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妖娆————西邻飞雪

　　剩下的？小贩和紫瞳都竖起了耳朵。
　　“剩下的你就送到凤府去，让管家来接收，就说是我凤笙寒让送去的！”
　　“凤……”小贩听见了那个了不得的名字，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都不利索了，“凤老板……您就是凤老板！”
　　凤笙寒笑而不答，只是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上，然後引著紫瞳翩然离去。
　　“紫瞳，”离开了小贩，凤笙寒故意放慢脚步，一把拽住想往後退的紫瞳，将冰糖葫芦放在他面前诱惑道，“想不想吃啊？我可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
　　紫瞳盯著糖葫芦，又瞟了瞟他，漂亮的紫眸里带著些许痛恨和委屈，然後瞥过脸去。
　　凤笙寒轻笑著弯下身子，亲昵的搂过紫瞳的肩膀，低声下气的哄道：“紫瞳乖啊，不要生气了！你已经好几天都没跟我说话了，难道真的要憋一辈子吗？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对，坏了你修道的心境，可你也几天没理我了，惩罚也该够了吧？我向你保证，以後再也不随便碰你的身子了，好不好？”
　　眼见紫瞳的眼神逐渐缓和下来，他又继续说服道：“你看，我买了那麽多冰糖葫芦给紫瞳，那紫瞳是不是也该给个笑容给我？恩？”说罢又是把冰糖葫芦递到紫瞳嘴边。
　　紫瞳纠结的咬了咬唇，悄悄瞥了他一眼，默默的接过冰糖葫芦埋头苦啃起来，算是接受他的道歉了。
　　虽说心里对恩人还是有些怨恨，可是他的话却是没错，心境坏了就坏了，再也不能回头，况且自己大事未成，此後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与恩人共处，若总是纠结於此，反倒可能影响报恩。这心境，还是等报恩结束後再重新修炼吧，只是，不知道又要修炼到何时……
　　想到这，紫瞳的眼神不禁黯淡了下来，手里的冰糖葫芦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们笑嘻嘻的拦住了凤笙寒和紫瞳的去路，一边打著口哨一边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他们。
　　“今儿哥几个运气可真不错啊！刚出门就遇到两个大小美人呵！”
　　“可不是，光瞧这脸蛋，就让人忍不住想发骚啊──”
　　为首的一个流氓夸张的扭著腰，伸手作势要摸紫瞳的脸。凤笙寒脸色骤变，凤目冰冷，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在我发火之前，滚开！”
　　“哟，大美人生气了！难道是怪哥哥我冷落了？别急，你们都有份……”那个流氓一双细眼都快笑成一条缝了，不知死活的摸著凤笙寒抓住他的手，“好嫩，好滑啊……”
　　凤笙寒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凤目也眯成了前所未有的弧度。身为凤家的家主，见的都是阿谀奉承的谄媚面孔，何曾遇到这等羞辱？他顿时怒火中烧，指骨被捏得嘎嘎作响。可正当他暗暗使劲打算捏断这小子的腕骨时，手上却突然一空，那个歹徒也似乎被什麽撞得飞了出去，连带他身後的两个歹徒被撞得满地滚葫芦。
　　他定睛一看，却看到此时的紫瞳站在他身前几步的地方，左手下垂的拿著未吃完的糖葫芦，右手则呈龙爪状的放在前胸，指尖上还挂著殷红血丝，而那眼神，那琉璃韵紫的眸里，出奇的平静，冰冷，仿佛深山夜雨的清寒冷峭，只消看上一眼，整个人就会如堕冰窟。
　　“伤我主者，杀无赦；辱我主者，杀无赦！”
　　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从紫瞳粉润的唇中吐出，似乎还有些僵硬，可没有人怀疑他的话，为首歹徒胸前血淋淋的三道抓痕还摆在那里。
