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年又年 下————无筝公子

作者:无筝公子  录入:06-06

  爷混迹青楼十八年,岂能随便被人压?

  然而爷忘了,混迹青楼十八年的爷,混的都是女人,没混过男人。桓樾不是随便的人,桓樾随便起来不是人,是兔子。就像被猎人逮住扑腾乱跳的兔子,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秦怀岳虽然受伤体弱,但还不至于被桓樾这只兔子欺负了。在桓樾反客为主,将要被推倒的一瞬间,秦怀岳反手将桓樾抱住。然究竟受伤后力气减弱,桓樾又卯足了劲,这一反攻竟然压不倒。

  两人面对面坐着,唇齿相交,肌肉相持。

  这样并不舒服。桓樾满心不忿。

  梵清风的脸在脑子里忽而闪过,秦怀岳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桓樾收不住劲,一下子摔在他身上,倒不很疼。

  “王爷最近找不见女人,饥渴到这种地步。”秦怀岳自知满脸通红,别过脸去,找话搪塞。

  桓樾嘿嘿傻笑,得意非凡:“明止不是被本王魅力所吸引,想一尝本王芳泽?本王很讲义气,如何不能遂了你的心愿?”秦怀岳适才不能自已,如今恢复理智早把自己骂了个千八百次,又听桓樾如此得意,便是愿意也成了不愿意,当下冷笑道:“辟辰脸上落了灰,本将不过是好意帮你吹吹,倒没想到十三王爷格外地自作多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棒战的酣畅,却听耳边一声娇笑。桓樾忽而扭头,欢喜道:“九薇妹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把我扔在这里的。”

  秦怀岳翻个白眼,谁要相信这厮情深款款,才是笨伯。

  只见洞口处一女子俏然而立,浅浅而笑,身材却甚是单薄,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不是胡九薇。

  桓樾叫错了人,好生尴尬,行礼道:“小生桓樾,失礼了。”

  那姑娘眉头轻蹩,盈盈拜倒:“小女子山间采药,遇着风雪,所幸得一山洞。不知两位壮士,能否借小女子一席之地。”她小脸惨白,唇色泛青,将欲起身之际身子一歪,便要跌倒。桓樾是个怜香惜玉的,急忙上前搀扶。

  秦怀岳心觉有异,伸手去拉,然触动伤口动作一慢,竟没拉住。桓樾已然将那女子扶了起来。

  那女子靠在桓樾肩上,吐气如兰:“谢谢公子……”桓樾嘿嘿一傻笑,将要说几句安慰话儿,却觉得恍若置身于冰窖般,彻骨地寒。秦怀岳见桓樾脸色瞬间发青,蹂身上前一把推开那女子,抢过桓樾。这一推竟然推了个空,秦怀岳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再看桓樾,脸上仿佛铺了一层寒霜,浑身战抖不能自已。秦怀岳厉声道:“何方妖孽,胆敢伤人!”

  那女子挑眉一笑:“这位壮士好眼力,一眼便看出小女子不是人。”

  秦怀岳冷声道:“如此风雪,你一个女子如何能摸入山洞而毫发无伤?”

  女子缓缓抚发,冷冷向洞外一瞥,笑道:“一群白痴,就晓得吃人。不知真正的金主在此处。”

  秦怀岳但见她笑的愈发诡异,心中骇然。女子目光转向秦怀岳,娇声道:“东西不在他身上,那便是在你身上了。拿出来,本姑娘便让你来个舒爽的,否则你与他一样,寒气逼心,慢慢冻死。”

  秦怀岳突然想起梵清风所言,那玉佩上仙气为妖孽最爱,须多加小心。又记起胡九薇所言,但凡妖孽,只要成了人形,少说也有五百年功力。眼下这妖精眼耳口鼻俱全,显然不好招惹,当下摸了腰间玉佩,握在手中。再看桓樾,已然双目紧闭,嘴唇紫得愈发可怕。秦怀岳咬牙切齿:“你救了他,我便把东西给你。”

  女子嘻嘻一笑:“倒真是一对痴情冤家。”双目一寒,“本姑娘没时间与你讨价还价。若不把玉佩交出,待会儿山下一众姐妹冲将上来,你们二人恐怕尸骨无存。倒不如落在姐姐手上,至少得个全尸。”

  秦怀岳将桓樾护在手中,缓缓退后,贴在洞壁,脑子飞快运转着脱身之法,却束手无策。

  女子见他依然不肯交出玉佩,掌心腾起一股青气,便向秦怀岳打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横空飞出,竟将那青气弹了回去。秦怀岳喜出望外:“九薇姑娘。”

  胡九薇虽是人形,但九条雪白粗长的尾巴露在身后,尖尖狐耳在馒满头银发中微微露出,手持白练,冷然道:“尔等小妖,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女子长发飞扬,双手青气腾起:“九尾,这人是我先看到的。”胡九薇早就见到桓樾半死不活的模样,气得浑身狐狸毛倒竖,不等那女子话音落地,手中白练飞扬。秦怀岳只觉劲风扑面,眼花缭乱,两女已在空中恶斗,白光闪动,根本看不清招数,也分不清人影。不多时,那女子从空中落下,化成一滩污水。

  胡九薇气喘吁吁:“秦将军,奴家来晚了。”

  秦怀岳道:“这是何方妖孽,竟然如此凶悍?”

