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冷到了极点: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这个初次见面的小鬼就愿意留下?留在一个陌生的宫殿里,远离自己的亲人朋友,过着隐姓埋名前途莫测的灰暗生活!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父王不是还没有告诉他么?不会的,不会的!——是又如何?即使坚固如命运的轮盘,我也要打碎它!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我温柔地浅笑着,不动声色地问。
“不知道!”鸿裕的脸红的更厉害了,飞快地回答我。
不知道!好一句令人心寒的不知道!
“陛下!”憔悴的不像青年人的冬醒君主——他当然憔悴,他所效忠的人已经死了!
“坐。”我平静地推过桌面上的杯盏:“喝茶!”
他略一迟疑,一饮而尽。
我哑然失笑,悠然开口:“茶,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饮的!”
冬醒君客气地笑着:“臣下乃是粗人,还望陛下海涵!”
我点头:“也是,父皇向来喜欢粗人,所以才那么重用冬醒君。”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惨无人色,张了张嘴,终于开口:“先皇,是怎么死的?”颤抖。
我笑:“他疯了,杀了舞倾城,然后被遗世杀了。”
“遗世?——”极度的震惊之后,他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不已:“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淡淡地道:“不过是些让人痴傻的药罢了!”站起来,转身欲去。
“为什么?为什么?——”有什么好难以置信的?
“不为什么,我不过是厌倦了,不想被人控制在手心里!”更加——更加不愿意被固定的游戏规则所束缚!
“你喜欢我吗?”我捧着鸿裕的脸,仔细地欣赏着。
“喜欢!”鸿裕用力地点着头。
“愿意帮我个忙吗?”我微笑着看着他。
“愿意!”眼睛一亮,旋即低眉顺眼,轻声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为什么啊?
平静的,一如既往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踏进妹妹们的宫殿。
其实她们和我一样可怜,她们是双胞胎,她们的母亲也早已死在斯藜的手里。
“起来吧!”我温和地笑着:“该死的人都死了,你们还这么中规中矩做什么?做给我看吗?”
芙儿兴高采烈地蹦起来,挽上我的肩膀:“宇,你登基之后好久都没来过了!”
纹儿微微敛眉,嗔怪道:“芙儿,不可以直呼皇兄名讳!”
我一怔,旋即笑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一件喜事的。”
芙儿冲纹儿嘟嘟嘴,听见我的话,立即好奇地问:“什么事?”
我看着她们,淡淡地开口:“冬醒太子来提亲,要迎娶一位公主。”
芙儿脸一沉,非常干脆地回答:“不嫁!”
纹儿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自嘲地苦笑一下,正色向我施礼:“臣妹但听皇兄吩咐。”
我亦正色道:“我不会勉强你们的!你不愿嫁我也绝对不会强迫你的!”微微偏头,和蔼地笑着:“纹儿,说:你嫁还是不嫁?”
纹儿抬头,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回答:“臣妹,谢皇兄赐婚!”跪下,重礼叩拜。
我点头:“很好!纹儿,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微笑着抚摸芙儿的手:“芙儿,你先睡吧!乖噢!”
无视芙儿的心不甘情不愿,我领先走了出去。
芙儿和纹儿,虽然反应不同,原因却相似。——其实何苦,这令你们骄傲的地位,究竟给过你们什么?你们又坚持什么?高傲的地位除了让你们更加与世隔离,有什么其它的作用吗?
“宇,我知道你痛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总之跟我不同。你放心吧,我到了冬醒,也会替你守护帝国的。”纹儿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一丝幽怨,一丝坚持。
我摇头,注视着空中两条平行线上的明月和暗月,沉声道:“你错了。我把你嫁出去,不是为了守护帝国!纹儿,出去后,忘掉我,忘掉皇宫,忘掉过去!”我闭上眼睛:“做你自己!”
“宇!”
“听着,为了我不恨你——千万不要做任何所谓的帮我的事情!”
梅树下煮茶,有一种别样的情趣。
我微笑地看着“无意间”闯入的舞智,他含羞带怯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冲着旁边的椅子点头示意:“坐!”
舞智欣喜地坐下,立即又站了起来,怯生生地道:“陛下,我……对不起,我……”
我莞尔:“坐吧,我又没有怪罪你。”
舞智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或者确切地说,是个很会利用机会,掌握重点地人。他应该对我很用功地了解过,非常明了我的喜好,似乎漫无边际的谈天说地中,每每切合我心。
不知过了多久,舞智站了起来:“陛下,我先走了,不然总管会骂的……”然后飞快地看了一眼低下头去。
我笑着点头:“好。”
舞智恋恋不舍地离去。
我轻轻地开口:“舞倾城对我有恩。”
舞智一震,转脸看了一眼,然后跑掉了。
我摇头:他还不明白!他只是心机深,却并不真的聪明!
