太少了,除了它的概况,就是一些关于该国元首,
巴洛维尼埃大公逝世的短小新闻。
「那就是他。」不知什么时候,雷奥把脑袋枕在肖恩的肩头,胳膊越过他另一边肩膀伸手去按手机上的按键,点开了那些
新闻中的一个。
「..当地时间二月七日凌晨四点三十分,巴洛维尼埃大公国元首,雷奥波德六世大公陛下,因突发脑溢血病逝于首都巴
洛维亚的大公府邸辛吉拉城堡中,享年七十六岁。
「据巴洛维亚皇室发言人宣称,依照该国继承法,大公位的接替者将是合法具有与大公最近血缘的人..」
雷奥念着那段文字,因为下颌活动受限,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稚气。肖恩越发地感到莫名其妙了,不禁转过脑袋,疑惑地看
着他童心大发的好友。
「就是他。」雷奥没有理会他的注视,手指着屏幕上那幅下面标着「雷奥波德六世」的图像。「这就是我的外公,打个招呼
吧!」
「你..是王子?」
「够傻吧?」雷奥瞇起眼,自嘲地吐出一口烟说,他的视线完全对着前面的洗手间门,对身边好友的神情变化几乎没有察
觉。肖恩就是这样一把拥住了他,有力的双臂像金刚一样牢牢箍住他的胸腔。
「嘿?伙计..」连雷奥也不禁有些诧异,他的胳膊被对方困住,足足过了一分钟,肖恩才将他放开。从表情上看,他的
热情完全没有消耗完毕的迹象,黑亮的大眼睛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我的天,他是王子..王子..」继续兴奋地喃喃道,肖恩又抱住雷奥的脑袋,与他的额头相抵。又一个突然的转头,
「我们还是朋友吧?」
雷奥诧异了一下,「当然。」
露出难得的微笑,「我还要为你开唱片公司呢!」他注意到对方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同时告诉自己就当没看到。
「是啊!」肖恩很自觉地抹了一下眼角,似乎并不觉得窘迫。「谢谢你,伙计!不,是王子殿下!」
「得了,别傻了!」雷奥搂着他的肩膀,像对孩子那样拍打他的胳膊。「我才不会当那个白痴大公呢!」
「什么?」肖恩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那句话就对着他耳边说的。
「我不当大公。」雷奥的复述简洁明了,他甚至抬抬眉毛做了个「有问题吗」的表情。
「你疯了..吗?」原本理直气壮的评价拖了一个怯懦的尾声。
雷奥看着他朋友这副模样,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或许吧。」
「那笔钱怎么办?」脱口而出后,肖恩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卑劣:该死,原来他在意的就是那个?真他妈的该死!
「所以我要去临时应付一下,加个冕,好名正言顺地拿走我想要的那部分钱──就当替我妈拿点属于她的嫁妆吧!然后找
个理由一走了之。」
「你是说辞职..呃,退位?」
雷奥点点头,「把位置让给『合法具有与我外公最近血缘』的第二个人,或者干脆宣布共和。」
「为什么?」
「别傻了,你以为我会把自己像条哈巴狗一样,拴在一个华而不实的宝座上吗?」
肖恩立刻放弃了反驳,他知道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
「所以我不想让事情弄得这里的人都知道。」雷奥继续说着:「这件事你别到处声张,我还要回纽约的,最多两个月!回来
当我的唱片公司老板,我不想让自己牵扯上别的什么头衔。」
「好吧..」肖恩脸上的困惑有增无减。「那你怎么跟罗莎蒂讲?她总是你的亲人吧?」
雷奥转转眼珠,作一个「我明白」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手机。
大约过了一分钟,电话才接通,尖利的咒骂让稍远处的肖恩,也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女人有多不耐烦。
「罗茜?是我,雷奥!」雷奥看上去平静极了,嘴角甚至带着嘲讽的笑意,「有件事要告诉妳,我的外祖父死了。就是那个