  胡九薇道:“雪妖,鄄州天气突变,暴雪频繁便是她们所为。今日途中,奴家见空中雪妖甚多,怕伤了将军,是以先行离开。不想与她们纠缠至今。”

  秦怀岳见胡九薇一只手收在袖子里,袖口血迹斑斑,道:“你受伤了?”

  胡九薇温和笑笑:“那雪妖有点本事,奴家一时大意了。”她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桓樾,“桓大哥伤势不轻,山下雪妖很快便会寻上来,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秦怀岳不敢耽搁,他背上有伤,不能背负,便将桓樾拦腰抱了。

  胡九薇口中念念有词,施了个小术,风雪便小了不少。秦怀岳站在洞外,向山下望去,不觉呆了。

  自小混迹沙场,他多次从死尸堆中逃生。但是山下的惨况,就连秦怀岳这等铁石心肠的老将,也不禁动容。

  配天士兵也好,狼阙将士也罢,已经分不出来了。鲜红的血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然后更加狰狞的,却是散落在雪地上的尸块和内脏。

  没有完整的人,真是没有完整的肢体,只有碎肉和累累白骨。

  胡九薇咬唇道:“便是有这种败类,人才容不得妖。”地上雪球滚滚,或大或小,秦怀岳定睛看去,才发现并不是什么雪球,而是长着嘴吃人的妖。

  雪妖。

  漫山遍地的雪妖正滚滚向山上涌来。

  胡九薇皱眉道:“晚了,他们感到玉佩上的仙气,往这里来了。”秦怀岳当机立断,“先回山洞,挡上一挡再说。”

  胡九薇心领神会,当下手结法印,设一结界在洞口。

  “如果老梵在便好了。”秦怀岳喃喃自语。

  “以前的梵清风手握仙元,对付这些雪妖自然毫无问题,可是他如今将仙元分了一半与你。来了,也怕是自身难保。”胡九薇结气在手,尽力暖着桓樾越发冰冷的身体,“可惜适才我太过大意,收了伤,否则……强冲还是能冲得出去。现在……恐怕……”她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桓樾,“不过没关系,能和桓大哥在一起,我便不怕。”

  秦怀岳想起桓樾说怕被丢下的表情,心中突然一痛。

  “如果你带着桓樾,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秦怀岳缓缓问道。

  胡九薇含情脉脉地看着桓樾,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秦怀岳问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

  “估计只有四成。”

  秦怀岳持枪在手,慢慢走到洞前:“我带着玉佩引开他,九薇姑娘你带着桓樾,想办法离开。”他回过头,细细长长的眼中,突然起了波光。

  “代替我,好好照顾他。”

  是不是错觉,胡九薇昂起脸,看着这个人。

  从她认识秦怀岳开始,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人,至少不像桓大哥一样是个好人。秦怀岳残忍,手段狠辣。

  她听过桓樾说过秦怀岳的往事,更加吃惊于此人的城府。什么出言顶撞当朝红人,什么清流高傲不过是一出堂而皇之的戏。

  他不过是不愿意呆在那里而已。

  便如同他现在的目的是救出老父,然后回去,就能够让桓樾,梵清风都围着他,帮着他做事。

  而且做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一个为目的而生的人,一个为目的能不择手段的人。

  胡九薇从未想过,如此功利的秦怀岳眼里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人类,真是不可琢磨的动物。

  不似妖精,或善或恶。

  她纵使活了上千年,纵使有看破世故的眼,也得不了一个人类的心。

  复杂的人心。

  第三十三章

  手上的钢枪注了胡九薇的妖灵,据说能撑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胡九薇带着桓樾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秦怀岳把玉佩放在心口,护得紧紧,最后看一眼昏迷过去的桓樾,咬咬牙,冲出洞去。

  果不其然,桓樾坏了他的大事。

  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

  那夜桓樾,可以让出位置,教他成为真正的十三王爷时,他不能否认,他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倘若桓樾不听话,便杀了取而代之。

  他安排了好一切,唯独算漏了自己。

  不仅下不了手,甚至看着他去送死,还不能不去救。

  “我一定是疯了。”风雪扑面的一刻,秦怀岳这样想。白色的雪妖嗅到仙元之气,一窝蜂地滚滚而来,张着血淋淋大口,满是狰狞。秦怀岳大喝一声,舞动长枪,宛若战神。

  注了妖灵的长枪,才能击碎成了精的雪妖。这群雪妖修炼时日尚且,不得人形,秦怀岳尚能招架。但雪妖越来越多,仙元的诱惑如同蜂蜜,招惹着不怕死的蚂蚁,喁喁而前。

  妖精咬人的感觉,比刀子砍在身上要疼上百倍。

  失去意识前,秦怀岳脑子里想的念头是,对不住老梵,浪费了那么些仙元。

  再度睁开眼睛,人已经回到陆府,映入的是一张清冷如雪的脸。

  秦怀岳动了动四肢,只觉疼痛难耐,张了张嘴,喊了声:“老梵。”

  梵清风站在窗边,月光从窗口散入,撒的他满身清辉,清隽脱俗,不似凡人。听得秦怀岳叫唤,梵清风缓缓走到床边,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再迟上些许,你便见不到我。”

  秦怀岳伤痛难捱,勉强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梵清风淡淡道:“不,我不知道你在那处。是狐妖告诉我的。”

  秦怀岳有些惊讶:“她带着桓樾,居然还有余力去找你?”

