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高高而起的三座塔,不时有疲累的信鸽进入,再由里头驻守的人负责统合、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作为庞大“东方门”下达各式指令的依据。
“东方堡”的主人,也是“东方门”的最高统领者,东方际,方带着妻子从外而归便听得了管家的回报。
“‘空院’和‘嗥院’的主子都回来了?这倒难得。”他与妻子一同走向他俩专属的地方,年有五旬的管家句在后头报告着今日堡内算得上是大事的事。
“二院一堂?”东方际身旁还存着少女气息浓厚的是他过门不久的妻子,宁璇冰,“我来到的这些时日都还不曾见过哩!”
“‘空院’的主子就是‘空青堂’的堂主倚圣衡,这堂的副堂主是你已见过的孟无拙。”
东方际推开房门,顺手让各柱子上斗大的夜明珠露出了明光。
“嗯。这很特殊。”清灵的声音飘了开来,“还特地在堡内辟个地方给各堂堂主,那么副堂主怎么办?”宁璇冰进到内室,卸下用来挡风沙的披风。
“副堂主?也只有一个堂有这么一回事!”东方际谴了管家离开,“反正就这么一个特例,倒也不用去担心。”
“特例?这是什么呀!”
“当年我延揽的是孟无拙,才第一眼就觉得是一个深具谋略的人才,反倒是倚圣衡因为冷淡少言而被我给忽略了。”然而演变的结果,至今向来仍旧好笑,“无拙的答应是挺畅快的,就只有一个附加条件。”
“使命呢?”宁璇冰坐在桌旁,双手支着两颊。
“他做作正,阿奇就让他给推了出来。”
“阿奇,那是谁?”
“就是倚圣衡呀!取得是‘倚’字的偏旁,无拙说这是他特有的称呼法,但他只告诉我是把我当兄弟看待。”
“我也能这么叫吗?”
东方际沉吟了一会儿,“最好不要,无拙这人表面上看来无害,他心里的窟窿不是旁人弄得清的。”即使他与孟无拙相处了这些年,他仍不敢说摸得他心里想法的一成清,好的做法还是不妄加揣测的好。
“那么今儿个夜里进晚膳之时就看得到罗!”宁璇冰是满怀兴奋,两位能力过人的堂主能够同时出现可算是相当的难得,江湖上还少有人有这等运气。
虽然这五位仅得了个“堂主”之职,但看在其余各门派的眼里可是眼红非常。
“当然,回堡内的第一天,按惯例是要一同进餐的。只是往后,大概会少看到‘空青堂’的两个大忙人。”
“此话怎讲?”
“你见了倚堂主一面就会知道了。”
“那么‘嗥院’的堂主名讳为何?”宁璇冰也不去追问丈夫故意的卖关子,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也会知道的。
“莫霜,唯一的女性。”东方际推开窗子,让向晚的微风不受阻隔的进入内室带来一道微凉。高原的日与夜温差极大,入了夜炙人的温度就会下降成足以伤害人的低温,即使是在夏天这样的季节。
“这可少见了。”宁璇冰觉得有趣,在这样的时代能让女性独当一面的机会断然是没有,想不到会给她看到了一个意外。这表示了她的老公知人善任,这也是她的眼光好。
东方际瞧见了,“我不介意你这么想。”
“另外三个堂呢?”
“再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
“空院”,原本意指“空青堂”堂主回到“东方堡”中所暂居的一个院落,如今倒是顾名思义了。“空”,还当真是空无一物。
“东方堡”虽在陈设上尽量都是以实用、朴实、不华丽为主,但也没有吝啬到区区的一个院落也不去加以陈设。实际上,各个院落的摆设都是以各院落主子的喜好为依据装陈,喧嚣华扰的俗丽是没有,精巧秀丽、落拓大方倒常见,这说明了院落的主子们都还有一定的品味。
堪称“玩味”的就是“空院”莫属了。
“空院”平时就禁止奴仆们的进出,除了每日固定打扫的丫鬟及长工之外。一旦“空院”的主子“们”回来,连这些个人次都免了。这在“东方堡”中可说是一座最神秘的院子了。当然,人们在遇到了一桩口耳相传间的“神秘”事件之时,好奇心经常有如厨房中贪婪吞噬干柴的猛火一般旺盛,但敢擅越雷池的目前倒还没有,实质的探勘行动仅止于每天经过“空院”旁的时节,努力的伸个头、张大眼睛、竖长耳朵,捕捉些个微小动静罢了。
“空院”中可没有龙潭虎穴,只不过偶尔会在奴仆当中,听到被盛传的幢幢阴晦的闹鬼谣言而已。
“苦差!真是苦差!”去了“嗥院”方回转的两名小厮,一人抬着两桶热烫的水,踱着比龟慢的不情愿步伐向“空院”前进。
“厨娘倒会使唤人,怎么不着平日就得当班的老张拉哩!”
