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很有给杨海晨拨个电话的冲动。他觉得那样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他是真的这麽觉得。
看看表,十二点了。不知杨海晨睡下了没有。
最後,他发了一条短讯过去:睡下了吗?然後就蹲在地上等。他想抽烟,可火机却让他遗在房间里了。他只能叼著一支没点著的烟,一边翻看著他跟杨海晨之前的短讯。
不一会,杨海晨回覆了,写道:没有,还早著呢。
周源便又发了一条过去:在工作吗?这麽晚了。
这次杨海晨回覆得比较慢。其实杨海晨到现在还挺不习惯发短讯儿,他其他的朋友也不流行这一套,他只有跟周源才会玩这个,因此他到现在用手机打字还是挺慢的。
周源蹲地上等了都快十五分钟,还没收到回覆,不耐烦了,便又发了一条:是不是在工作呀?这麽忙?
又等了好几分钟,杨海晨终於发过来一条:不是工作。我在酒吧呢。
周源看完立马就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一接通,他劈头盖脸就朝话筒哮了起来:“这麽晚了你还在酒吧?!你胆子倒是大啊你!我说你怎麽就这麽爱玩?啊?你不是去工作的吗?一点点空暇也不放过?”
杨海晨在那头本来正在听人家小陈诉苦儿,也正是苦恼著要怎麽安慰人家,电话一震起来,他是看也没看就接了,没想却被人这麽哮了一嗓子,他一时间也有点儿懵,愣愣的说:“你这是……你谁啊你?”
周源几乎气昏了头:“我谁,你刚还给我发短讯儿,现在就不认识了!”
“周源?你怎麽了你?”
“你小子找抽呢?玩儿这麽疯?”
杨海晨哭笑不得:“我哪有玩儿啊我。”
“那你这麽晚了不睡觉在干嘛?”
“我在酒吧呀。”
“那不叫玩儿?”
杨海晨更是笑出来了:“玩儿甚麽呀,我就坐坐呀。”这时旁边小陈扫掉了一个空酒瓶,伸手又要开一瓶,杨海晨一个把他拦下来:“别喝了。”
周源在电话那头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心里一阵烦躁:“怎麽了呀?”
“我那同事,喝多了。哎,我得先把他搀走,我回头再拨给你啊?”
周源淡淡的“哦”了一声,心里不指望杨海晨真的会给他回甚麽电话,他从来也是这样子。老实说,他挺恨杨海晨这种习惯,好像把你打发掉了就算,挺不把人放眼内的感觉。可转念想想,这其实又没甚麽,太介意,反倒显得自己女人气。他本身也不是有甚麽重要的事情找人家呀。
杨海晨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天,周源老早跑到车站去接他,没想也碰到了大雄,两人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其实心里是各有所想。
大雄心里不是滋味,他心想,你谁啊你,他妈跑这里来干什麽啊你。
周源则是有点儿後悔,他骂自己怎麽没想到这家伙也会来呢,现在这状况多尴尬啊。然後他又发现这大雄态度挺不友善,心里便禁不住骂道,拽啥拽,我来看我弟弟还到你管了?傻逼!
杨海晨下车时,大雄笑著上前,两人愉快地抱在了一起。那拥抱没有半丝暧昧,但周源看著心中却是很不舒服。他忽然感觉到了自个身份的突兀。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杨海晨对那大雄跟对他自个的态度是那麽的不一样。
杨海晨不会给自己任何拥抱,他只会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他只会客气地拒绝让他帮忙提行李,他只会没心没肺地问他跟女朋友和好了没有。
周源心里忽然泛起一种不平衡。
跟杨海晨分开了这麽久,他承认,他的确是想念他的。他本来以为杨海晨回来的这一天,他能跟他痛痛快快的刷上一顿,天南地北地瞎侃,再一起回宿舍去休息。是的,杨海晨出差的这段时间,让他明白到,他的确很享受跟杨海晨相处,杨海晨安静的性格,总能给他一种安心、愉快、简单的感觉。这些是婷婷永远也无法给予他的。
可是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大雄搂著杨海晨的肩膀,大摇大摆的在他前面走著。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越发的扩大,再扩大。这股不平衡,让他开始憎恨起这个叫大雄的人,憎恨起他与杨海晨之间那种不寻常的关系。
他再一次思考到一个问题:为何杨海晨会喜欢男人?
