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想,笑话!这是绑架!
“你不会对我怎样,就放开我!”卫庭深吸一口气,想站起来,又被按下去,脾气再好也发飙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丁裴均忽然松开了手,卫庭头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他听到丁裴均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什么?”卫庭愣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卫庭,你不肯给我一点机会,除了工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和我说……”丁裴均忽然垂下头,身子向下一坠,那一瞬间,卫庭几乎以为他会就这么倒下去,结果他只是跌坐在了沙发上,双手覆在卫庭的膝上,微微的抖,“我不知道想要你回到我身边……这么难。”
“……”
卫庭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好像已经被逼到了极限,说的话恐怕自己都没有章法——他这一辈子,从没这么颓然过吧?
愤怒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丁裴均同样的茫然。为什么一定要把他追回去?为什么突然之间开始对他这么执著?真有那么喜欢他,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那么漫不经心——卫庭想我不懂,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只是面对这样子的他,却没有力气再愤怒。
要回头很容易,不过一句话,他会得到这个男人比以前加倍的温柔。也许爱是有一点的,他们两个人之间都是有一点的,只是错过了时机。如同他们最后那一晚一起看的烟花,漫天的绚烂,看的人不过是心不在焉。等到放完了,消散了,过去了,才想要回头再看一次,空气里已经连余温都没有了。
卫庭闭上了眼睛,就算他承认自己还是不能完全忘记这个男人,就算他承认这场恋爱虽然不是他的初恋,却是最让他劳心劳力的一段感情,可是有些东西,终可淡忘;有些东西,却一辈子不能放弃。
是他不肯输掉的自尊。
不想再做那个人寂寞时的慰藉品,不想再做他爱情中的候选人,即使是第一顺位,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心底下深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尝试过,体会过,天真的以为可以不介意,一直忍耐,一直等待,最后还是无法忍受。于是终于明白,如果你最爱的不是我,那么我也不想爱你。既然已经放开手,那么不管事过之后,你再追上来说多少句喜欢我,不管你怎么要我回头,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是我残忍,是你自私。
再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卫庭轻轻拨开丁裴均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淡淡的说:“你喝多了,让我回去。”
丁裴均抬起头,闷声道:“你知道我没有。”
“你自己说喝多了,早点去睡觉吧,我要回去。”
丁裴均愣了一下,笑起来,眼神闪烁:“那么好吧,我喝多了……”微笑着的脸庞在他面前愈来愈放大,终于贴了上来,霸道的吻住了他的唇。然后在卫庭反应过来要一把推开他时,迅速撤离。
“你太倔强了,卫庭。”丁裴均又露出了以往他常对着卫庭时的那种温柔笑意,“不过没关系,我愿意花时间让你重新爱上我。”
他从背后再次搂住了卫庭,低声说:“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强迫你。卫庭,你不相信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是不是?”
卫庭惊异的抬起头。
“我已经决定了,这次绝对不放手。”丁裴均依旧笑得温柔,“卫庭,我一直很珍惜和你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抱歉我伤害过你,那么这次,换我来等你。”
卫庭咬了咬牙,实在做不出任何表情来配合他那个突如其来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和这句情深款款的话。同时也被吓到,他不知道丁裴均这一次,态度竟然这么坚决。
再次松开手,丁裴均若无其事的拿起车钥匙:“好吧,我送你回去。”
“啊?”
“怎么,愿意留下来?”不怀好意的笑脸又凑了过来,卫庭立即扭开头。
丁裴均大笑起来,几乎和刚刚那个软弱消沉的男人换了一个人。卫庭实在不明白,怎么眨眼之间,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可以这么大。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31
日子又过去了两个月,这个城市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雪。
卫庭坐在床上发呆,刚刚跟家里打了电话,无非是说了说最近的情况。他妈很高兴他升职加薪,又说他的几个表兄弟都不如他在外面干得好,一个被公司裁员了,还有两个混得也不怎么样,学历差不多,待遇就比他差远了。
“你们公司真不错,电视里面也经常放广告,报纸上也有过专门的介绍——再过两年,你差不多也能升经理了吧?”
“哪有那么快!”卫庭失笑道。
“你爸呢过两年就退休了,你也该把成家的事好好考虑一下了。”他妈妈说,“别让我们老是为这事替你操心。”
卫庭沉默,半晌只能说:“这个事情……随缘吧。”
“不过你现在工作干得这么有起色,先把事业基础打好也是对的。”他妈妈笑呵呵的说,“前些天你婶子还问我,你们公司要不要招新人,想让你介绍你表弟进去呢。你不知道,现在工作难找,多少人羡慕你呢!”
卫庭实在说不出口,他其实想辞职。
这份工作没什么不好,可是每天必须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一种折磨。丁裴均在公司里倒没有过对他特别亲热的举动,可是任谁都看得出,他对他的偏袒实在是太过明显。卫庭现在手中的几个项目不多,但基本上都是丁裴均亲自带着他干的大项目。出差也总是要带他一起走,应酬客户也每次都带上他,闲言碎语愈传愈多,卫庭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丁裴均的秘书就曾经当着他的面,三分玩笑七分嘲弄的说:“我的活儿都让你给帮着干完了,要不要请你吃饭呢,卫庭?”
