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曾经爱过少爷,怎么能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来,让少爷顶着一张残缺的脸度过下半生,
少爷……本来是那么完美、漂亮的……」姬长风以指背擦擦眼角,「凭良心说,除了少爷之
外,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阿柴,他太自恃、奔放,目中无人;但是那样的结局,实在太悲
惨了……」
经过两年的同床共枕,日夜相拥的两人终于决裂,一个死了,一个破了相……古纬廷全身的
血液一下子冲上脑中,前额胀得突突作响,「……风叔,那个人死前……」
「阿柴只留下一句话,是对少爷说的:我水远不会原谅你。」姬长风勉强笑了一下,从枕头
下面抽出一张用玻璃纸包得很扎实的老相片,上面是一对俊美秀逸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位高大沉稳,眼神清郁深邃,英俊的脸上毫无瑕疵,是数年前的卡尔。
而另外一位……
古纬廷震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亲热地挽着卡尔的手臂,倚在他肩上的男子,有着狐狸似的脸庞和五官,苍白的肌肤绷得紧
紧的,削肩细腰,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尽的妩媚和沧桑……
阿柴……柴荣……那匹骄傲冷酷,忘恩负义的豺狼,竟然有着与他十成十相似的相貌和气质
!
……那仿佛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告别风叔,回到房内,古纬廷失神地跌坐在床垫上,嘴里喃喃念着。
这一次他真的有心碎的感觉。卡尔对他百般宠爱、万般忍耐,背后竟然怀抱着这么单纯又复
杂的动机——卡尔,不,任何人——在他身上都可以轻易看到柴荣的影子。
任凭他再怎么机敏、狡狯,到头来竟没想过,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爱情的替身!
卡尔是不是还爱着阿柴,有没有爱过他……这一切曾经十分困扰他的问题,在见到那张老相
片的同时,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古纬廷用力地扭绞着床单,浑身发抖。
瑶说对了,像他这样的人,值得什么,又配得起什么?即使卡尔不知道他极力隐匿的过去,
也无法真正爱他……不,卡尔爱的始终不是他,卡尔根本没有爱过他……
柴荣,那个人名叫柴荣。
古纬廷终于崩溃了,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单里蒙头放声大哭;他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
宁可闷死也不要让第二个人听到他心碎的哭声。
是赌气也是忙碌,卡尔连着好几天没踏进房门半步,只吩咐侍从们小心留意、殷勤服恃。
「真想不到。」洛少麒难以置信地轻语:「一根香烟就坏了你的好事。」
「别再说了!我现在不想谈他。」卡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烦闷不已。「我有更迫切的事极
待解决;而他是离不开我的。」
「我想想……是长老会蕴酿减缩你的流动资金额度吗?」
「那点小事值得我挂心上吗?」卡尔白了他一眼,「这些天来,你只顾着跟那孩子寻欢作乐
,可曾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什么变化?」
「你没发现吗,别馆的侍从们有一半调到本馆去了。」「我连着好几天没出房门半步,你要
我发现什么呀,」洛少麒眨了眨亮的媚眼,一脸无辜。
卡尔一时气得噎着了,他的狐狸、他的小麒,每个人都是这么恃宠而骄,仗恃着他的宠爱而
把优渥的生活视为理所当然,丝毫不理会他在背后所做的努力;他忍住即将发作的怒气嘶声
道,「……你连老头子要回大宅来也不知道吗?」
老头子,指的是他的父亲,齐家的前任当家齐慕云。
洛少麒摇了摇头。「你说了我才知道。老家伙几十年没回来,怎么忽然想到要看看自己的乖
儿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怪你这么烦躁。」他同情地望向卡尔。
「老头子也不值得我烦心。」卡尔脚步稍停,把视线移到窗外,「老不修这一趟回来,还带
了个女人随行。是个清秀的小女孩,年方二八,美得可以去当明星……老头子吩咐,把右别
馆里最好的房间给她。」
「哇!」洛少麒惊叹道,「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帮你弄了个小妈妈回来,表哥!辛苦你
了……」
「如果真是那样,也没什么好气的;老头子的风流帐堆到他眉毛下边了,找个十六岁的小女
生当续弦这类的丑闻根本不值得一提。真正气人的还在后头。」卡尔忿忿不平,咬牙切齿道
,「那女孩,是老头子御笔钦点的、我的未婚妻。」
洛少麒惊呆半响,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老头子的动作也挺快的嘛!决定好人选就顺便
把新娘带回来,完全杜绝你说不的机会。」
「你知道我在炳恼什么了吧,偏偏小狐狸又挑在这个节骨跟上大闹别扭,内忧外患,我简直
连喘口气的机会也设有……」