巴洛维尼埃的大公,妳可能知道的,我要去那里继承他留给我的东西。
「巴洛维尼埃的位置?不太清楚,在法国附近..特产?这我不知道,等到了那边再看吧!要寄给妳吗?好的,我知道了,
以后不算急事不会再这么晚给妳打电话了..回见!」
于是,他挂断电话,抬头朝向肖恩,「好了,我告诉她了!」
已经完全丧失判断力的肖恩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茫然地打量着对方,好像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似的。
第三章
「这是什么鬼地方?」
「巴洛维尼埃。我们已经到了,殿下。」
朱利安对半躺在自己怀里,一边抹着睡意未醒的脸,一边喃喃的金发青年解释道。随后从车里出来,恭敬地弯下腰,朝仍
在车里状似懵懂的人伸出一只手。
雷奥看了一眼,握住它,不慌不忙地钻出了那造型古老的黑色奔驰车。
因为高价赔偿了那辆豪华车的损伤导致预算超出。拮据之下,一行四人不得不全体坐进经济舱,从纽约飞到巴黎──
朱利安勉强地将之解释为安全考虑。
再加上巴洛维尼埃境内没有可供喷射式飞机起落的机场,从巴黎到这里超过五小时的车程,让雷奥感到疲倦沉闷不已。当
车行驶到特鲁瓦的时候,他终于靠在朱利安的肩头睡着了。
那个在他们面前看着这一切的中年人稍稍清一下喉咙。
「巴洛维尼埃大公国首相恩斯特.洛林,在此代表本国全体子民,隆重地欢迎您,尊贵的雷奥波德王子暨大公储殿下,初
次光临您的国度。」
洛林将头压得很低,表现得很谦逊,今年五十七岁的他,就任巴洛维尼埃首相一职已快十年了。
十年的风平浪静,他也备受国民的尊敬,似乎相貌也因此变得豁达起来:修剪齐整的络腮胡须,粗粗的灰眉,不再像过去
看上去那么文弱。
带着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感,首相冷静地等待着王子的答复──
迟迟未至,沉默得令人心忧。
一个清脆的劈啪声。
烟草燃烧的灼人香气。
「谢谢你的..问候?」
雷奥呵着烟说:「请你直起背好吗,你这把年纪会让我良心不安的。」迎面的微风让烟雾熏得他瞇起眼睛,看上去更加漫不
经心了。
首相强忍住皱眉的冲动,「感谢您的关心。」抬头起来时仍然面带笑容。
「殿下他..旅途劳累了。」一旁的朱利安向这位尊敬的父辈尴尬地解释道,对方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在美国人为他们作的那份报告书上显示,王子殿下生长在纽约,且目前的经济状况很糟,因此对于他不修边幅的言行,洛
林勉强可以理解。
虽然明知外表和举止不代表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但本意上,他还是希望未来的大公不是那么不堪大任的人。
「我理解您的劳累。」
洛林风度不减地欠欠身。
另一位衣着精美的中年男子站到雷奥的面前。
首相介绍说:「下面请让您的皇家总管佩兰子爵,带您进入城堡休息。」
他的话让雷奥总算注意到眼前这座古典的堡垒式城堡。
并不是特别高大壮观,但即将显现的曙光,让它呈现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庄严感──现在是凌晨。
看样子里面的舒适度应该不差,雷奥想。
「谢谢。」
他心不在焉地道谢,看都不看那个为他领路的总管先生,把烟夹在手里捋了捋外套领子──山地的晨风冷得令人心颤──
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朱利安,跟着我。」
「是的,殿下!」听到这个点名,朱利安回答得干脆且充满欣喜,脸上泛起难以自抑的笑容紧随而去。
洛林首相和在场众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惊叹某种古老的承袭。
从花岗岩地面传出的脚步声听上去稳健有力。稍稍清醒一点后,雷奥意识到自己刚才或许令那位首相先生有点下不了台阶。
多少感到有些抱歉,虽然他很清楚对方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尊重他。