  “只有我有办法解除雪毒。”梵清风眼里波光闪烁道,“倒没有想到哪狐狸如此重情义,耗损那么多的真气,还敢来找我。”

  秦怀岳别过头,看向窗外,淡然道:“有时候妖孽,比人活的更干脆,更坦荡。也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自己。

  梵清风虽不清楚大概,但也从狐狸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知道秦怀岳是为了什么前去送死。

  心头仿佛有根针,一跳一跳,扎得难受。

  有很多问题他想问。

  像,他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为什么不珍惜他给的仙元?

  还有,为什么不干脆趁这个机会除了桓樾。

  梵清风被自己吓得皱了眉,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伤还没好,多睡些。”千言万语凝在心头,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秦怀岳张了张嘴,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那么多雪妖,你……没受伤吧?”

  心头一暖,他没问桓樾,他醒来,问的第一个人是自己。原来只需他问一句,自己便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狐狸有千年道行,得它联手,那些雪妖,不在话下。”

  他说的轻描淡写,不着痕迹。秦怀岳躺在床上,看清辉洒上他的侧脸上,心头泛酸。那么骄傲的梵清风,那么嫉妖如仇的除魔人,为了自己,与生平最不耻的妖孽为伍。

  不可否认,之前的不拒绝,是多多少少希冀着梵清风能让他回家。然而有一些情绪,却始终是教他无法完全利用这个人。单纯如白纸的人,一心为他好,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他秦怀岳何德何能,遇见两个这样的人。

  秦怀岳强忍剧痛,缓缓拉住了梵清风垂在床边的手。梵清风身子微颤,没有抽出。

  夜入三更,经不住秦怀岳再三询问,梵清风只得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雪妖肆虐,千人队自然不用说,连狼阙埋伏在山谷的五万人都葬身羊嘴谷。连带着鄄州与巴克雷的其余部队也受到损失。虽然万幸的是,经过此役,狼阙退兵,但其实两边都死伤不少。陆鼎正带伤上阵,斩了狼阙几名先锋,将功补过,也算是拾回些声望。百姓们纷纷传说,十三王爷是真龙,这场雪灾便是老天助十三王爷退兵而降下的。

  梵清风倒了一杯水,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更想问的是十三王爷。你放心,他很好……我……也没有为难狐狸。不过那孽畜不听教诲,继续服用灵姝草,日后倘若酿成大祸,恐怕我也救不了她。”

  秦怀岳舒了口气,提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梵清风见他刚醒,却甚是精神,心中纳罕此人体力非常,正色道:“有些事情本想在你身子好些再与你说,不过既然现在谈开了,也不妨告诉你。”

  秦怀岳见他正了颜色,知是要事,撑起身子,侧耳细听。

  梵清风见他撑着身子难受,忙伸手扶一扶:“老秦,你不能在这时代久留,我必须尽快送你离开。”

  秦怀岳一愣,原本想着即便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或留在京城,或逍遥江湖,倒也无妨。却听梵清风语气越发严肃:“之前我为你疗伤之际,发现你魂魄漂浮,恐怕……留不得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生死簿上均有记录,秦怀岳是个异数,等于半个孤魂野鬼。

  疗伤途中,梵清风惊恐地发现,秦怀岳的身子居然开始变得透明……

  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但会随着时间慢慢延长……直到有一天,魂魄散尽,完全透明,继而消失在这个时代。

  秦怀岳苦笑道:“看来,的确是有缘无分。”

  他与桓樾,原本是一个魂魄的两边。一个极度感情用事,一个极度冷静理智。一个花心风流,一个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或许他依然在鄄州当着他的将军,一辈子金戈铁马,然后马革裹尸还。或许桓樾依然做着他的王爷,左拥右抱,或者自然老死或者被他哥弄死。或许梵清风依然潇洒如故,与胡九薇势如水火,斩妖除魔。

  然而没有许多的或许。他来了,搅乱了时空。让桓樾有了心事,让梵清风动了情。而他,或许灵魂的某一部分,也被慢慢补全,变得感性,不能自已。

  如果回不去,留下来欺负桓樾,与梵清风把酒言欢,也不错。

  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个福气。

  终究是……有缘无分。

  若果如此,只有当断则断。

  “老秦你放心,我会尽力找到让你归去的方法。”

  秦怀岳沉寂了片刻,心思变得一片澄明。再度抬起头来时,温情从他眼里缓缓退隐,留下的只有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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