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 寂寞雨

作者: 寂寞雨  录入:06-03

「她想杀我。」燕歌行平静地回答他。
他并没有动手杀柳青青,但和他动手有什么差别呢?他的确没有阻止柳青青,总觉得对柳青青来说是,死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慈悲。在妻子去世时,他也有个冲动想要一死了之。有个声音告诉他死不是结束,所以他活了下来,希望等到一个结束。
结果,他等到一个开始。
再度遇上「云楼兰」,再一次产生特别的感情,那么,现在是不是会再一次走上同样的道路?还是说,这一次的结果不同,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结束?
「......也许,我也会杀了你。」燕歌行轻声地说。
听到这句话,云楼兰的表情反而慢慢地变得平静,他轻声地笑了,「一开始,我们不就想杀死对方吗?」
「是啊,的确是这样。」燕歌行也笑了。
「我知道你没有杀她。」云楼兰收起笑容,「即使你杀了她,我也不相信。而我来找你的原因,也不会因为柳青青的死而有所改变。」
燕歌行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些端倪。但从云楼兰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有种通向毁灭的感觉,令人联想起一些不祥的事。隐隐约约之中,他似乎知道云楼兰要做什么,但感觉一闪而逝。
「我听说,你后天又去西方。」云楼兰说。
「是『回』去。」燕歌行纠正他的说法。
「想逃避吗?」
「二十几年,我已经错觉那是我的家了。」燕歌行微微一笑,接着又说,「在中原我会想起小楼,会想起你,回到西方,我会比较平静。而且,这次我比上次幸运多了,至少我不用杀你。」
「你就要这样一走了之吗?」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燕歌行苦笑,「我去西方就是为了逃避你,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抱我。」
燕歌行睁大了眼,云楼兰也毫无畏惧的看着他。燕歌行每一次想移开目光,就感觉到自己被紧盯着不放。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不敢动弹,也不敢转移视线。
「你不了解......」
「我很明白。」云楼兰打断他的话「你要离开,我们有生之年不会再见面。」
「对,我们不会再见面,所以你有何苦......」
「我并不痛苦。」云楼兰平稳的回答他,「我只是想留下回忆而已。」
「我不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这对你并没有好处。」燕歌行站了起来,转身就要上楼。云楼兰挡在他的身前,挡住了上楼的去路。燕歌行往左移一步,他也往左移一部,燕歌行后退,他就前进一步。
「即使要离开,也不愿意留一点回忆给我吗?」
「我只能给你痛苦的回忆。」
「没有回忆更痛苦。」
云楼兰的坚持听起来就像小孩子的任性,可是他却拿这种任性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使没有道理,却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反驳。
他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云楼兰并不像他外表般冷静──剑客怎么可能会不任性?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理由,手上的剑任性而活。没有考虑是不是会伤到别人,只为了自己心里炽热的灵魂而活着。
最后,他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你会后悔。」
「那我宁可有机会后悔。」
云楼兰前进了一步。

房间里很热。
即使初春的夜冷得让人颤抖,他仍然觉得热。云楼兰半瞇着眼,感觉到燕歌行的手指在他身上游走。粗糙的手指皮肤是长期练剑的结果,看似粗鲁,实际上却十分温柔的动作让他浑身发热。
其实他有些害怕,因为他没有想过要走到这一步。只是凭着一股冲动,一股不想要遗憾的心情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只有这样他才能留下一点东西,为他的人生留下一点什么。
「你很瘦。」
燕歌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么不解风情的话。他应该是阻止两个人走向不可挽回地步的人,但他却像是在引诱云楼兰。至少,他没有很认真的去避免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也许,他才是那个想通往毁灭的人。
「和一般人比起来......和女人比起来,我很瘦吗?」眼强一片朦胧,大概连意识也是一片朦胧,只有心里最深处的真正愿望催促着他继续往下走,至于走到哪一步,他没有想过。
「我不知道。」燕歌行也看不清他,只是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抱起来很轻。」
云楼兰又阖上眼了,像是婴孩般摸索着燕歌行的胸膛、背脊,透过指尖去感受燕歌行的存在,感觉除了剑之外,他们还有其它的交集。
燕歌行在心中挣扎着──知道自己现在抱的不是女人吗?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他知道在这个晚上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他怀疑自己会回中原来看云楼兰。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云楼兰。也许,还可以看着云楼兰闭上眼,露出谁也没看过的表情......
燕歌行猛然一惊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甚至不是个人。拼了命地将自己的理智从冲动中抽离,讲着违背原始本能的话,「你可以反悔。」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云楼兰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看着他,「在你心中,我是『她』的替代品吗?」
燕歌行摇了摇头。
「你永远取代不了她。」
「那就好。」云楼兰笑了,阖上眼把燕歌行拉向自己。
云楼兰知道自己永远取代不了燕歌行心中的妻子,但她也不可能取代他。
只要这样就够了。