他终于走进了这座据说应该是属于他的宫殿,一路上,那些衣着严谨的仆人和庄严的士兵们频频对他低头行礼。
在前方带路的号称子爵的中年男子一副标准的管家装扮,穿着古典的燕尾服,袖口和前襟处甚至绣着金色的花纹。
「您的房间。」总管站在一扇已经敞开的房门前说。
门的规模相当大,足可以通过一头亚洲象,雷奥睁大眼从上望下来,最后耸耸肩走了进去──感觉像被吞了一般。
「洗澡水稍后会为您备好。」
「不必了,我现在不洗澡。」
雷奥说着,开始脱下他的外套──困得不行了。
总管先生不露痕迹地替他接下挽在胳膊上,然后领会着行了个礼,「祝您睡好。您有什么吩咐的话,请摇铃召唤,我将随
时到位。」
他的英语不太纯正,甚至比那位首相的口音还重,但听上去却要让人感到挺舒服。
那位优雅的先生躬身倒退出房间,并吩咐身后的两名仆人同时合上两扇门。
「朱利安!」雷奥喊道,门立刻停在了相距一尺的位置。
年轻的近卫官激动地把门挤开,探身进来。
「您有什么吩咐?」
那张充满古典气息的英俊脸庞上充满着期待,语气里活力十足,完全不像苦熬了十几个小时的旅程的样子。
雷奥貌似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没什么..你去休息吧。」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后回答,立刻看到对方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雷奥觉得很惬意,做了个撇嘴的动作,如果有谁看到的话,或许会用「可爱」来形容他的这一罕见表情。
然后,门真的被关上了。
他像往常那样脱下靴子扔得老远,将自己往后丢入那张,整个比一般双人床还大一倍的四柱床上。
超常的高度和丝被下面厚厚的羽绒令他感觉如坠云端,摸索着拿来枕头垫在脑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头顶那片华丽的香槟色
幔帐上。
好大的一张床。
在意识沉没之前,雷奥这样想──
他能在这上面睡多久?
他在当地时间午后三点左右醒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仍是凌晨,或天已经再次地黑了。
窗户全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雷奥相信如果不是那盏始终未熄的吊灯,这里一定能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效果。
虽然他只把这当作一次免费的度假,但这里的人显然希望他适当付出点劳动。没多久,那位名叫路易.佩兰的总管先生前
来通知他,说首相和其它一些重要官员在某个会议室,等着他主持一个会议。
准确的讲,是关于他的继位事宜。
「巴洛维尼埃大公储,雷奥波德.约翰内斯.弗雷德里希.安德烈.西吉斯蒙德.圣克莱芒王子殿下亲临──」
伴随着号角般嘹亮的唱诵,在有气无力的尾音中结束。
「谢谢。」
雷奥朝站在门左边的那个衣着花哨的士兵诚挚地点点头,「活了二十二年,我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字。」
「恕我告知您,殿下,那是您正式的本名。」在他将要进入的那间房子里,正面对他而站的洛林首相大声道。
「是吗?」雷奥抬抬眉毛。「我的护照上可不是那么写的。」
「在非正式场合您可以用任何诨名称呼自己。但作为巴洛维尼埃的君主,您必须抛弃您的父族姓氏,成为尊贵的圣克莱芒
家族的一员。」
原来他一直被人用「诨名」叫了二十二年。雷奥不禁自嘲地轻嗤一声,踏入这间装潢沉闷的大房间──
辛吉拉宫议会大厅里,巴洛维尼埃大公国议院的全体四十三名议员们,正在首相恩斯特.洛林的主持下召开着非例行的紧
急议会。
他用余光草草鉴定后,径直走向位于行列中间那个看上去不怎么舒服的高背椅,毫不迟疑地坐下──
确实很不舒服。
该死的椅背是呈直角竖立的!
雷奥坐下去后,用力地往后一靠,顿生抱怨,气恼地拍了一下扶手:「好吧,各位..开会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