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汗水,倒不是因为什么疑难杂症──海洛因注射过量而已,只是病人的身分过于特殊,提起了他的十二万分精神。
「太好了!」丹比谁都先松一口气,抱着他的女友凯伊欢呼,庆幸自己总算逃脱了责任的追究──第一次,他发现某人如
此可怕。
雷奥闭上眼,低头捏一下鼻梁,「谢谢你,医生!」他说着拍拍那小个子男人的肩膀,不问对方许可,跟着送病人的推车一
起进入病房。
「那个...」丹和凯伊跟了进来,探头探脑地问,「我们还要...」
「你们走吧,我会守在这儿的。」雷奥头也不回道。
「殿下?」站在他身后的朱利安不禁担心:难道王子的意思是要守夜?
雷奥没有理会他,走向病床边的那张椅子坐下去,胳膊支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面前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这是首都圣玛
利亚医院最好的一间病房,躺在里面的却不过是个爽过头而昏迷中的瘾君子──老实说,连他都感到浪费。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雷奥叹口气说。
朱利安感到痛心,正不知如何安慰,对方突然站起来──
「白痴,彻底的白痴!你他妈的怎么敢把我的钱拿去给那些人渣!」雷奥恶狠狠地大骂起来,昏迷中的男人无动于衷。
「殿下!」朱利安赶紧上前拦着他,他从未想象过这个人会生气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震怒。
出乎意料的,雷奥静了下来,无力地坐回椅子里,姿势跟刚才一模一样。
「知道他为什么是我的朋友吗?」他问,语气很平静,然后不等朱利安开口,他又说:「因为别人都不想做我的朋友。」
他想起那天下午,阳光很好,大家都在操场上,只有最不受欢迎的人才窝在教室里。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那个棕色头发的男孩像兔子一样跳到他面前。他警惕地看着他,对方仍是一脸傻笑,「我听说
你爸妈都死了。」
果然!这又是个嘲笑他的家伙!
「太酷了!」对方说了句没头脑的话。qq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
「这么说你可以不用在九点半以前睡觉,还可以随便吃冰淇淋和蛋糕了?太酷了!」那个男孩兴奋地嚷着,眼神是百分百
的羡慕加崇拜。
他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
于是在第二天,他主动找到那个叫做肖恩的男孩,揍了他一顿。因为他照那该死的主意吃光了冰箱里的蛋糕和果子冻,结
果被罗莎蒂发现并挨了顿臭揍。
「听上去很奇怪,」雷奥轻笑着说,「但他那没脑子的话让我明白,父母迟早会离开我们,只不过我那时还没准备好而已。」
朱利安倒抽一口气,他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用如此愉悦的神情和语气,说着这样沉痛的事──这是绝对的坚强,还是为了彻
底地保护内心的柔弱?
他走近他,情不自禁地跪下去。雷奥看着他,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朱利安闭上眼,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雷奥──」夏莱大喊着冲进来,表情像见鬼了一样。
雷奥回头看着他,那神情好像看到的是一只被踩扁了还到处跑的蟑螂。
「出了什么事?」完全不顾那对冰蓝色眼里赤裸裸的厌恶,夏莱朝他直奔而来,推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黑发男人,对睡
在一旁的陌生人视而不见。
「你没事吧?」他问道,双手牢牢扣在雷奥的臂膀上,说是关切,其实更像霸道。
对方粗暴地将他推开,「见鬼!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夏莱对他的质问不以为然地大吼,完全忘了这里是所谓的病房。
半小时前,当他坐车来到城堡──这次的借口是察看一下由他借贷出去的钱搞出来的活动──结果佩兰却告诉他大公储殿
下去了医院。
医院!那倒霉的地方让他根本没多想就驱车而来,并迅速找到所谓的高级病房──那时候,他认定开门后会看到让他念念
不忘的小狮子病恹恹地躺在那里。
「你...真的没事?」终于,夏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舍不得似的久久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徘徊,明明已经看到他安然
无恙──虽然表情很难看──心中还是停不下忧虑和紧张。
「是的,我没事。你要是也没事的话,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雷奥懒得跟他争论,抹一把脸后对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夏莱不禁又恼火起来,「那是谁?」他盯着病床上的肖恩问。
「我朋友...我说你到底滚不滚?」他的耐心真是用光了。
「伯爵,请您...」朱利安站了过来,对夏莱比了个手势。对方不屑地看他一眼,一动不动。
「你也出去。」王子紧接着命令他道,声音要轻柔得多。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这话显然抹杀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我要留下!」夏莱顽固地申辩。
「你给我快滚!」
夏莱伯爵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了医院里那种硬邦邦的木制长凳上,背靠着会污染他那身昂贵西装的石灰墙,神情疲惫地
望着前方。
「大人,请您...」朱利安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目光犀利地瞪了他一眼,年轻的近卫官迟疑地收回递出纸杯的手。
「给我!」夏莱朝他伸出手,夺过杯子后不顾里面的滚烫,慢慢喝了一大口──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速溶咖啡,真见鬼!
