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第二日的清晨,太阳那样的好。
春天了春来了,风都是软呼呼的。
似乎又是一个开始,可我这次,却是恶运的循环。
正自哀自怨着,常佑明进来了。
鼻梁上青了一块,让那张还算俊俏的脸显得分外滑稽。
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歪着头继续看我的景色,五楼的高度,能看得很远。
他在我身后停下来,低头点燃了根烟。
烟味很浓,不小心吸到肺里,就是一阵难受。
他吐出口气,忽然问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在这里吗?」
「不想。」
这次不是撒谎,我是真的不想知道,或者,我是真的不想让别人亲口告诉自己,我是多么傻多么蠢,像个白痴被人玩了还对那人感激不已。
「我觉得你还是听听比较好,免得你对一些事情,还存着希望。」
希望?希望吗,我还有希望吗。
「郑佟被我送到法国了。」他说:「给了他一个学位让他读,读完了才准回来,怕他再惦记你,我给他寄了两张照片过去,昨天拍的,我看了效果挺不错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奢望郑佟来找我吗,他都要结婚了还找我做什么。
你的卑鄙没用对地方,我对他不过是想逗着玩的玩具罢了,他有兴趣的时候当我是宝贝谁也不许碰,现在没兴趣了,又怎么会管我被谁捡了去。
只不过:「为什么你能命令郑佟?」我转回身问。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笑了,扬了扬手里的戒指,似乎是个刻着郑字类似印章的东西,「你应该听过,郑佟没有遗嘱,谁会理所当然的接收帮里的事务。」
一个炸雷在耳边响了,然后就像被注入了催化剂的连锁反应,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连接在了一块。
他把郑佟送走了。
他接位了。
他是华楠的哥哥。
——华楠,好了没?
这句话,分明就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的。
我打开保险箱的时候他们就在附近。
「遗嘱是你偷的!」我指着他鼻子吼。
他眯了双眼睛看我,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双眸子深邃得探不到底。
我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都是你的阴谋。」
我吼完了他还是动也不动的看着我,看了好久才仰天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样夸张,仰着头一张脸只能看见张大嘴里的白牙。
像什么像什么?我搜光了脑子里的词想骂他,可又什么都骂不出来。
但我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呢,这一家子把你整成这样你还在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吗?
是啊!我不该在乎的,但心底生出来的寒意又是为哪般?
就在我火往上顶快要喷发时,他忽然就敲了我的脑袋,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骗你的。」
啥?
「骗你你就信,你这人果然单纯得有趣。」
啥玩意?
「你说什么鬼话呢!」我拍开他的手,「你个卑鄙无耻的东西,卖主求荣!」
他笑:「你别扣这么大顶帽子给我啊,我可消受不起。我没拿那份遗嘱,也没让任何人帮我去拿,那份遗嘱,从来就没存在过。」
啊?他说得太过认真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他重复:「郑老爷子,从来就没写过遗嘱。」
「为什么!」轮到我惊讶,纠结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存在?
常佑明摊了摊手,表情很惋惜:「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废话我又不是你们家人,谁知道你们这些人的盘算。
我咬牙:「你给我解释清楚。」
「说白了很简单。」他说,「郑老爷不想让郑佟再入足黑道。你没看到吗?没了遗嘱他除了少个龙头的名号和权力,其他郑家名下的财产,可是一分钱都没少拿,而那些财产,全是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生意。」
「那他直接把这些写到遗嘱里不就成了?」
「直接宣布会导致帮里人心浮动,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老头子想得很周到,我的接位越有疑问,就会有越多的人站在郑佟那里护着他,算是给我加个权利的牵制。这样郑佟也可以专心的去打理郑家名下所有的正当生意,而黑道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说完,就是恶劣的笑。
「我的话就这么多,你爱信不信。」
鬼才信。
我吐舌头,「我进郑家的那晚,你和……不就是在门口要进去吗?」
「是啊,我们是要进去,是跟律师一起去拿遗嘱,不过老爷子早就跟我说他没写了,我过去不过是装装样子。」
「你你你!」我气得舌头都打结了,「所以你们就把一切都赖我身上了是不是!」
「你自己撞上去的,我也懒得解释,顺其自然,而且你不也没什么损失,你愿意走今天就可以放你走,另外床边有个箱子,里面是一点钱,拿出去做做小生意什么的,算是对你这段日子的补偿。」
我看了一眼床边的箱子,没动,只是看着常佑明。
「好,很好啊!」我瞪他,「你们是不是觉得一个烂小偷就该由着你们玩?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好笑,看啊看啊,一条贱命就活该被你们诬陷是不是!」
他愣了下才说:「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也很抱歉。」
「是啊!你是该抱歉,那你前头的举动又是什么?为什么要绑架我,还有为什么要拍那种照片给郑佟看?」
他揉了揉脑袋,脸上出现了几分黯然,说:「郑佟是姐姐的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说他要跟个男人结婚,我听了很震惊,郑家对我有恩,我怎样,也不能看着郑家,绝子绝孙。」
他说完就咬住了下唇,不动了,而我也忘记了先前的盛怒,只呆呆的看了他许久,才喃喃道:「你做了多余的事情了,郑佟他……」
他结婚的对象,根本就不是我……
从屋子里出来,没拿箱子。
虽然那里是让我垂涎的几百万,但这是郑家的东西,我不想拿。
拖着步子往前走,打开扇门,走过条走廊,然后又打开门……我本来该伤心的,本来该难过的,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大叫。
「常佑明你个死变态啊啊啊!」有人把自己家盖成迷宫的吗?瞧这九曲十八弯错综复杂的走廊,瞧这一扇一扇莫名其妙出现的门,常佑明你小时候脑子被门缝夹了是不是!