「反正你早就被搞得焦头烂额了,再添一件也算不上麻烦。」洛少麒摸摸他最宝贝的一头长
发,神情轻松散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琐事,「诲德……你亲生的孩
子要见你。」
闻言,卡尔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们父子多年没有对话,这次海德透过小麒主动提出会面要求,他猜得到那早熟冷酷的少年
所为何来——那头狡诈的小野狼!他目过头来,转向洛少麒,神情有些落寞,「表弟,连你
也不站在我这一边吗?」
洛少麒摇摇头,「我永远是你的小麒。」
「你是那么聪明,美丽,半个世界的人为你而倾倒……为什么你偏偏钟情于他?」
「我也不知道。「洛少麒叹了口气,「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他抬起
头来,凝视卡尔沉郁忧伤的面容,心中仍然有某个角落微微抽痛着,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会
属于海德,但海德不是卡尔,也无法抹去卡尔曾经在他心底刻划过的蚀痕,就像你的小狐狸
……」。
倾听洛少麒温柔真挚的告白,卡尔不觉动容了,他无法不疼爱他的小麒,却还是深深憎恨着
自己的孩子——即使理智上明白海德是无辜的。「狐狸距离我是那么近有那么远。小麒,为
了你,我同意接见海穗,但是能不能让我承认他继承者的地位,端视他的表现而定:我不会
因为他身上留有我的血液而特别宽容,也不会因为他是我受辱的证据而多方刁难。身为齐家
的一份子,他和其他人一样有权得到公平的机会——一切凭实力决定。」
「这样就够了,谢谢你,表哥!」洛少麒垂下有如扇子般长而浓密的眼睫,神情像终于松了
一口气。」海德要我转告你,如果你愿意给他公平的机会,他也将以公平的原则来回报你,
绝不记恨你多年来的冷漠和忽略。」
听到这番话,卡尔沉默半晌,复以低沉有力的声音回道,「公平一向是齐家人所奉行不渝的
信念,无沦是面对机会、挑战,抑或惩罚皆然。」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困难……但是我相信你们双方都会尽力。因为你们的血液中流动着同样
的骄傲。」洛少麒欣慰地说。
第四章
血液的流动仿佛在一瞬间加快了脚步。
一行壮阔华丽的车队静静驶入大门,留在宅邸里的齐家成员,包括卡尔、洛少麒、总管姬长
风和他的长子,以及神秘的美少年海德等人连同大多数的侍者,齐聚在本馆前,一字排开,
屏息等待某位重要人物的驾临。
黑头轿车安静无声地停在广场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立即上前拉开车门,一名白皙英挺的中
年男子昂然自车内步出,他有着高大修长的身形和深刻的轮廓,冰蓝色的瞳孔,薄薄的嘴唇
抿成一条细线,由于保养得宜的缘故,脸上的皱纹也不多,神情冷酷,没有卡尔的忧雅、从
容,气势却更为凌厉……
他慢慢扫视过接待的人群,犀利的目光几乎让每个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只在和姬长风眼神相
交之际闪现过一丝痛楚的表情,但是他掩藏得很好,或许连姬长风本人也没有发现。
卡尔上前一步,身为齐家的主人,他必须表现出适当的风度和仪态,即使有些言不由衷,「
欢迎回家!」
「唔!」男子冷漠地点点头,没多看卡尔一眼,却对洛少麒招手,态度慈祥和蔼,「过来,
我的孩子!让大伯好好看你!几年不见,你出落得更标致了……」洛少麒乖乖走到男子身边
;男子一把接过洛少摩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目此再也没松开。
卡尔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心里有数,那是父亲向他示威的方式。
」呃,伯父……」洛少麒被他握得全身发毛,想拍手又挣脱不开。「伯父才是养生有道呢!
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没有的事。我不行了,老了,我只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他却把我当成老顽固,老不修,不
把我放在眼里……」齐幕云望了卡尔一眼;卡尔却顺势撇过头去,假装没听到父亲的怨言。
气氛僵滞得几乎冻结;父子之间固然冷淡,祖孙之间更是剑拔弩张,海德瞪着在洛少麒手上
、带着猥亵意味来回抚摸的指节,两眼冒火,冲突一触即发——
在这紧张的时刻,姬长风迎上前去,主动握住齐幕云的双手,以眼神暗示洛少麒顺势退下,
化解了危机,「老爷,欢迎回家!」
齐慕云怔愣了一下,冰蓝色的眼中竟然有些感动,「我们有多少年没在本宅里碰头了,风,
」两手捧得紧紧的,几乎出汗。
「自从静儿往生后吧!老爷,原谅我无礼,至今我仍不忍称呼她为亡妻……总觉得她还在本
馆里,陪伴着我,也陪伴着孩子们……」这几句话说得并不露骨,却充分表达心迹。
「不,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能了解,真的!」齐慕云呐呐地说道,霸气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
阴霾。
那是属于挫败者的灰暗颜色。
他抬起头来,仰望苍天,仿佛一瞬间衰老了好几岁,比分立奉馆两侧的左右别馆还老似的。
接着,他瞥见别馆里飘动的身影,因而眨了眨眼睛,「那在别馆里游荡、狐狸般的男人是谁