“别再提了,谁让你不主厨房政!”先前洗着大盆儿青菜的小厮遗憾的摇了摇头,继续咕哝,“洗着大把的泥叶都好过这会儿上‘空院’。”
“是啊!而且早上大伙儿挤厨房时,我才听绿丫头提起。她说啊,昨儿个夜里,马房的王彦经过‘空院’旁的羊肠小道……”
“行了!行了!越提越叫我毛骨悚然的!”洗菜的小厮抖了抖身子,如同抖落满身鸡皮疙瘩。
连带的两桶热水亦激烈摇晃了起来,亮晃晃的水涟漪泛着银白光,荡到了桶壁顺着木纹弹跳了出来,一会儿时间就让覆着薄薄黄沙的石板子给吸收了。
两个小厮来到了“空院”禁闭的木板门前,犹豫着是敲门?还是自个儿把桶子给抬进去?
“敲门的话,这木板子门离主房可有一段距离,不太容易听得到吧。”
“那还是自个儿进去好了。”
达成共识的两人正要伸手去推紧禁闭合着的木门……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吗?连这点儿规矩也不知道。”孟无拙持着褶扇、块块衣袂
飘扬在夹带着细微沙粒的黄风中,笑笑的拉开薄抿的嘴唇成一轮新月,微眯的双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严厉。
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吓得两名小厮心头肉猛然剧烈一跳,遽然的回身动作使得各自的桶子得以使用离心的力量与大地的吸引力相抗衡,脱离掌控的水珠不受拘束的再度消失于薄沙中。总算这最后的尖叫声在身为男人的一点点矜持下硬生生的抑制住了。
“稳住,稳住,别不当心的把水给洒光了,回头又要再从厨房给抬过来的话,太辛苦了。”及肩的黑发没有绑束的狂卷向风流泻的方向,浮动翻滚的发丝在似笑非笑的俊容前张摇,拔了这千百遍的不规矩,孟无拙索性任它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两名小厮连迭道歉,慌张的不知该把手脚给摆在哪儿才好。在厨房当差的这些日子以来,听是听得不少有关“东方堡”中各家主子的传闻轶事,是也曾希望过有朝一日能见到传闻中的主角,但就因为是在厨房当差的关系,想见到主角是绝对不容易的事。从来也不曾去妄想的事,如今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发生了,岂是“慌张”可以形容之。
孟无拙玩味的将双手给交叠在胸前,不发一词。若有所思的黑色瞳眸中,不悦的严厉已经让促狭的玩心给取而代之,他判断眼前这两人定不是平日就维持“空院”基本整洁的奴仆之一,才会在这当口犯下这等错误、才会如此惊慌。过了半个月的无趣日子,只能说这两个小厮来的时间挑得不好,他需要一点生活上、精神上的调剂。
小厮们还在道歉,很努力的尝试要将行为的动机解释清楚,而孟无拙也继续的无动于衷的杵在这两个因莫名情绪驱使导致慌乱不已的来年感人前面,露出一副满脸笑意却又不像在笑着的表情,这原本应当是扭曲面容的要素,之于他,竟成了增加他邪魅气息的材料之一。
一阵染着橙红色泽还夹带醉人蓝紫的沙风呼啸而过,石板子上的薄薄黄沙升到了站立的人们的膝关节高,狠劲的刮过衣物,“啪”的一声随风而走,隐约间还可听到感染着晚夜风凉的热沙彼此间的激烈竞争,胜利者随风继续徜徉,落败者伏上石板子地,等待下一次风起。
风声暂息。
孟无拙微侧一下头,开口要再为这情景放下能满足他个人玩心的辛辣变数,“阻止”的信息已悠悠而来。
木板门在风中开展,制造了微弱的音响,两名小厮不由自主的再度旋身,这会儿已是转换成蓝紫带红的水珠闪着晶亮的光芒,一闪为顺畅的圆弧消失在风中,而小厮们脸上的表情却就此凝住。
“……”哑口无言。
身着白色儒衣的倚圣衡立在劲风的侧面,右手撑开给风袭击的随时像是要关上的木门,绝秀的面容上与炫丽的夕照相对比之下显得过于平静无波。
小厮们静静端立在他们的双脚连接着大地的一点,“跟人一模儿大小的人玩偶”大概是他们目前最佳的写照。