对方是个女孩子,卫庭就算被气到吐血也只能装聋作哑,当作没听到。他知道,像是陪老板出去吃饭应酬客户之类的事,都应该是她的分内活儿,如今却都让卫庭给一手包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老板出去谈生意,搞公关的怎么也应该是个女的啊,他跟着跑前跑后的算什么?
假如丁裴均需要在身边安插个私人助理之类的职位,恐怕整个部门都知道,那是非他莫属了。
如果说这些卫庭都还能忍受,那么打击到他最厉害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他们部门的副总经理,本来在业务部干了好些年,坐上副总经理的位子后,一直以为总经理的位子迟早是他的,结果却被丁裴均半路上插一脚,觉得自己的职位被抢了,心里一直憋火。可能也听到了那些闲言闲语,以为卫庭和丁裴均真“有那么一腿”,于是想着法子把卫庭当作丁裴均的情人来整,今天抓他去整理部门全年的业务报表,明天叫他去清理上百份的人事资料,明显是报复不到丁裴均身上,便拿卫庭来出气。卫庭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被人家暗地里穿小鞋,但也没办法,更不可能跑到丁裴均面前去抱怨,可是有次他进洗手间,恰好听到这位副总经理在同另一个同事说:“我知道有钱人喜欢玩漂亮女人,但喜欢包养男人的,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你看看丁裴均,喜欢男人到外面去搞嘛,竟然在公司里面搞。从开发部调过来,还不忘记把相好的也一起调过来,那小子业务上懂什么?还不全靠丁裴均一手带着?真是的,是个女的也就罢了,一个大男人竟然甘心被另一个男人养着……这不是不要脸么?”
当时就把卫庭气得手足冰凉,一口气咽不下去,差点就奔出去把那男人一拳轰在地上。可是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他,冲出去不是给人看笑话么?直到人家走出去了,卫庭从隔间里面出来,对着镜子,手指微微的发着抖,整张脸都已经青了。
心被刺得发颤,疼痛一点点的蔓延,眼眶发红,可是不能哭。
即使被人这么侮辱,也不能哭,自尊心不允许他掉眼泪,还是要若无其事的洗了手,再走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多久。
卫庭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工作,但是比较来比较去,单从工作上来说,实在没有跳槽的理由,也很难找到像现在他呆的这么好的公司和这么好的部门。家里父母等着他事业上蒸蒸日上,家族中的亲戚们拿他做榜样教育小辈要向他学习——每逢节假日回家,见到他的人都说他运气好,有本事,工作这么难找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在陌生的城市还能进到一家全国知名的大企业,还能干得这么风生水起。都问他什么时候买车买房,然后猜测他的存折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多少个零的存款。
这些都是卫庭的父母在来过看过他后,惊叹于他们公司的福利好,普通员工也能住到那么豪华的公寓,回家后在同别人的闲谈中不无得意中说到的。而且卫庭在和丁裴均同居的那段时间里,丁裴均时常会送他一些贵重的礼物,卫庭也不知道价钱,有次把丁裴均出差回来买给他的一块手表寄回家送给他爸爸,然后他爸爸就戴着那块价值上万的名表出去了,被人看到后羡慕的说他儿子可真孝顺,这种奢侈品在他们那个小城市里可是见都没见过的。卫庭后来知道了,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他在从丁裴均住处搬出去时,光是丁裴均平时买给他的什么衣服鞋子的,就有一大堆。卫庭都是穿过的,总不能退还给人家,况且也没那个必要,横竖他又不是被包养,直到后来偶尔逛商场时看到那些品牌的价钱,才真正吃惊。他是个日常消费观念糊里糊涂的人,只知道丁裴均有钱,却不知道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侥幸的想,幸好和他在一起时间不长,不然最后分手时,才发现自己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他好几年的工资也消费不起的,只怕还要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还得清这笔帐。
不过,因为不知道自己曾经过着那种不属于他的贵族生活,所以卫庭也并未觉得目前的生活有什么艰辛。上千元一小碗的鱼翅面在他看来和三块钱一碗的方便面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仍然在为自己赚够了钱后就买个小车,然后在存足了首期后买个房子的小小目标而努力奋斗,这个城市里大多数和他差不多的男人都在这么奋斗,如果生活中没有丁裴均这个人,那就太好了。
卫庭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不切实际到幻想着有天能过上开豪华宝马,住越层别墅的日子,也从来没做过要娶个富婆缩短人生奋斗历程几十年的白日梦。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出乎他意料的事,也只有答应了丁裴均做他情人那么一件而已。那时候的他们住在一起的生活开销,几乎都是由丁裴均负责,卫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许按照世俗的标准来看,他确实曾经过着被“包养”的日子,而且比起大多数被有钱人包养的人来,他的生活无疑更加自由和轻松。因为没有被“包养”的自觉,也不觉得这种关系是一种义务或偿还,再进一步说的话,那时候,他还一心一意的爱着那个男人。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个被男人包养的男人。也许吧,那时侯丁裴均对于他,也只是留在身边排遣寂寞,没有平等的爱情,和包养也没多大区别。可是他以为日子已经可以恢复到遇见他之前的平静了,却偏偏一天比一天痛苦混乱。丁裴均对他越好,不堪入耳的流言就越嚣张,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还没有超脱到能坦然面对这一切的地步。