?」
「老爷,那是少爷新纳的奴隶。」姬长风据实以报。
「哦!」齐慕云的嘴角扬起了恶意的冷笑,丝毫不掩饰邪淫的目光,语气轻挑,「真是十美
男子呐!」
「小廷确实是个好孩子,模样也俊俏,以前还当过时装模特儿的……「姬长风笑开了脸,像
炫耀孩子的父亲般细数古纬廷的好处,丝毫没察觉齐慕云的不良居心。
紧随在父亲身后,卡尔只觉得自己身上发冷,从头顶冷到脚底,父亲对狐狸不寻常的兴趣让
他感到极度不安;偏偏这时齐慕云又开口了,「卡尔,这几天你留在本馆里,陪我聊聊天、
说说话,暂时不要往别馆里去……」
「为什么?」卡尔皱起眉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问。」齐慕云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你不会忘记我特地从德国赶回来的理由吧?你是新郎,婚礼前自然要避开新娘的面。你的
小新娘还在后排车上,由两位老奶娘陪着,等我们都进了本馆才会下车入驻别馆
卡尔不觉咬牙道,「我不记得答应过这场婚事。」
「你设有拒绝的权利,我的孩子。」齐慕云慢条斯理地说,「按照家规。继承者的婚姻得由
当家指定,当家主的婚姻亦得由前任当家指定。」
「在很多年以前。你已经指定过一次了。」卡尔瞥过海德槽一眼。
「那并不代表我不能再度指婚。现在我累了,你打算继续挑战始祖留下来的规矩呢,还是打
算让我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免得我迷迷糊糊地闯进了你的新奴隶房里,做出不可收拾的败
德之事?」
卡尔气得攥紧手心,但仍不失优雅;他以戒备的嗓音说道,「请随我来……父亲!」
「你永远不忍心让你的表弟失望,父亲!」
卡尔默然不语。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本馆书房的沙发上,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海德倨傲
的神色和他的父亲有几分类似,又不尽相同:儿子是自信,父亲是狂妄,而他,则是两者兼
之。
「别叫我父亲。我无恩于你,也从未负过一丝教养的责任。以实质而论,小麒才是你的父亲
。」卡尔讽刺道。
「也是我的爱人。」海德立即反唇相讥。
闻言,卡尔蓦地起身,似乎不想再听下去,准备离开。
「如果你现在走出去的话,我保证你将来会后悔。」
「你打算威胁我?」卡尔冷笑。
海德摇头,「这是忠告。你见到老头子望着那只狐狸的眼挣了,在家规层层束缚下,我不认
为你孤身和他对抗能有任何胜算。」他停顿了一会儿,「何况,我们还有共同在意的人。老
头子对小麒的兴趣绝不比对狐狸少。」
卡尔又坐了下来,两手交叠在膝上。
海德交给卡尔一个信封。
「打开它。」
「这是什么?」
「聘金。」
抽出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张列印明细,记载着昨日的股票文易。
「你从雷帝欧斯手上买回了部分齐云饭店的股权?」卡尔有些讶异。「加上你手中持有的,
总共占三分之二强。长老会可以安心了。」把齐家和小麒交给你。」
闻言,海德也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的动作和仪态是如此神似,宛如对镜。
「小麒是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爱,对你而言他也是至高无上的宝物,如果我想获得你的认可
和祝福,就必须证明我能永远拥有他,保护他,爱他不渝……」
「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何必多此一举……」卡尔冷冷讥嘲道。「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
「至少有三个原因我必须这样做。第一,你是,旧家族中小麒唯一在意的人,他想得到你的
祝福,我就有义务为他争取到它。第二,齐家是个沉重的负担,我必须代替他扛起。第三…
…」海德扬起一边的嘴角,险恶的表情和他的祖父颇有几分神似,「我讨厌死老头那副尊容
。」
「你笑起来倒是和他挺像的。」
海德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敛去一半。「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轻易被激怒,小家伙。大多数的天才都很情绪化,你必须成为少数的例外。」
「那就是说,你同意了?」海德的语气兴奋起来。
「只有齐家的部分。你刚刚证明了你的资质,我不吝惜给予你公平的机会。」卡尔扬扬手中
的纸张,「等你正式成为继承者的那一天。我也会给予你想要的祝福。」
「小麒和齐家……我必须同时拥有,否则就是同时失去,是吗?」
「显然是的。别再向我要求更多:人生艰困,凡事都必须自己去开拓和争取,而非继承。去
吧!我还要处理公文……」
「有件事,我记挂在心里很久了。」海德深吸了一口气,「打从我一出生,我就和小麒在一
起了;我知道他所有的事,他什么也没瞒过我,只除了一件……」冰蓝色的眼眸盯着卡尔脸
上的疤,目不转睛,「我听说,他曾经是你的奴隶。」
避过父亲的耳目,卡尔悄悄潜回别馆。
甫一进门,他一眼就瞥见立在墙角、被用过的卫生纸淹没的垃圾桶,再往下看,地面上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