　　“妖怪……妖怪……妈呀！”为首的歹徒哆哆嗦嗦喊出的这句话，终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哇哇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带著两个兄弟连滚带爬，一路疯疯癫癫的喊著“妖怪”的跑出街角。
　　“紫瞳，紫瞳！”
　　留意到紫瞳的异常，凤笙寒小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换来他冷漠的一瞥，那眼角处透出的凌厉清寒，让见多识广的凤笙寒都感觉如坐针砧。
　　这，就是传说中九尾天狐的霸气吗？
　　一直以来见惯了他的纯真淡然，更是仗著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恩人身份处处欺压他，让他不知不觉中被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可天狐毕竟是天狐，几千年的见识和道行足以藐视任何人，有著妖类特有的尊严和骄傲，如同某一天老虎突然改吃青菜萝卜，整天露著肚皮傻笑，也不要自以为是的上前去抱抱。而如今本想让他了解情欲，却意外的坏了他的修行，他虽然现在没有作声，却难保以後不会恼怒。难道，他真的是自己亲手种下的隐患吗？

　　第十七章 识人之术

　　正当凤笙寒在心里纠结的时候，紫瞳从那种异常状态中清醒了，他惊愕的望著自己指尖上的血，俏丽的脸庞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主人，主人，你没事吧？”他急忙上下检查凤笙寒的衣裳，平静的紫眸里带著显然的慌乱。待确定凤笙寒没有任何损伤时，他稍微安了安心，却还是有些後怕。
　　“都是我不好……坏了心境，连自制力都变差了，由著兽性差点铸成大错……”紫瞳微叹的拍著自己的胸口，望著三个歹徒离去的街角，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澈淡然，“也不知他们伤得怎样……他们虽然很讨厌，却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恶之人……”
　　“你涉世未深，如何能够辨得清他们……”凤笙寒也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正好听到紫瞳最後的一句话。
　　“这……是我们妖类的方法。”紫瞳思索了一会儿，很诚恳的说道。
　　妖类，妖类……凤笙寒突然间很讨厌这个词，这个词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好像彼此从未真正相识过。紫瞳是妖中的翘楚，而自己在妖类眼里与一般人没有区别，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和无力，同时，心中隐隐的不安和惶恐也似乎更加明显了。
　　凤笙寒的不悦完完全全被紫瞳看在眼里。他感到很惭愧，方才兽性大发差点伤了恩人，现在又弄得恩人不高兴，心中的自责都快把他淹没了。紫瞳缓缓挪了过去，纤柔的左手攀得凤笙寒的脖颈让他不自觉的低头下来。
　　“主人，不要生紫瞳的气！紫瞳借天眼让你看就是了！”
　　未待凤笙寒回话，紫瞳抬起右手，点在眉心处的食指随著他喃喃的咒语逐渐发出微弱的银光，淡淡的一点，像那墨染云间透出的一指月光，清逸安宁。待银光凝聚在了紫瞳微翘的指尖上时，紫瞳食指一划，从自己的眉间转移到了凤笙寒的眉间。银光渐渐渗入了凤笙寒眉间的肌肤里，丝丝缕缕仿佛看到了它的流动。紫瞳收回食指，张开手掌在凤笙寒的面前轻轻一抹，凤笙寒只觉得眼前好像被抹去了什麽尘埃似的，所有的人事突然变得特别清晰起来，而且与开始略微有些不同了。
　　“这，是什麽？”
　　凤笙寒吃惊的说道，目不转睛的望著眼前来往的人流。所有人的额上都多了些如云似雾的东西，五颜六色的，仿佛身在！紫嫣红的春园里。看那边卖小玩具的货郎，窄小的额前飘著暗暗的青雾，而那边的杀猪佬，宽大的额头上游荡著明红色的云雾，实在是有趣极了！
　　“这就是我们妖类的识人之术，”紫瞳观察著凤笙寒的脸色耐心讲解道，“妖类与兽类相通，都是以气辨人，他们印堂前的云雾，实际上就是他们气脉所在。”