身为人家的奴仆自然没有机会出去看看展阔的天地,一样米养百样人“是普遍流传的俚语,但他们却从未真正见识到何谓“百样人”,一般面像一颗心,这在他们单纯的世界中如何是不存在的。所以今日,他们见到了倚圣衡的第一表现是哑口无言,这一个冷淡的俊秀面容对他们而言就有如观音像一般的美丽,而且是用上等白色的美玉经过巧匠精心雕刻而成。
倚圣衡眼中没有容纳两名“无关紧要”人物的空间,漆黑中抹上了夕日朱黄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瞧着另一张好样儿的面容。
孟无拙举起了修长有力的右手,在低下头的一刹那拂开这始终不懂得乖顺的黑色发丝,半闭合的双眼及嘴角那一抹掀动着优美曲线的双唇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是带足了百分百的孩子气,“行了,我晓得收敛的。”颈子的弧度取向仍是朝着说话前的方位。
倚圣衡微闭上浓长睫毛的双眼,抬头向远西地平线上的日轮瞥了一瞥,随即转身向内而去。他绝伦的身影在这风沙不停的大地上显得有些纤细,儒白色的下摆在劲风中随着风的节奏弹跳,晃过了两眼即没入了建筑物的入口内。
“看傻眼了?”孟无拙带着兴味的眼大量住兀自失神的两个人,在阿奇消失瞬间之时所吐出的一口大气,来年感个人那难以副夸张的“真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就不知是从何而来?为了什么了?
他尝试继续在脸上维持“礼貌性”的微笑。
“呃……”总算有一个人回过神来了,“这热水……应该还是热的吧!要……要抬到哪儿去?”洗菜的小厮红着脸、低着头,有些不敢承认方才失态的人正是自己。
“搁着吧!”孟无拙挥挥手上闭合着的褶扇,姿态悠闲却又符合着风的节拍。
“这……”两名小厮异口同声的发出为难的声音。
“搁着吧!要不是你们就犯着规矩,把这四桶水给叹进里头放去。”
“这……我们……”
“……”
“行了!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这么多遍,搁着吧!”里头那一个没耐心的人才特地出来“警告”过,要再继续玩下去,只怕今晚这地头做主的会不理会与“空院”协定的规矩,硬是自个儿闯将近来,到那节骨眼可就更难收拾了。
小厮们带着满心的不安,总算将水桶给摆在原地,揣着心口走了。
无拙下意识的再举起右手以阻挡风沙,喃喃自语道:“这‘东方堡’的规矩倒彻底。”他回想起自己所定下的,只能说是不相上下,批评的立场上没有他落脚的地方。
在这个即使是南北分裂的战乱时代里,坚毅的汉民族们依旧不屈不挠的发展着属于民族特性的文化,烽乱的战火让人为的界线以及代表着力量的武力给阻绝在北方,南方的繁华是用着北方“遗民”的血和汗为养分,逐渐茁壮出灿烂的花朵及果实。
这时的庭院造景自不如后世来到美轮美奂、成熟精巧,但位于炽热的高原上,有些葱茏绿意、繁花锦盛可是一件奢侈的享受,尤其在这兵马倥偬的年代中,不大有人会有那个心思去顾想到温饱之外的事了,“东方堡”中的人们算是个相当的特例,自然是因为他们有着如此的财力及足够捍卫自己的力量。
“空院”中没有其他的帮手,孟无拙当然得自己将水给抬进院里,倒进奢想着滚滚水流的大木桶里。
“水有些温了,这种热烘烘的天气洗起来倒刚好。”无拙放下桶子,抽过一旁架上的毛巾来擦着修长手指上挂着的水珠们,抽空望了一眼外边的房间。
这里的每个房间该有的都有,桌子、椅子、柜子、茶几,其他尚有床板,以及华美却显得突兀的屏风。这张有着云雾缭绕、成对仙鹤冲天而去的木制屏风原本是没的,东方堡嫌防太过一望无“阻”,硬是差人送了一张来。此外,一样也没有,徒遗落偌大的空间满是萧然。比起其他的院落来,“家徒四壁”这四个字虽然不大合用,勉强也称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