“出来吧!”舞智走后,我继续煮茶,淡淡地头也不回地开口。
鸿裕委委屈屈地挪出来,期期艾艾地看着我。
我柔和地笑了:“来了,为什么躲着啊?”
鸿裕瞥了舞智离去的方向一眼,低着头闷声不响。
我拉过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柔声道:“鸿裕,我把我的妹妹嫁给你,你可要好好地照顾她!”
“什么?!”鸿裕瞪大眼睛,失声道:“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我叹息:“鸿裕,不要傻了!好好想想吧,留在这个森冷的皇宫里,我迟早会厌倦你的!莫不是这几天你还没见过这宫中的美人?何况你父亲突然之间变成了那个样子,你还要为冬醒负责啊!”
鸿裕的神色黯淡,欲言又止,低着头,满腹委屈。
我安抚他:“鸿裕,你不小了,有些道理是想得明白的!现在正是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如在此时离去,把最完美的印象留下,在外面建功立业,让我时时听见你的名字,然后想起你最完美的样子!”
鸿裕的眼光闪烁不定。
我揉揉他的头:“我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美人!就像刚才那个,用尽心机的美人!——虽然我知道他只是为了接近我,讨好我!鸿裕,你知道吗?”
许久,相对无言了许久,鸿裕开口:“抱我!”
我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鸿裕。
鸿裕委屈极了,幽怨地问:“你想我走,我一定会走!难道在我临走之前,你连这个都不愿意给我吗?”
“你是我心中无瑕的美玉,你让我怎么能玷污?”
斯谨沉静清丽,是一座永远沉寂的活火山;鸿裕哀婉凄艳,是一棵在秋天苏醒的树。没有相似点,却有一个共同点:无论我的要求有多无理,他们都不会拒绝!
我轻吻着鸿裕的额头,轻声道:“鸿裕,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然后附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出我的请求。
“为什么?”听完我的话,鸿裕不能相信地瞪大眼睛。
不为什么,只是,心里觉得这样做比较安心。
梦,停在舞倾城压倒翔焱的那一刻。
翔焱坐在地上,上身成倾斜状并未着地,再也不是一贯挺的笔直的样子,衣衫半褪,双手被舞倾城紧紧地固定在两侧,双腿之间是舞倾城的修长优美的右腿,
翔焱坚毅清俊的脸上,写满震惊和恐慌,他刚开口:“不要……”嘴便被舞倾城含住……
我正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怎么了?送走了两个,现在在思考对付另两个?”
我猛地抬头,看见一个一袭白衣,笑得云蒸霞蔚的男子,一把折扇合拢握在他的手中,顶端正顶着他算计的笑脸。我冷冷地道:“惑蝶舟,我并没有请你!”
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皇宫的,除了斯家的影,恐怕只有神仙了!这个世上,敢自称神仙的,也被众人承认的,只有一个——天下第一人:惑蝶舟!
“对不起,是我请他的……”襄寰宇尴尬的在惑蝶舟身后解释。
我冷冷地道:“襄寰宇,从现在开始,你被逐出帝都了!”
襄寰宇立即跪伏在我面前,却既不求情也不谢恩。
“唉呦呦,你太残忍了吧?”惑蝶舟拉起襄寰宇,冲着我翻白眼:“难为人家为了陪心上人,克工守己了那么久!何况,他是因为看你不开心,特地请我来给你解惑的!——你最近不是常做噩梦吗?”
是的,我常做那个梦。我仿佛是舞倾城的眼睛,看见翔焱震惊慌乱哀求的脸,我又仿佛是翔焱的眼睛,看见一脸冷酷的舞倾城,飞卷着似乎可以淹没一切的黑发……
惑蝶舟咯咯地笑着:“是不是忘不了那双晶亮的眼睛和那片凌乱的长发?”
我蓦地抬眼,愕然看着那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神仙。
惑蝶舟嘟起嘴,不满地横了我一眼:“你在腹诽人家!”
我站了起来,试图抓起惑蝶舟的手,他却把手中的扇子递到我伸出去的手里。我愣了一下,依然选择紧紧地抓住。然后,惑蝶舟好像神秘地笑了笑,让襄寰宇带着侍从全部下去……
后来,我们谈了很久。谈得,却与我的噩梦完全无关。
“参见陛下!”密室书房里,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
“什么事?”我不温不火地问。
“手下查到,月智送来的三位世子并不全是这一代最杰出的!”