　　“气脉？”
　　“恩。气脉显示了一个人的品德性情，而云雾的颜色则表现此人七情六欲中的主掌情绪。那个货郎额上的青雾，代表他贪婪眼福，为六欲中的目欲，而且暗暗发黑，表明他的品行有偏差，算不得好人；而那个杀猪的额前呈红色，代表他脾气暴躁，七情易怒，但心地纯良，所以色泽明豔。除了大奸大恶之人，紫瞳不能随意伤人性命，方才那几个人额上的云雾都只是微微发暗，所以紫瞳很担心他们……”
　　“他们？”凤笙寒回想起那三张丑恶的嘴里，厌恶的说道，“只怕他们想死还死不了呢！”
　　街上所有人的额上都瞄遍了，凤笙寒觉得有些无趣，他瞟著身边的紫瞳，突然间很想看看紫瞳额前云雾的颜色。
　　这是个好机会……看看紫瞳，是不是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善良……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看错他……
　　他心下一动，随即侧过脸来。紫瞳很快发现了凤笙寒的意图，低头捂住自己的额头背过去，躲闪著凤笙寒的目光。
　　“主人，别看……紫瞳求你了……”
　　凤笙寒伸手将他的身子搬过来面对自己，佯装生气道：“如果我一定要看呢？”
　　紫瞳全身一震，纤细的双手颤巍巍的放开了。
　　“主人，我……自修道以来，我的七情六欲已淡，印堂应是一片空白，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敢看……”
　　“怎麽会呢？”看到紫瞳对自己的心境还是那麽惧怕，凤笙寒有些於心不忍，却又耐不住好奇，只得柔声细语的哄他抬起头望著他的额头，小心的控制自己的表情。
　　“咦，没有颜色耶，真的是空白一片……”凤笙寒惊讶的叫道，还温柔的摸了摸紫瞳的额头，“紫瞳的心境原来没有破坏掉呢……”
　　“真的吗？”紫瞳惊喜的摸著自己的额头，紫眸里散发出熠熠的光彩，“真的没有吗？”
　　“恩……”
　　凤笙寒微弯了一双凤眼，柔柔的盯著紫瞳光洁的前额。那里，几条色彩明豔的烟云宛如游龙般纠缠缭绕。
　　自从那件事以後，凤笙寒对紫瞳便愈加小心疼惜。每当看到紫瞳光洁无瑕的前额，他就会想起那几条代表著七情六欲的彩云。紫瞳最多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几十年，却要赔掉几千年修炼的心境，若换成自己，是决计不会做这种蚀本生意，但紫瞳却一如既往毫无怨言。他越是这样，凤笙寒就越觉得亏欠，也越担心他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将恩情还尽而离开。随著心中占有欲的加强，凤笙寒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有些霸道起来，而紫瞳也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什麽不同，只是愈发顺从服帖了。
　　秋忙过後，凤笙寒终於有了些空闲的时间，便开始频频流连他所喜爱的古玩店。一日，他如以往般来到凤家唯一的古玩店玉树斋例行查看的时候，深知东家兴致所在的老掌柜命夥计从里间端出了一尊全身漆黑的猫身像。
　　“这是什麽？”凤笙寒围著桌上的那尊黑猫转了一圈，问道。
　　“这是一尊铁猫，”老掌柜介绍道，“是前两天一个年轻人拿来的，说是祖传下来的，因家境贫寒想换些钱用。本来小老儿想拒绝的，但後来突然发现那双猫眼竟是正宗的猫眼石，所以就出价20两买了下来。”

　　第十八章 猫儿眼

　　“这样啊，”凤笙寒走近了仔细端详铁猫上的那双猫眼，“猫眼石又称东方猫眼，是珠宝中稀有而名贵的品种。由於猫眼石表现出的光现象与猫的眼睛一样，灵活明亮，能够随著光线的强弱而变化，因此而得名。它的质量好坏主要由颜色、眼线、重量等决定。”
　　“猫眼的颜色有多种，以带其它色调的黄为主，最好的颜色为蜜黄色，其它依次为黄绿色、褐绿色、褐黄色、褐色。眼线要求平直、均匀，连续而不断线，清晰而不混浊，明亮而不灰暗。”凤笙寒拿手在猫眼面前晃了晃，遮住了少许光线，说道，“你看，这副猫眼，虽然颜色比较匀称剔透，眼线也够亮够清晰，但似乎不够直……而且断断续续，略有杂光浮起，断口处凹凸不平，也不是通常的贝壳状……老掌柜，只怕你被人坑了！”