他想,要是杨海晨不是同性恋,他是不是就会更一视同仁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只听那家伙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总是不把他自个的话放眼内?
周源实在受不了现在这种状况。他一心一意的对杨海晨好,把他看作自个弟弟,疼他疼得比疼自个的女朋友都要厉害,可到头来,杨海晨还是只把那家伙放心上而已。他根本不稀罕自己对他的付出,他不愿拿自个的钱,他总是不听自己的话,就是替他提一下行李,他也拒绝。
周源忽然觉得很悲哀。他觉著自己特犯贱,特窝囊。他想,他从前真不是这样子的,是甚麽时候改变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十五)
杨海晨发现周源最近对他的态度有点儿奇怪。
自从从东莞回来了,周源就显得有点儿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坐著走神儿。
杨海晨向技资那伙人打听过,知道周源已经跟他那婷婷和好了,心里想周源许是为别的甚麽事儿烦心,想是人家的私事儿,便没有过问。
可是渐渐地,杨海晨开始觉著有点不对劲儿。他发现周源这阵子总是直愣愣的盯著自个瞧,特别是他走神儿的时候,总是慢慢地眼神就会飘了过来。
杨海晨心里有点发毛,他不知自个是不是有甚麽得罪周源了。他思前想後,觉著周源是自他出差回来後,态度才变的,他就更想不通,是不是他出差期间发生甚麽事了?
杨海晨把老彭抓过来问了一遍,老彭想了想说,那小子呀,最近是有点儿……蔫蔫的,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也没听他提过。哎,我就是说呀,那小子,你别看他这样儿,老冷著张脸,其实挺多想法的。
杨海晨便急急的说,会不会跟我有关?他最近好像有点……敌视我的感觉。
老彭听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我看不是,我看那小子其实挺看重你这朋友的。也不瞒你说,周源他啊,从小朋友就不多,你知道他那性子,老板著张脸,跟甚麽似的,也不怎麽爱说话。而且啊,你知道他挺有女人缘的,隔邻学校的女孩也爱往他身上黏,多牛逼呀。念书那时候,就挺多同学看他不顺眼,老找他麻烦,他一天到晚的跟人打架,根本没几个哥们啊。
“後来他老爹都走了,他得养活他老娘,书也不能念了,那傲气也给挫了,人是圆滑了点,你看他现在,也挺好相处的对不?可,哎,也许他骨子里还是有点傲吧,还有那他妈的牛脾气,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对不对?所以啊,你看,他朋友还是没几个。”
“不是有你们吗?”杨海晨说。
“我们?”老彭哼笑了声:“猪朋狗友,我们算得了啥呀。”
杨海晨不吭声。
“不是我吹,周源真挺看重你这朋友的。我们一伙人都有眼看的。你不知道,有时候他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夸你啊,那眼神,妈的,多神气啊,像跟你有亲似的。我从前是真没看过他这样子,你说,我们一伙人认识他都挺久了,有谁能让他这样过呀?”
杨海晨听罢,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心中则泛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老彭继续说:“我看他最近是真的有心事,我猜不一定跟你有关,也许是家里出事儿了吧,我也不知道。哎,我说,不然,你找他谈谈呗?怎样?我想他会挺愿意跟你说的,真有事儿的话。”
当晚杨海晨旁敲侧击的问周源,中秋你回家吗?
周源说,回啊,当然回,不然我妈怎办。
杨海晨便又问,你母亲好吗?