天空的一角刚发白,早晨的寒气让人不自觉地拉紧了外衣。虽然杭州难得见到雪,但在阳光照射不到时仍是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一道身影一跃就跃过狄家别庄的围墙。由于是清晨时分,街上并无来往之人,所以没有人去注意到有人闯入了狄家别庄。即使注意到了,也只看到黑影一闪而逝,想在仔细看已经不见踪影,多半会当作自己眼花了。
神秘人脸上蒙着黑巾,十分熟悉别庄的设计。穿过石板走道之后,别庄的几间小屋就在眼前。第一间屋子空无一人,第二间屋子里坐着一名身穿绿衣的女子,背对着门口,低头看着桌面,似乎正在等人。神秘人观察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抽出剑,一跃而下。
绿衣女子还来不及反应,剑尖就从胸口穿透而出。
当场毙于神秘人剑下。
「咦。」吃惊的不是绿衣女子,相反的,发出声音的是神秘人。
绿衣女子在神秘人眼前倒下,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伤口在在心脏的位置上,一滴血也没流,从绿色外衣的破口可以看到里头的金属和木头,这只是一个制作精巧的木头人。
「上当了?」韩绍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谁指使你来的?」
「原来是你设下的圈套。」神秘人冷笑一声,「柳青青在哪里?」
「她将事情说明白之后就自尽了。」
「是吗?」神秘人的话未说完,就抽剑刺向韩绍衡。剑势极快,转眼就到韩绍衡脸前。
电光火石之间,韩绍衡不慌不忙地拔剑,格住神秘人的剑招。神秘人剑术不凡,即使是韩绍衡也未能在一招半式之间占到上风。
两个人飞快交手数招之后,神秘人使劲弹开韩绍衡的剑,就扑向窗口跳了出去。韩绍衡也没有追赶上去,而是收起剑,向站在屋外的人说话,「世叔应该都看见了。」
「没想到......」司徒峻走了出来,叹了口气。虽然神秘人的招式他从未见过,但出剑的方式、脚下的步法,他怎么会不认识?
每一门派都有每一门派的特征,学武之人可以创出新招,却没办法改变自己从小到大的习惯。神秘人出招的方位、脚下的步法,他每一天都会见到、会指导有相同习惯的人,「是慕容世家的人吧。」
「可惜,从他的身形和朝式看来,并不是慕容日月亲自出马。」
「你一开始也没有期望她会出现吧。」司徒峻摇了摇头,「是慕容世家的人,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的人应该是慕容剑二。」
「慕容剑二?」韩绍衡疑惑地问,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当家所收的徒弟,比楼兰的年纪还要轻。我并没有见过他,但当家对他十分重视,也提过他的剑法不逊于楼兰。」
「喔?那让他溜走真是有点可惜了。」韩绍衡苦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猜到是慕容世家的人。」
「在南宫家也遇上一个蒙面人,从她的出手和身形看来,我猜是女子。能挡得住楼兰和燕歌行联手,甚至可以接得下我的剑,当今武林能做得到的女子恐怕不多。」
「你怀疑是慕容日月指使南宫家?」
「蒙面人曾对楼兰下毒,所以我也想过是她可能是唐柔。」
「......嗯,依我的猜测,你是在唐小飞到狄家别庄掘墓之后,才肯定是慕容日月而不是唐柔吧?」司徒峻不是傻瓜,听韩绍衡一说,自然就能把这几件事联想在一起。
韩绍衡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司徒峻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隐隐约约也查觉到慕容日月有事瞒着他。小楼被燕歌行所杀之事,他是由慕容日月之口得知,其实并没有真的见到小楼的尸体。仔细想想,以燕歌行深爱小楼到为了小楼退隐,之后又前前后后发生了不少难已解释的事,除此之外,还有这几年她一直建议司徒峻寻找徒弟对付燕歌行。
有太多难以解释的谜。
「世叔想起有关『小楼』的事了吧?」看着司徒峻迷惘的表情,韩绍衡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司徒峻笑道。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我可以大胆猜测,当年杀死小楼的应该不是燕歌行。」
「喔?」司徒峻讶异地看向韩绍衡。
「师伯和小姑姑见过小楼的尸体,也知道当时的情况,小楼身上的致命伤口和燕歌行的剑并不相符。」韩绍衡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也许和慕容日月脱不了关系。」
司徒峻并未回答。但韩绍衡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憾。
「这些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不知道世叔打算如何。」
「也许慕容当家做错了很多事,但要我把剑向着她是不可能的事。」司徒峻微笑说这句话时,似乎没有像以前那么严肃了,反而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我想也是。」韩绍衡也扬起嘴角,「不知道世叔打算前往何方?」
「也许,我会先去祭坟。」司徒峻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何分。只能先去小楼的坟上看看,说不定祭坟之后他就会有答案。
「如果世叔有事想要告诉楼兰的话,我想......」
「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司徒峻此时才想起云楼兰的事。
「您所指是?」韩绍衡一脸疑惑。
「昨天,我告诉他说如果他杀不了燕歌行就别回来了。」司徒峻苦笑着说。现在想想,忽然觉得什么正邪不两之类的话都不重要了。
韩绍衡愣了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世叔,您老是把麻烦事留给我。」
「能阻止他们的只有你,能代替我照顾楼兰的也只剩下你了。」司徒峻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对另一个人低下了头。
「世叔这是什么话,楼兰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帮他的忙。」韩绍衡拿着剑,准备立刻出门时,司徒峻叫住了他。
「如果你见到楼兰的话,替过告诉他......」司徒峻顿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我希望他做他认为对的事。」
「如果能再见面的话,我会把您的话转告楼兰。」韩绍衡带着微笑点了点头。
转身出门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得十分凝重。他很清楚云楼兰的个性,也见识过云楼兰近乎痴傻的执着。
所以,他现在只希望自己仍能「很及时」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燕歌行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云楼兰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点残留的温度在床上。燕歌行带着苦笑心想,这样就结束了吗?
心中沉甸甸地,有种失落感。
也许他希望醒来之后有人在身边,而不是以后再也不会见面的空虚。也许是因为他没想到,六年的时间就这样结束在一夜。
起身下床时,手指在床边抓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很模糊,但隐隐约约还是可以看得出「挑战书」三个字。他想也不想就扔向床脚,反正,他明天就要离开中原,继续他的流浪生涯,什么挑战决斗都与他无关。这一次去西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穿好外衣,拿起剑。
心想着也许该把剑留在这,他再也不需要剑,也再也不会有和他的剑共鸣的另一把剑,也许结束剑客生涯的时候到了。
虽然这么想,他最后还是带着剑下楼。也许这是将来的数十年他唯一的回忆,他终究是没忍心把剑丢下。
走下楼时,白衣的身影坐在楼下。
就像第一次景像差不多,云楼兰坐在一张桌子旁,看着舞台上。柳青青的歌声已经成为绝响,但目光扫过舞台时,耳边仍然萦绕着最后的一首歌。
燕歌行摇摇头,把声音甩在脑后,「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云楼兰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丢向燕歌行的方向。只见酒杯平稳地落在燕歌行身前的阶梯上,涓滴不落,力量用得恰到好处,「当时你给了我一杯酒,现在我还给你。」
燕歌行拿起酒杯,脖子一仰。他将酒杯放在一旁,看着云楼兰,「然后呢?」
「我是司徒峻之徒,云楼兰。」云楼兰抬起头看着楼上的燕歌行,「我要向你挑战。」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只好在这里自刎了。」云楼兰说得无奈,但话中的内容根本与威胁无异。
「我明天就要离开中原,你和我的决战毫无意义。」
「你要离开,更该做一个结束。」云楼兰说道,「你和我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城外的树林?」燕歌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傍晚。」云楼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客栈。