　　“怎麽可能？”方才还得意的双眼微眯的老掌柜惊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匆忙的跑到铁猫前，仔细检查後猛然呆住了，“不可能……不可能……因为是贵重珠宝，所以是我亲自检验的，不会有错的！不对，这不是我看的那对猫儿眼，这不是！”
　　老掌柜抱著铁猫的脑袋，有些声嘶力竭的喊道，然後转身猛烈摇晃夥计的肩膀。
　　“小东，是不是你拿错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夥计小东被老掌柜摇得东歪西倒的，却不敢挣扎，只是无助的望著凤笙寒。
　　“老掌柜你不要心急，”望著老掌柜摇摇欲坠的身形，凤笙寒连忙招呼夥计上去扶他，轻声安慰道，“我相信你一定认真看过了的……人总有一两次看错的时候……我看这假猫眼边缘有抠挖的痕迹，只怕是那个年轻人在你检查过後调了包……”
　　凤笙寒的话并没有让老掌柜宽下心来，他只是呆呆的抓著小东的肩膀，昏黄眼珠里老泪纵横。
　　“五十年……五十年了……我自从学徒时候起，便留在玉树斋里，没有看漏一丝瑕疵，也没有放过一个珍宝……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打了一辈子猎，临老被鹰啄瞎了眼……东家，我对不起你啊──”
　　“老掌柜你别那麽说……做生意向来有盈有亏，哪能长盛不衰的？偶尔的失误，就算是我也会有，何况你为我凤家辛苦了五十年毫无差池，已是难得，所以还是不要介怀了……”
　　凤笙寒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没有任何效果，老掌柜还是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几乎就快以死谢罪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只得唤过夥计低头耳语了几句，便匆忙的落荒而逃。
　　紫瞳静静的陪在凤笙寒身边，看完了整件事，却有些不明白了。
　　“主人，为什麽要走？虽然他看错了珍宝，但你也没有责怪他，为什麽他还会那麽伤心？”
　　凤笙寒抿了抿嘴角。“对老掌柜来说，我的责怪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过不了自己那关。像他那样古玩行的泰斗，根本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失误……我若不走，只怕他会做傻事……”
　　紫瞳不解的皱眉道：“傻事？是自尽吗？怎麽可能？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
　　“若是一般人当然不会，可是像老掌柜那样强烈自尊的人……哎！”凤笙寒摸了摸紫瞳柔亮的长发，凤目里满是担忧。
　　凤笙寒怎麽也没有想到，他对紫瞳所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老掌柜因为对铁猫之事耿耿於怀，忧劳成疾，於半个月後郁郁而终，享年六十七岁。
　　秋风萧瑟，满地枯黄，眼前坟头上泥土尤新。凤笙寒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只觉得无限感慨。
　　明明半个月前还是活生生的人，转眼间便成了一捧黄土。相比起天地的无穷，人仿如蜉蝣般短暂，真是渺小得可怜啊……
　　望著墓碑上的小篆，凤笙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临来前老掌柜的儿子说，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什麽牵挂和遗憾。可是他知道，老掌柜放不下那只铁猫，始终没能对那副猫儿眼释怀，跨不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