周源说,好啊,天天打麻将呢,多快活。
杨海晨看著周源毫无波澜的表情,实在瞧不出有甚麽,又不好再问下去,心想他也许不是为家里的事烦,便也作罢。
他想起老彭建议过他直接跟周源谈谈。可他想了想,决定先不这麽做。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周源好像对自己有甚麽不满。他觉得要是直接问了周源,他自己也会挺难堪的。他还是打算把这事拖一拖再说。
事实上,周源的确是为了杨海晨的事儿心烦。
自从到车站去接杨海晨以来,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的感觉就没有停止过。
他总是禁不住想,明明大家都是男人,明明大家也对杨海晨好,疼他宠他,为何杨海晨偏偏只把那人放眼内,而不把他这铁哥们当回事?
他想,也许如果杨海晨不是同性恋,如果他的恋人是一个女孩,那他自个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他总不会窝囊到要去憎恨人家一个小女孩吧?他的确是这麽想。
而这种想法更是让他禁不住一再地去想一个问题:为何杨海晨会喜欢男人?
男人间的感情,是怎麽一回事?
这是周源得知杨海晨是同性恋以来,第一次有兴趣要去了解同志之间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想想了事,他是真的付诸行动,跑书店去了。
在书中,周源的确了解到不少有关於同性恋的事。可那些书上写的,多是一些医学上之分析,片面之词,不足道矣,却还是能让周源大开眼界。
书上有一学者说,其实所有人类多少也有点同性特质。周源抽了一下鼻子,口里骂了声“狗屁”,心中却是半信半疑。
然後他又看到,“同性恋感染爱滋病的机率较一般人高”。周源这次没骂出来,心中却是半点不愿相信。
最後,有一句话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念了一遍,没甚麽反应,翻到下一页,看了两眼,接著又翻了几页,却发现自个好像半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扒了一下头发,翻回之前那一页,又把刚才那句话读了一遍。往後他总是有意无意翻到那一页,把那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同性恋也会对异性恋人产生反应。”这句话那一整天都在周源脑海中漂浮。周源心里觉得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想他是早就知道了,这根本不是甚麽新事物。可他还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再心中叨念著那句话。
再然後,周源喜欢上了走神儿。而他走神儿的时候,一般会想到杨海晨,眼神亦不自觉的往他飘去。
他开始後悔自己看了那些有的没的的书。他发现自己总禁不住回想自己在那些书上所学到的事,而且还总是不自觉的把杨海晨跟那大雄套在那些事上。这对他来说根本是一种折磨。
其实,书上所写的,顶多是一些情感与心理上的分析,几乎没有同性恋生活上的描写,可看过那书,周源是知道了,同志间的确有性爱之存在。每每想到这里,周源就一阵面红耳热,他根本不敢想像下去。
然後他又想起,他曾亲眼看过杨海晨跟那男人亲嘴。那一幕,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周源仍然觉得无比震撼!他自个不是没有跟女人有过火辣辣的热吻,可,那不一样,太不一样了。那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居然也能吻得那麽缠绵,那麽难离难舍,周源几乎无法相信!
看著眼前温文、乖驯的杨海晨,周源根本无法把他跟那个激情的人联想到一起。他再一次警觉到一个事实,杨海晨是有两面的,他其实要比表面野得多。
然而,这种想法,只会让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不甘心越来越剧烈。他想,再这样下去,他终有一天是会崩溃的。
八月末,周源过生日。杨海晨给他买了一个zippo火机,趁工作的空档,跑去塞了在周源手里。
杨海晨认识圈子里挺多人都爱用这牌子的火机。其实他有点担心,据他的观察,圈子内外的人在品味上总有点差别,他担心周源会不喜欢这种花巧的东西。
可幸,周源收到礼物时,十分高兴。一个劲儿的问,是你买的呀?你自己去买的?