「里面那人是谁?」他问道。
朱利安稍稍怔了一下,「那是殿下的朋友,美国人。」
「他犯了什么病?」
「毒品注射过量。」
「哼,不值一提的垃圾!他竟与这样的人为伍!」夏莱毫无保留地鄙夷道。举起杯子刚要喝,突然想到什么。
「他吸毒吗?」他抓着朱利安的肩膀问,另一只手里的咖啡泼洒而出,黑色液体溅在自己的长裤上却浑然不知。
朱利安被他的举动惊讶到,「不...据我所知,殿下他从不...」他艰难地澄清着,对面那双情绪激烈的蓝眼睛令他自愧
弗如。
夏莱松口气,重新坐回原位,看着裤腿上的咖啡渍猛皱眉头。
「你知道,我很在乎他。」他说,冷眼看着身旁的男人──推门而入看到的那一幕不能忽略不计。
「比我以为的还要在乎。」
肖恩睁开眼睛,眨了眨,下意识地转向某一边,看到雷奥坐在那里──要不还会是谁?
「嘿...伙计...」他笨拙地打声招呼,发现自己的声音陌生又空灵。他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里,这个地方...见
鬼,好像是医院。
「感觉怎么样?」他的朋友低声问,声音不比他的清晰多少。肖恩于是感到紧张,他总有那么一点紧张这家伙,这次更是
感到害怕。
对了,他想起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了。他在拖车的洗手间里给自己来了一针,分量没控制好,他是最近才开始用针剂的,
因为不怕被人察觉了──被眼前这个冷眼看着他的家伙。他那么帅,挂了黑眼圈也照样迷死人。
「对不起...」肖恩喃喃道,脸上莫名其妙地露出笑容。毕竟,他应该庆祝自己脱险不是吗?
雷奥依然冷漠,从牛仔裤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根,完全漠视医院那一套──他已经忍很久了。他的这一行为让肖恩放松
多了:看样子他不会发火的,虽然表情很可怕,但他们是兄弟啊...
「为什么?」
冰冷的提问打断了他的侥幸猜想,肖恩紧张地看到他把烟从嘴里取出狠狠捻灭,心头不禁一跳。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果然,雷奥厉声道,被掐成两截的烟被用力扔向地面甚至还弹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男人无言以对,完全忘了自己是该被照顾的病人。
「我给你钱不是让你拿去爽翻的!」
对方继续声讨,肖恩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我知道你是在资助我。」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朋友。
「但是我其实很清楚自己永远成不了大明星。
「还记得我们高中时一起录的那盘样带吗?」肖恩平静地说,「对,就是那盘!我寄给电台结果被播出来,那让我以为自
己从此就是个大明星了。」居然说出来了!他想自己准是被药物控制了,并竭力利用着短暂的时机。
「可是你知道吗?对了,你不知道,那是你当王子以后的事了。
「我去找牙买加佬格瑞格退钱,他挺不乐意的,可还是把钱退给了我,一把绿钞票像扇子一样在我面前搧。
「他说,『肖恩,我以为你该明白的,你他妈的哪有什么才华?要不是当年听了那盘带子我才不会给你那么多机会呢!你
那个兄弟是怎么回事,那个金发帅哥?他可是个天才,你不是说那些歌词都是他写的吗?真他妈的是个摇钱树,还那么帅!』
「天才?哼!听到了吗?所以跟你比起来,我他妈的就是地道的蠢货!丢上大舞台都会被人扔啤酒瓶子砸的白痴!」他愤
怒地发泄道,虽然因为虚弱而大声不起来。
他想起那时的情景,那感觉太可怕了,就像昨天他被人用嘘声赶下舞台的情景──那太可怕了,死都摆脱不了。
「摆脱不了...」他喃喃起来,突然转脸看向他的朋友,「最糟糕的是,我他妈的怎么也摆脱不了你!伟大的王子殿下,
我求求你别他妈的整天缠着我了好吗?
「你逼着我去当摇滚明星!你他妈的抢了我的女朋友,跟她一起上耶鲁!」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想起那天晚上在操场上向
最好的朋友哭诉被那姑娘抛弃的痛苦,结果却在毕业前夕得知对方收到了跟她一样的精英大学录取书──他原本说过不想读大
学的!