想要离开。
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男人,另找一份工作,遇上喜欢的人,得到和付出同等分量的爱情。
32
元旦过后,卫庭把这些天来收集起来的各类招聘信息整理了一下,圈出了几个条件还可以的公司,投了自己的简历过去,开始等候回音。
他选的那几家公司,仔细来看,其实都不如他现在呆的这家。可是从好地方往差地方走,应该更容易些。况且他现在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先离开,以后的发展情况,以后再看。因为已经做好了走的准备,公司里那些流言蜚语反倒不放在心上了,人家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到时候走得远远的,总没人会追到另一个城市去继续造谣。
很快就有一家公司给了回音,通知他过完年后去面试,措辞间对他的条件很满意,大意是只要他肯去,绝对没问题。卫庭很高兴,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那个城市离这里很远,离他老家倒是很近,他还有个以前关系挺好的哥们儿也在那边,
一直没机会去看,也许过完年后,就能去叙旧了。
不过他没跟家里说,也没跟身边任何人说,事情未成定局前,他不习惯到处去喧嚷。况且从一个大城市的知名企业跳到一家小城市的私人企业去,也没什么好得益的。
心情开朗了,卫庭对着丁裴均也没有那么烦躁了。有时候跟着他去应酬吃饭,席间还能说说笑笑的尽量配合他,不像以前那样麻木的端了杯子就喝酒,散了席就坐上丁裴均的车,一路上像个木头一样只瞅着窗外了。
丁裴均有些意外,更多的还是惊喜。他摸不准卫庭的心思,也不知道最近他突然之间的好心情是什么原因。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但是卫庭每天下班要么留在办公室加班,要么一个人跑到附近的小吃店吃饭,再不然就是和他在一起,连和朋友出去玩都很少。周末借故打他宿舍里座机电话,他也基本上每次都接了,丁裴均终于放下心来。
过了两个星期,部门做年终总结,催促每人尽快完成各自手头的项目。卫庭年前必须完成的项目还剩一个,他要跟丁裴均出一趟差,去日本冲绳,为期一个星期左右,和对方公司谈完项目签订合同后,就算无事一身轻了。这算是卫庭出的最远的一趟差了,以前他都没出过国门呢。机票是丁裴均定的,那边的住处也是他联系的,卫庭这个做下属的,反倒是只要等着收拾好东西出门就行了。出完这趟差,就快过年了,卫庭估计着走前可以把辞职报告给递交了。
不过丁裴均肯不肯批,倒是个大问题。
出差前一天晚上,卫庭打好了辞职报告,第二天一早,丁裴均要赶着去开完公司的会议然后就要和他一起坐飞机走了。卫庭连忙把自己的辞职报告夹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夹里,赶在丁裴均走出办公室时,塞到了他手里,要他签名。
“怎么这时候送文件过来,我没时间看。”丁裴均赶着要走,“很急吗?放在那里等我出差回来再批吧。”
“不是什么重要文件,一份出差审批单,一份年假申请表,还有几个报表,是要你出差前签完的。”
丁裴均闻言,便接过了卫庭手中的文件,也没细看,每页翻到签名处签了名,然后还给卫庭,急急忙忙走了。卫庭松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看时间,决定翘班回去收拾出差的衣物。
飞机飞到日本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卫庭在飞机上从来吃不下东西,倒不是他嘴挑,而是他有个习惯,只要上了长途交通工具,汽车也好,火车也好,即使是飞机,都是非睡觉不可的。整个飞行过程中,他醒来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飞机在半途中遇到气流颠簸把他震醒来了,还有一次是坐他里面的人要出来上厕所。
丁裴均坐他外侧,一直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资料。他知道卫庭的习惯,空姐过来送水送餐时,他都把卫庭那份放在了自己小桌板上,尽量不吵醒他。直到快下飞机,才推醒了他,告诉他到了。
卫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丁裴均已经帮他把箱子取下来了,两个人顺着人流走出去,丁裴均的日语说得很流利,很快就拦到了的士,卫庭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丁裴均笑笑:“我父母经常去日本,小时候我也跟着常去,一来二去就会了一点,后来大学时又选修了日语,用来唬唬人还是可以的。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的客户是新加坡人,在日本开公司而已。大家中文沟通不了,还可以讲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