杨海晨看他笑得眼睛都要看不到了,总算舒了一口气,也笑著说,挑了一整天呢我。
周源听罢更是乐上天了,居然当众揽过杨海晨在他头顶上香了一口,乐呵呵的说:“好弟弟!真不枉哥这麽疼你呀。”
後来杨海晨提议叫上技资的人刷一顿去,周源却不同意:“他们?得了吧。甚麽生日不生日的,他们不来这一套。管你去死呀他们。”
杨海晨便说那好,我们两人吃,我请客。
周源还是摇头,说我不想到外面吃。
杨海晨没法子,便说那我买些儿熟食回来,咱在寝室吃。
周源听罢当即兴致勃勃的说,好,那我买酒。
当日杨海晨下班了後,便跑店子去买了几个菜,他知道周源爱吃鱼香茄子,便特地让师傅多给他添了些。然後他又煞有其事的跑去买了个小小的蛋糕,他向店里的小姐要了一支蜡烛,小姐偷瞄了杨海晨两眼,又送给他一个写著“生日快乐”的小牌子,让他插蛋糕上。
回到寝室,也七点多了,周源正靠在床上抽烟,床底放了一胶桶子,里面放了三十来罐啤酒,用冰镇著。
杨海晨换了衣服,把熟食一盒盒拿出,周源凑过来帮忙。当他看见那盒盛得满满的鱼香茄子,他心里又是乱感动一把的。
两人吃过了饭,又灌了不少酒,杨海晨才慢斯斯的把蛋糕盒子拿过来。周源两眼放光,说你还买蛋糕了?
杨海晨冲他笑了笑,把盒子打开来,才发现蛋糕已溶掉不少。周源哭笑不得,嘴里说你买蛋糕了干嘛不吭声,会溶掉呀,心里则是高兴得不行。他心想,自个都不知多久没过生日了,杨海晨今天的大费周章,让他乐开了花,他没想过杨海晨对他也会有这麽细心的时候。
杨海晨看著那软趴趴的蛋糕儿,十分苦恼,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拿出蜡烛,勉勉强强插了上去,可那生日快乐的小牌,是怎麽也插不上去了,一插上它就歪歪斜斜的倒下来。
周源笑著说,行,行,别插了,没关系,有蜡烛就够了。
杨海晨说,那点蜡烛吧。
话音刚落,周源就变法儿似的掏出那zippo火机,冲杨海晨鬼马的眨眨眼睛,小心的把蜡烛点上。
杨海晨跑去把灯关上,又跑了回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盯著那点火光,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麽做了。
周源说:“你是不是该给我唱个曲子呀?”
“甚麽曲子?”杨海晨抬起脸,在火光中他脸上的轮廓阴影摇摆不定,周源看得有点眼花,感觉很不真切。
“甚麽曲子!生日曲呀。”
“唱甚麽唱,两个人有甚麽好唱的,你把蜡烛吹熄吧。”
“才点著又吹熄?你就唱一个呀,不然真不知有啥意义呀,快,又没别人在,怕甚麽。”
杨海晨听罢,心想今个是周源的生日,也是不想扫他的兴,便也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起来,可才哼了一句,发现周源在对面吃吃笑著,心里觉得怪难为情的,便又停了下来说:“不唱了,多别扭。”
周源这会更是朗声笑了起来。杨海晨踢他一脚,笑骂著:“疯子,死疯子,给我把蜡烛吹了,我要开灯了。”
周源说,我还没许愿呀。
杨海晨没好气:“那就快呀。”
周源便笑著闭了眼,心里随便念了句“心想事成,身体健康”,睁眼把蜡烛吹了。
开了灯,两人发现那蛋糕又溶过去不少,两人看著那堆奶油,是半点提不上胃口,象徵式扒了几口,便把它给丢了。
吃完了蛋糕,周源兴致还挺高,又给两人各开了一罐啤酒,坐到自个的床上,在身边拍了拍,冲杨海晨说:“来,来坐坐,咱哥们俩来聊个天。”
杨海晨听话的坐了过去,周源顺手的揽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周源点著一支烟,手里摆弄著那火机。杨海晨也点了一支烟抽著。他想起,自个好像是从大学就没抽过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