空气在两个人周围凝结。
风止,云不动,连夕阳都在停在最美的那一瞬间。
云楼兰和燕歌行相互凝视,眨也不眨一下。锐利的光芒从对决的两人眼中直射而出,如剑锋在空中交战了数百回合。
太阳将要落下,云彩的颜色因而显得格外的灿烂。
那种血红色就像是天空泣出了泪。
像是在哀伤,但却让不明白天空在哀伤什么?是哀伤他们不得不战至你死我亡的悲惨命运?还是哀伤他们那段没有办法结束,也没有办法停止的错误?
没有人知道。
只有天空在哭。
太阳没入了地平线之下,在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人打开了开关,揭开了帘幕。两人同时一跃而起,拔出了他们的剑。
持剑挥舞,剑气挥洒而出将云彩切裂成一片一片。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听见连绵不断的金铁交击声,他们飞旋的身影,还有,碎裂成一片片,向四周飞散的云彩。
那一瞬间,晚霞耀眼的让人张不开眼。一声巨响,他们同时向两边退开。持剑的虎口渗出鲜血,袖口被剑气割裂开来。此时,阳光已经完全隐没,他们依然站立在那里。
「还要继续下去吗?」燕歌行喘着气问道。
云楼兰没有回答,已经没有人能回答。
天空暗了下来,只剩下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再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那是最后的光芒。
他们同时跃起,再次交手。剑尖在极短的距离相接,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形成了无数碎片,旋身,出剑,格挡,踏步。又一次不分上下之后,他们各退了几步,相视而笑。他们都知道这一招要分出胜负。
两个人同时举剑,飞身刺向对方,一黑一白的身影交错而过。金铁交击鸣声骤然停止,他们分向两边落下,两个人就此静止不动,像是睡着一般。
风又再次动了起来,云遮去了月光,时间逐渐西移......
燕歌行先叹了一口气,脸上落下了泪水。在他身后,云楼兰倒了下来,嘴角边流出一丝鲜血,和满足的微笑。燕歌行丢下剑,接住云楼兰倒下的身体。他用手按住云楼兰胸口上的伤口,血仍然不断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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