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海说着拿出一件模样古怪的器皿递给贺仲廷,「我看当时落不到好处,随手从他们那里拿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贺仲廷看着那器具类似喝酒的杯子,用料讲究,但是所刻图腾却十分简单质朴,奇特之中透着一股豪迈。他从小进出皇宫大内,见识过的大小国进贡器具不下数千,这类酒杯隐约有印象却一时想不起来。
「回来之后可有再派人去查探?」
「有立刻派人再去,不过他们已经走了个干净,再无其他线索可寻。」
「是这样。」贺仲廷拿着杯子正沉思之际,大帐外传来喧闹声,隐约就听到柳驭风蛮不讲理的声音和守卫义正词严的拒绝。
「贺安,去……」本来想说好好把柳驭风请走,转念一想贺安哪里支得走柳驭风?更何况柳驭风见多识广,说不定……
「把驭风叫进来。」
「是。」
柳驭风本来一肚子气四处转,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贺仲廷议事的大帐外面。明知道那人眼下正有要事要处理,可是偏就咽不下这口气的要和他闹脾气。正在门口胡闹,却被贺安带了进去。
王四海和张士林并不认识柳驭风,只见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兵士衣服的男子一脸孤傲自负,连贺仲廷似乎也不会放在眼里。
「将军,这位是?」
「他是我妻弟柳驭风。」
「原来是柳公子,失敬失敬。」
柳驭风「风流才子」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既然是风流才子,那除了「风流」之外,还得是「才子」。贺将军想法深远让张士林顿时更加心生佩服。
「不知柳公子认不认得出这是哪里的器具?」
不等张士林伸手柳驭风已经转身走近贺仲廷身边,从他手里直接拿起那件器皿,「原来姐夫在为这个烦恼?」
贺仲廷只觉得柳驭风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他的掌心,低沉耳语透着些暧昧的亲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摆出平常惯用木讷表情问他,「你可认得出?」
「认不出。」柳驭风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东西随意扔在桌上压根不再理会。
「柳公子,此事事关重大,麻烦你再仔细看看。」
柳驭风转头看了眼贺仲廷,见他眉头深锁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软。
拿起桌上的器皿道:「这应该是鲜族皇室饮酒的器具。我有在一本古书上看过。鲜族敬鹰为神物,只有皇室的器具可以雕刻鹰形图腾,其他贵族只能刻次一等的鸟禽。鲜族人骁勇擅战,最是崇拜勇士。图腾豪迈大气不拘一格。而且地域偏僻离我朝甚远,中间隔着五六个小国,所以他们所用器具并不为我朝熟识。
只是近几年我朝贺将军威名远播,邻近小国纷纷臣服,原本八杆子也打不到一着的鲜族只怕也按捺不住要过来看看热闹了。你们要查这东西的来历是不是这个意思?」
「听柳公子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贺安指着那东西对贺仲廷道,「将军你想没想起来,以前府里有过一件类似的东西,好像几年前皇上赏的。」
贺仲廷轻轻点头,柳驭风一说出来历他就想到了。
「原来如此!」
「不愧是柳公子,果然见识卓越。」
柳驭风听着众人交口称赞神情漠然,只是拿着杯子左看右看心不在焉。
「王四海、张四林这件事就由你们派人去查,不管有什么都及时报过来。」
「是。」
大帐里人走了一半,剩下的贺安也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只余下贺仲廷和柳驭风两人。
一旦闲下来两人独处的尴尬顿时无处可藏。
「你用过早餐没?」
「没有。」
「我叫人弄些过来。」说着贺仲廷就要借机脱身,却被柳驭风轻声叫住。
「姐夫,你就这么不爱看到我吗?」
那声音带着三分委曲七分怨恨,倒像是贺仲廷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贺仲廷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自然不是。」
柳驭风走到他身边慢慢伸手抚上他颈间发丝,声音越发低了几分带了些许魅惑,「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我们每次一亲热完你就跑得不见人影?你害我从南追到北,难道还要我再从北追到南不曾?」
那手指伴着这惑人声音从贺仲廷身上每一个细胞侵蚀而进,让人无处可逃。
「不,不是。」
「不是?」柳驭风稍微提高一些声音,身体却从背后缓缓贴上贺仲廷将他圈入怀中越搂越紧,「哪里不是?是我们没亲热;还是你没逃?」
「驭风……」
柳驭风伸出食指轻轻将贺仲廷的嘴唇点上,「昨天在床上你不是叫我玉郎吗?」
贺仲廷只觉得身后的柳驭风越贴越紧,动作也越做越是暧昧。整个人如同被柳驭风的体温气味团团围住,仿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玉郎,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柳驭风扶着他转过身,轻轻抵上贺仲廷的额头,「姐夫,你喜欢我是吧?」
自己一直深藏的秘密被柳驭风如此轻松的说了出来,贺仲廷觉得羞愧得无处可藏。
「我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一无所知?还是说喜欢上我令你觉得羞愧?」
贺仲廷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喜欢上柳驭风令他羞愧,他真正害怕的是:柳驭风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喜欢而觉得羞愧。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你突然跑不见了,还说要我搬出去。我觉得烦得很,却不知道为什么。」