“哦?”我兴起兴趣,问:“说清楚。”
“是!月智月家这一代最出色的,是现在的月智太子月寂然,不是月憧憬!”
我很奇怪对那么小的孩子,他们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评价的,所以我问了。
“智力、才气、气度、气魄、能力、手段和容貌。”想必问过这个问题的不止我一个,黑衣人回答的简单迅速而绝对。
“那么,月憧憬是哪点不如月寂然了?”其实,我更想问的是,这些调查是谁进行的,不过不必问我也知道——冬醒的另一个知情人,直接效忠于皇族的冬醒王族,跪在我眼前的这个人!
“能力和手段!而且,”他抬起头直视我,“月憧憬无心!”
我笑了起来,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来迟一步,鸿裕和冬醒君都已经回去了。不然,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陛下没有选中鸿裕吗?”
我大笑起来:“选中他做什么?把他变成另一个遗世?”
他面具下的脸变了没有我不知道,我只是隐约感到他全身的战栗。
“这是赏赐你的寒壑酒,喝了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他喝了,却没能离开。
月寂然吗?我边思考着,边踏上禁锢月憧憬的望天离宫。
月憧憬忽闪着大大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叩拜。
我挑起他的下巴,轻轻地道:“你们月家犯了欺君之罪,你知道吗?”
他颤抖起来,再次跪倒,冷静地问:“陛下认为微臣不够资格?”
我笑了,他这样想也理所当然,在三个人中,只有他被关在这里,不接受那所谓正规的教育。
我把他抱起来,放到软塌上,宠溺地笑着:“朕本想吓吓你的,你却反应这么大,莫不是你们月家还藏着什么珍品不成?”
月憧憬愕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跟他不笑时一样吸引人,淡淡的薄雾的那种朦胧美感。明明那么强的存在感,却又仿佛并不存在!
我喜欢,这种瓷娃娃般,既脱俗又美好的感觉。
我要珍藏。
我问:“给你的书卷,你都读过了吗?”
月憧憬点点头:“都读过了,有些没懂的我已经做了标记,准备再行看过。”他是个标准的贵族,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已经一片优雅大方。
我笑道:“好。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他很高兴地问。
“我有一种思想,想要用来造福人民,你来听听和不合理?”
这个结束现有贵族特权体制、建立全民平等的世界的想法,来源于和惑蝶舟谈话时的灵感。
第二天一早,我便见识到了月寂然的能力。
他一身青衣短装,笑得气宇不凡,经由月智密使专用的密道而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犯了欺君之罪!——不过我并不认为憧憬不如我!”然后我知道,他是月寂然。
我上下打量着他,不冷不热地问:“你是月智这一代的王族密使?”
月寂然笑着摇头:“陛下,再也不会有月智的王族密使了!舞倾城杀了一个,我杀了一个!”
我点头,不置可否:“很好。”
月寂然仔细地审视了我一会儿,坐到我床上,叹道:“你只是个茫然的人。”
我劈头就问:“你喜欢我吗?”
他笑,点头:“喜欢。”
我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似乎很累,毫不客气地倒在我床上:“你真想知道?”
我很不满地皱眉:“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你可知道还从未有人睡过我的龙床!”
他大笑起来,然后坐了起来:“知道了!小气!我追查了三天两夜,累坏了,你先喂饱我,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我很喜欢这么叛逆的人,难得他不怕我,所以我满足了他的要求,命人端来食物。
不过床褥,我准备换掉。
“我若非已经先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想来也不能站在这么客观地角度来告诉你。
我们月智,月家对高贵气质的追求,舞家对权力地位的迷恋,襄家对历史与职责的认真——哪一个,不是针对最高上位者的你?
根本没有什么血脉的传承,传承的是一代又一代更改甚微的教导形式!我们的家族,从小在潜移默化中教育我们应该爱什么样的人,怎样去爱;你的家族,从小培养着你们成为那种人!”月寂然吃饱喝足,侃侃而谈,慢条斯理而又断然绝对,口气中不可否认的嘲讽。
我有些茫然:“真的?”
“扑哧!”他笑,不屑地道:“当然是真的!这世上哪种致命吸引没有理由?如果你长得奇丑无比,而且粗俗卑微,你试试看谁会在见你第一面时就看上你?灵魂是什么?灵魂就是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加上你自己特有的行为举止气质!思想是什么?思想是你从小学到的知识加上你身边人和环境的影响刺激烘染!外貌是什么?外貌是你从小受到的照顾加上你自己或者侍从的细心防护修护!……所以,龙生九子,才会子子不同!所以,我喜欢上你的确是必然的,不过也没什么,喜欢而已。”他毫不在乎地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