「见鬼!我还以为自己可算摆脱你了!结果你他妈的才去一年又回来了!幽灵都没有你顽固!我居然想过那会不会是因为
你喜欢上我了?哈哈...」他傻笑起来,看来真的是处于神志不清中。
始终一言不发的雷奥站起来,肖恩闭上嘴警惕地看着他,似乎药效在这关键的时刻消退无踪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金发帅哥冷漠地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肖恩脸色骤变,「你...你要走?不!雷奥!伙计,回来!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
雷奥走出去,把门关好后背靠在上头抵挡住它,好像另一边有什么怪兽似的。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背,长发垂挂下来遮挡
了走廊上微弱的灯光,带给他现在最需要的宁静和阴暗。
「殿下。」朱利安朝他走来,小心翼翼地探下头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听到动静的夏莱从昏昏欲睡中清醒,立刻站起来奔到他面前。
「怎么了?」他刻意轻声问道,并动手去掠他的头发。
雷奥挥手将他打开──他应该很疲倦了,可力气反而比往常更大──将头发抹起,他抬头迎着夏莱又恼又忧的目光,怔了
一下,很快转脸对朱利安说:「回去睡觉!」
摆脱掉伯爵在门口的无赖纠缠后,朱利安进了王子的卧室,却发现对方竟还站在窗边。
「殿下!」他急忙走过去,试图劝对方回到床上躺下。
雷奥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凝视着窗外。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分开一道,橘红色的晨曦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如梦似幻。
「这里的早晨还真美。」他轻声说道,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景色──那里有一片草地和远处皑皑的雪山。
「殿下,您应该休息了。」
雷奥眨了眨眼,没有理会的样子。「你有朋友吗?」他忽然问。
朱利安怔了一下,很快想到关于美国人的事,不禁忧虑。
「是的,我有。」他回答了,如实地,虽然自接替外祖父当差以来,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导致了不可避免的疏离。
雷奥微笑着叹口气,「当然,你一定有很多朋友。」他说着,从裤袋里摸出烟...
「不!」朱利安劝阻道。
雷奥看了看他,没有停下动作,不慌不忙地点燃,他的神情令对方束手无策。
「不要管束我好吗?」他慢慢吐着烟说,目光转回窗外。「你知道我很任性。」
朱利安看着他的样子,感到心中苦闷且抽痛着。
「要是有一天,」雷奥继续问,烟刺激得他瞇起眼,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你的朋友让你觉得厌倦了,你会怎么办?」
「不,」朱利安否定道,「我...没有想过。」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朋友怎么会厌倦?
「你会因为害怕失去而设法跟他在一起吗?」
朱利安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无言以对。
「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很重要,我帮他写歌、弹吉他。」雷奥望着窗外娓娓道来。
「我上耶鲁是因为那女孩对他说:『我是要上耶鲁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哼,他居然说我抢了他的女朋友!我
他妈的干嘛要抢他的女人?我是同性恋啊!」他大声吼道,手里的烟被捏得粉碎。
「殿下!」朱利安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上前扶着对方,「您应该躺下!我去让路易把医生...」
「别动!」虽然虚弱,他的命令仍然严厉。
年轻的近卫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个人就这样柔软地靠在他身上,静静地散发着属于他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朱利安才想起把手扶在对方背后,慢慢扶起他。挡住了微红的霞光,他才发现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抱歉。」雷奥小声说,睫毛垂下,显得有些孩子气。
「殿下?」
「你也很累不是吗?」
「...」
「如果什么时候你也厌倦了,我允许你离开...」
「不!殿下!」
一个无所谓的轻笑,「忘了那些白痴誓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那有多蠢!」
「那不仅仅是誓言!」出乎意料地,他喊了出来。对方抬起脸,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说...我...」朱利安慌张地辩解,这已经是相当不敬的行为了,在他看来。
雷奥阻止了他笨拙的狡辩,他吻住了他。
这感觉很微妙,既不热烈也不温存,静静地,好像有什么从他们之间流淌而过。朱利安迟疑了短暂的瞬间,终于闭上眼睛,
永远记住了那股新鲜的烟草味道。
「不要离开我...」片刻过后,雷奥捧着他的脸庞喃喃道,「誓言也好,责任也好...不要离开我...」
他们的额头紧紧相抵,谁都没有把眼睁开多大。
「不!我不会!」昏乱中的朱利安急切地回答,彷佛说晚了就会失效,「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跟随您!」
雷奥紧拥着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吻住,真真正正的热吻,贪婪地不肯放过一丝气息,力气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似地,紧紧
抱住他的肩膀。
「抱我...」他的话与其说是命令,毋宁说是恳请。
朱利安逐渐停下热烈的举动,疑惑又谨慎地看着他,空气有冷却下来的迹象。
雷奥对视着他,浅蓝色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充满期盼和对失望的惧怕。朱利安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眼神,艰难地垂下
眼帘。
「殿下,」咬了咬嘴唇,「我永远是属于您的...」他说,逐渐散去的霞光曝露了双颊的绯红,「但是...我不能...」
夏莱是最后一个清醒的人,那时已经是下午了。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醒来得最迟,离开房间的时候还借口问仆人王子是
否仍在安寝。
对方于是周到地告诉他殿下不但起床了,还洗过了澡,现在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前面的话或许带给打着诡异小算盘的伯爵
一些失望,但后面的信息绝对令他大为放心。
不过,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不管怎么说,那不过是他的近卫官而已,就像他的秘书米勒──可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会
找米勒倾诉吗?不对,他才不会做那种事,他应该是完美的倾诉对象才对!
房间周围没有其它人,连狡猾的老狐狸佩兰也不在可见范围内。门也没有完全关上,夏莱站在看得见里面的位置上,充满
期待地瞄进去。
金发的年轻人独自坐在一张扶手椅里,背对着他,依然穿着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挂落在背后,从发梢滴下诱人的水珠。
夏莱情不自禁地踏进一步。
那一下,对方突然回头,瞬间的对视令他有种梦幻般的错觉,好像世界就此颠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