贺仲延伸手握住露出些许苦恼神情的柳驭风,沉默了半天才轻声问道,「那天你喝醉了所以抱了我,那昨天晚上你又为什么还要……」
柳驭风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抱你,只是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亲你、摸你、狠狠的抱住你,看到你离开就会觉得心烦意乱;你不理我就会让我生气发火,姐夫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答案?」贺仲廷看着柳驭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你没说错。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对你存着这样的心思本来就不可告人,现在又做出……那种事情。你问我为什么每次都要逃,我不逃又怎么还有脸见你?」
贺仲廷越说声音越轻,到了后来满是凄苦几乎轻得听不见。
柳驭风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么竟然生出一丝说不出来的欢喜。
「这鱼水之欢本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姐夫你娶了我姐姐这么久,她身体一直不好,未能尽到妻子的义务。她欠你的东西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来还,你说好不好?」
贺仲廷见他越说越靠近,两人越来越暧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里是快活还是难受,只觉得一片茫然。一直到柳驭风的唇贴到了他的脸上,他才惊醒过来,欢喜之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心酸。
「你不欠我什么。」
「欠的。」
「就算是欠现在也还清了,你不必……」
「嘘,这时候安静一点比较好。」
柳驭风就这样在军中住下。外人都只知道一丝不苟的贺将军对亡妻的弟弟宠爱有加,同寝同食。却没人知道两人在晚上是怎么样颠龙倒凤,夫夫和谐。
说来也奇怪。柳驭风虽然一直自诩风流,以赏尽天下百花为己任。从来只喜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在舒服温柔的脂粉堆里打转。可是和贺仲廷待在这清寒乏味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也能如鱼得水。
这吃穿用度自然是不能和京城相比,连唯一的消遗也从原来的醉酒花丛变成了和贺仲廷灯下厮磨。贺仲廷对他一往情深,虽然脸皮薄,可是禁不住他花言巧语的诱哄,加上温柔调情的手段,两人早就把安子慕送的龙阳书中的招式练了好几个来回。
每次一看到贺仲廷人前正经威严的样子,再一想到两人独处时他的羞涩动情,连他讲得枯燥无味的行军布阵听在柳驭风的耳朵里也成了别有一番风味的天籁之音。
而且这些日子的接触,柳驭风发现了这个木讷姐夫的另一面。他为人虽然严谨,但是对待属下却十分宽厚,他手下的兵士每个人都对他心悦诚服,提到贺将军均是一脸敬畏。说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赏罚分明。
要是换成以前听别人这样称赞贺仲廷,柳驭风肯定是早就想出了一千一万句话来反驳他。可是最近他越和贺仲廷亲近,听见别人这样称赞他,心里就越发开心得意,恨不得说这些话的人越多越好。
这天,天刚亮。柳驭风一觉醒来本能去搂怀里的人,却搂了个空。眼睛一睁,果然他已经起身,正在着衣。
「你怎么每次都醒这么早?」柳驭风不甘心地凑到他身边,靠在他肩上玩弄他披散着的发丝。贺仲廷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发丝也带着淡淡的清香。果然越待得久他身上的优点就发现得越多,这个人是越看越喜欢。
贺仲廷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他,「在这儿住得习惯吗?」
柳驭风不经意地说,「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大漠孤烟不就这样。」
贺仲廷勾起嘴角不禁苦笑,「这里自然不能和京城的繁华相比。」
「这个自然。」柳驭风勾住他的头轻吻他的唇舌,「这里的床也没家里的舒服,我还记得你书房的那张红木书桌,将你光溜溜的压在上面真是迷死人了。」
贺仲廷听他说得不像话,轻轻挣扎了一下,「胡说些什么。」
柳驭风松开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笑。
「皇上召我回京了。」
「那我们可以回家试试那张红木书桌……」
「你真是……」贺仲廷看着他半天,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这几天他和柳驭风如此亲近真像做梦一样的日子。就算在梦里他也没敢做出如此荒唐香艳的梦。可惜这种日子毕竟只是昙花一现。对玉郎而言,京城的繁华才是他的最爱。自己不过是他闲极无聊的调剂。
其实皇上召他回京的命令已经不是第一次下了。是他假公济私说这里还有些事情未了结,迟迟不肯回去。可惜他拖不了多久。一旦回到京城,柳驭风又要飞出他的怀抱,去过属于他的风流快活的日子。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是可以微笑着看着他左搂右抱去继续做他的花中圣手。可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柳驭风在他心里的分量。柳驭风于他如美酒、如罂粟,碰过之后想要再戒实在太难。
他对情人温柔体贴,情话绵绵每字每句都哄得人心花怒放,深情看着对方的时候仿佛这人是他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一旦被他这样珍视对待之后,贺仲廷怎么可能不忌妒未来代替自己站在柳驭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变得如此贪心,贺仲廷就觉得坐立难安。对柳驭风他爱之入骨,几乎是以对方的喜乐为喜乐,怎么可以有这样贪心独占的念头?更何况让他最不甘心也最难受的是,就算他有心独占,柳驭风又怎么可能为了他这样一个男人而心甘情愿被束缚?他陷得越深,结局只会越是悲惨。