在屋子里走了半个多钟头,我愣是没找到出口在哪里。
正悲愤着,忽然看到抹熟悉的身影,我下意识的追了过去,那人却不见了。
正疑惑着,却听见旁边传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声,我寻着声音走过去,在拐角的地方,居然看到了那人。
还是很合适的一身洋装,就是脸上沾满了泪水,哭得梨花带雨,不是李苏航吗!她怎么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叫她:「李小姐?」
她受了一惊,慌忙转身,擦眼泪的帕子就掉了下来。
我急忙低头帮她去捡,可看清楚了那上面的花色心里就是一沉,那帕子我认得,郑佟母亲留给他的那条。
「你……怎么在这里?」我死攥着手帕,她本想去拿,却拽不过去,只好尴尬的回答:「我来看人。」
「看谁?」
「我的……未婚夫。」她说完了脸就红了,但眼泪也落下去了。
可我却糊涂了。郑佟不是被常佑明打包扔法国了吗,怎么她还跑这里来看?
「你……」刚想问,她却忽然改口了:「不、不是未婚夫……他、他已经跟我……解除婚约了。」
「啊?」
我听了吓一跳,「怎么回事?」不是先前还说少爷等不及了吗,怎么现在就解除婚约了?
「他病了,但这个我都知道,我去学医就是为了给他看病,可惜他还是……」李苏航越说哭得越厉害,最后哭得我心里都慌了。
「你等下再哭。」我拉住她,「你说他……病了?」他怎么病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她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在走廊最里面的那间房间。抱歉,我……我……对不起。」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抓起我手中的帕子,往远处跑了。
只留我在原地发愣。
郑佟……病了?怎么可能会病的?
忐忑的顺着走廊往前走,心里怦通怦通跳得厉害。
他怎么会病了呢?明明是那么精神的人。
手握着门把,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已经做好了许多准备,但门真的打开了,我却还是怔往了当场。
里面不是病房,也没有残喘的病人。
只是个房间,很大的房间,向阳的那面整排都是宽大的落地窗,笼着纱帐朦胧了阳光。
那人坐在阳光里,偏着头,望着外面一方世界,但那人却不是郑佟。
是华楠。
华楠……华楠……
为什么是你呢怎么就是你。
我还没调整好心情啊为什么偏偏就在这里看到了你?明明知道你也许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可我怎么就是管不了自己还是想靠近你?
腿像脱离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往前迈了两步,他却是一惊。
「是谁?」
询问的语气。
是谁是谁?你居然问我是谁。
原来我在你心里,连个过客都不是?只这么两天你就……等等!
我忽然像被人抽了一下清醒了过来,那人虽然面朝着我,可那双眼睛的焦距却是……空洞,空得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骇然的几步奔过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居然……没反应。
那双在我眼里像星光一样柔和的眸子居然是……盲的!
那双一直一直看着我,美丽的,极美丽的,让我以为在里面能看到一个世界的眼睛居然——盲了?
我按捺不住自己焦躁的心情,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全身一抖,然后就歪着头,感觉像在仔细的听,听了会儿就笑了,已经确认的问:「宵成吗?」
是啊!是我啊……我笑,但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故意沉下声去问,我记得这个人的温柔这个人的冷,所以只好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心情,怕一不小心,又要被他骗。
但被他骗又怎样呢,又能怎样呢?