还是趁现在自己还能控制心里的贪念,将一切导上正轨吧。
贺仲廷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抽痛,全身力气几乎抽光般的差点站立不住。
「将军,你没事吧?」碰巧经过的贺安伸手扶住他。
「没事。皇上召我回京。你去准备一下,留四海和张仁林驻守。」
「是。」
贺仲廷见他应了声却不离开,「还有事?」
贺安等了片刻还是轻声说,「将军这几天都是和舅少爷一起吧?」
「嗯。」
「将军这几天气色很好,脸上笑容也多了。既然和舅少爷在一起这么开心,何不在这里多住几天,为什么急着回京?」
「皇命不可违。」
贺安急忙道,「其实这边的事还没完全了结,上次……」
「你担心的事我都知道。」贺仲廷轻声打断他,「玉郎自由惯了,让他在这里住久了他不习惯,早晚要回京的,拖能拖到什么时候?」
贺仲廷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有深深的无奈。贺安忍了半天终于说道,「将军太宠舅少爷了。他这么任性全是因为将军对他太好的缘故。其实舅少爷虽然风流但是人很单纯,将军对他一往情深,他也不是没有感觉。这几天你们两个相处得这么好,我想假以时日舅少爷一定也会喜欢上将军。可是如果这时候就回京,我怕面对京城的诱惑舅少爷一时把持不住……」
「别再说了。」贺仲廷轻轻摆了摆手,「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柳家只有他一根独苗,他早晚要结婚生子的。这里的事不过是他一场梦罢了。」
「将军……」
「别说了,下去吧。」
「是。」
眼见着贺安越走越远,贺仲廷撑着额头长长地叹气口气。
第八章
繁华京城和偏远塞外自然丝毫不相同。柳驭风不过离开京城几日,重新回来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酒肆茶楼偶尔有小曲飘过,沿途叫卖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不过他却没心思细细品味这久违的繁华,他的心思全都在前面不远骑着马的贺仲廷身上。回京的路上贺仲廷似乎心事重重,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要沉默寡言。
柳驭风身边从来不缺少红粉知己,她们多数善解人意,冰雪聪明。柳驭风如鱼得水般游走于她们之间,却在贺仲廷面前败下阵来。那个男人明明老实而深情,可惜每次他试图窥视那个男人的内心,总是一片茫然一无所知。他看不透他固执别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在柳驭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远处酒楼上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头一抬就看到安子慕惊喜若狂的冲他挥手,身边隐约站了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他离京之前遇到安子慕时,那人简直如同斗败公鸡一般整个人毫无神采。这时见他,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像重新活过来一般,神清气爽。
「驭风,晚上我在金玉楼设宴替你接风洗尘。」
柳驭风骑在马上冲着安子慕远远的一恭手,「多谢大哥美意,玉郎一定按时前往。」
安子慕满脸笑意冲他挥手,左手揽着一个男子不肯松手,似乎十分宝贝。
柳驭风走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个男子正是他看到安子慕追过去的骆大公子——骆思远。原先安子慕被骆念沉的美色所惑,一路追到京城,没想到最后却对着相貌仅是清秀的骆大公子一往情深,看他刚才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必然是爱到心坎里去了。他和安子慕相识时间虽然短却十分投缘,眼见他觅得真爱,柳驭风自然也替他高兴。
「舅少爷,刚才那人是谁?」贺安骑着马不动声色走到柳驭风身边轻声问他。
「哦,是我离京之前的一个挚友。」
贺安冷冷一笑,「舅少爷相知满天下,刚回京就有人找过来了。」
柳驭风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贺安话里满是讥讽?他一直跟着贺仲廷,这世上除了贺仲廷自己只怕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最了解那个沉默寡言的姐夫了。
柳驭风淡淡一笑,「我的事只怕还轮不到你来管吧?」
贺安声音越发低了几分,「贺安自然知道没什么资格对着舅少爷说三道四。只是,既然舅少爷已经从京城追到了塞外,将军对你的心思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再做一些让他伤心的事?」
「哦?」柳驭风颇具玩味的勾起嘴角,「这话是贺仲廷叫你告诉我的?」
「将军怎么会这么做?」贺安说得几乎咬牙切齿,「你明知道他对你只有纵容。怎么可能说得出这些话?只是我跟随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实在不愿意看着他为你这样轻浮的个性一次次受伤。舅少爷你心中既然没有将军,又何必跑这么远的路去招惹他?既然你已经招惹了他,又怎么还舍不下你的红颜知己、莺莺燕燕?」
「招惹?我和贺仲廷之间到底是谁招惹谁只怕没人比我更清楚。」柳驭风越听越觉得贺安面目可憎惹人讨厌。他自然知道贺仲廷对他爱得颇深,纵容无度。只是眼前这个男人以为他是谁?什么时候他和贺仲廷的事轮到他来指手划脚?虽然知道他与贺仲廷出生入死,感情早已超过主仆。只是这样替贺仲廷打抱不平,未免让人想入非非。他以为他是贺仲廷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