我开始吸鼻子,好多东西就要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低着头,微微的笑着,过了良久才开口,却是问我:「阿佟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说去了快十年了。」
「是这里出了毛病。」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感觉和控制神经会慢慢消失,不明原因的消失,先是失去味觉、嗅觉,然后是视力、听力,最后是肌肉,等肺都开始不受控制时,便会窒息而死。这种病是遗传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有种惨淡一闪而过,可还是在笑着。
这人,为什么总在笑呢,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啊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别人吗?
但是为什么我就……这么在乎你?
等怀里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伸手死死的抱住了他。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一点一点的进入我的身体。
这个时候忽然就开始恍惚的想,被骗也没什么,反正我……就是个傻子。
「是什么时候发病的?」我问他。
「大概是最后一次跟你去吃烤羊腿。」他在我怀里答。
「所以你拒绝我吗……」我的第一次吻。
「我病了。」他说。
——他病了。李苏航是这么说。
我浑身上下就打了个冷颤。
「华楠……」我叫他。「你认识李苏航吗……」
他点头,「认识,她跟我还有郑佟,是从小长到大的玩伴。而且……她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我惊骇的松开他,「要结婚的是你?」
「结婚?」他歪着头,脸上显出一分迷茫,但转瞬就了然了。
「可能是我哥哥,看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想尽快完成这桩婚事——我跟她在两年前订的婚,她怕我跟大哥遗传到这种病,就一直在读医学,我不想负她,所以才答应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想过自己真的得病了会怎么样,没想到就……我总不能拖累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什么都明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郑宅里,佣人也管华楠叫少爷啊!
原来谁都没骗我,谁都没负我,只是我神经错了线,跑出来,就把自己的幸福给跑丢了。
只好用力的抱紧华楠的腰,把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蹭。心里翻腾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仅知道的就是这人曾经对我好,对我那样好,好得让我胡思乱想,到现在还一直疯得不成样子。
「华楠,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不过就是三点交成的一条直线,有爱我的人,讨厌我的人,还有许许多多漠不关心无所谓的人。那你呢?你关心我,可是因为我被郑佟迁怒的愧疚?」
他不答我,沉默了好久,最后终于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总而言之,那个不关心你的人,绝不是我。」
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哭了。
「华楠,你抱我一次好不好。」我的语气几乎是在求他。就一次也好,只是单纯的想跟他拥抱而已,再朴实不过的愿望。
感觉他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脸,顺着额头缓缓摸下去,一直到脖颈的地方,他温和的笑了,说:「宵成,你瘦了好多……」
总归是个春风和煦的日子。
三月份。
我从房门里出来,那人正握着话筒,温和的讲着话,似乎是听到我的声音了,慢慢转过头,对着我的方向,嘴角就稍稍扬起一抹笑来,温暖如玉。
「在跟谁讲电话?」我问他。
「想知道?」他笑眯眯的。
我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感觉他又瘦了几分下去,心里就是黯然。这半个月里华楠虽然一直在接受治疗,可病情还是继续的恶化下去。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现在连听力也开始出了问题,要靠助听器才能听得清楚。
我不禁有些心疼,用鼻子磨蹭着他的脖子,说:「不管是谁,你开心就好。」
他果然笑了:「是个故人。」
「哦?李苏航?她不是正在做研究吗?」
「不是。」
「那是谁?」我倒了杯水喝,心里忽然就不安起来。
可华楠却跟我说起了别的事情:「最近海外邮件似乎出了点问题,早先寄的东西过了半个月才到对方手里。」
我虽然好奇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什么东西?」
「大哥寄给郑佟的信,你的偷情照。」
我一口水噗的就喷了出去。
「哈!?」
华楠还是微笑,笑得灿烂:「所以收信人今天就打电话过来了,问我现在黑市买凶杀人的价钱。」
我整个身子都僵了:「你……该不会是……」
「我告诉他现在大概要一百多万,不过大哥把他送到法国后,就有意控制他的支出,所以估计他现在也没钱去做坏事了。」
哦……是吗,真好,常佑明虽然你是个变态不过现在觉得你还是做了件好事。
「不过……」华楠话锋忽转:「他手里的钱似乎应该够张飞机票。」
啊?啊!。
「华楠我们逃跑吧!」
过了半个钟头我拿着个小包袱,拉着华楠准备逃亡。
他却不走,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坐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要走?」
「不走他会杀了我。」我寒毛直竖。
「那不过是个误会,何况你跟那个男妓又没真做什么。」
「就算没什么,那个人也不会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