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玄念抬头看着两名大汉,问:“我爹到底欠你们多少?”
“不多,一百两而已。”
喝!一百两……
尹玄念吃惊的程度不小,立刻问爹,“我之前不是才给你五百两,这少说也能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怎会欠别人钱?”
“嗟!你还敢提,要不是你那五百两,你爹也不会落到这地步!”这不肖子丧失了记忆,什么都不晓得,却晓得要跟男人在一起……无法原谅,这孩子不论多有出息,她都不允许他跟男人干出荒唐事。
尹玄念眼神一黯,吸了几口气来压下心头的闷痛,“我真的没有钱,等我。”他要去找男人拿钱来解决困境。
尹玄念转身就走,一瞬有人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喝!放手!”
“嘿,尹老头子,这人是你儿子?长得真美……”
地痞流氓邪肆的眼神在他脸上穿梭,尹玄念脸色寒憎,反手一扣,把男人的手压在背后,怒喝:“谁准你碰我!”
地痞流氓反手一抓,反制住大美人的手腕,“怎么,想动武?”若没两把刷子,他混什么道上,讨什么债。
“你可别想逃,常言道:父债子还,你自动送上门来,没把事情解决,就别想离开。”
“放手!”尹玄念挣不开钳制,怒瞪着对方,他可不怕什么地痞流氓。
“啊!儿子啊,这些大爷不能得罪,爹的老命会不保……”
尹大娘也在一旁干着急,“你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惹事?我叫你救老头子,可不是让你得罪人,把事情愈弄愈糟……”
“我只是要去拿钱。”
此话一出,地痞流氓立刻放开他。
“你快去,我们等着。”
“最好别搞花样,不然我们剥了这两老儿的皮!”哼!恐吓的话再度说完,他们谅这美人不敢作怪搞出什么花招。
尹玄念一获得自由,并不想多做解释,只想赶快离开。
尹老头子可不信孩子会去拿钱,万一这不肖子抛弃他们两老,那么他必死无疑。他一把拉住孩子的衣袖,“玄念,你别走,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
尹玄念还没来得及解释些什么,尹老头子这时候似见到了宝。“你手上的东西拿来。”
尹玄念的手一空,画已经被爹给抢走。
“你有这值钱的东西还舍不得拿出来。”刚才一定是想开溜,这孩子果然没良心,又要害老子……
“把画还给我。”那是他的心意,不可以糟蹋。
尹老头子把画收到身后藏着,像抓住保命符似的,怎能被儿子给抢走。“你休想,这画能救老爹的命。”
“不!不可以抵债,那幅画是非卖品,快还给我。”
尹老头子立刻躲去桌子底下,尹玄念弯身往桌子底下捞,企图把画拿回来。
“啊,你这不肖子这么死脑筋,这幅画给老子也不为过,你只要再去撇个两手,要什么画没有?”
“不行!那是我要给……”尹玄念一瞬住了口,他不敢当老人家的面说出画已经是相公的。
尹老头子紧抓着手中画,呼喝:“快,你们帮忙把这孩子拖走,因为这幅画很值钱,别说一百两,就是三百两,我都有本事还。”
地痞流氓闻言,随手抄起一把椅子,直往尹玄念的脑后一敲,“匡”
“啊!”刹那,剧痛如火蔓延,尹玄念跪在爹的身前,布满惊恐的杏眼圆睁,不敢相信爹竟然……
视线渐渐不清,一股浓郁的腥檀味充斥在鼻息,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沿颊滑落。
“啊,玄念!”尹大娘惊呼,立刻冲到自己儿子身边,她的孩子头在流血,怎么办、怎么办……
吓!“玄……”尹老头子也吓得全身发软,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尹玄念不断眨眼,一阵天眩地转,杂乱的影像一幕幕交错于脑海,他喃喃念道:“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把画还给我……还给我……”他气若游丝,眼前一黑,颓软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
“啊!”尹老头子吓得手一软,卷起的画纸掉落于地,渐渐展开于众人的眼前。
地痞流氓看到画中人,当下叫了声“糟”,随即飞也似的离开。
尹玄念很快就被人给认出另一个身分——铁生公子发生意外的消息就像星火燎原,一传十、十传百,无须多久便传到掌控这地盘的主人耳里。
“爷,出事了!出事了!”
某位手下刚从市集回来,立刻禀告当家主母出事的情况。
萧孟海闻言,大吃一惊,刻不容缓地冲上楼去,打扰几位大爷正在和冷爷报告赌场营利所得,以及设立的一些新规矩。
萧孟海凑近冷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他马上跳开——
“磅当!”
桌子在众人眼前当场四脚朝天,冷铁生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于大伙眼前。
萧孟海赶紧跟上,阙氏兄弟也二话不说地追出去。
马蹄答答,穿越大街小巷,四匹骏马前后停在事发地点,冷铁生率先进入棚内,锐利的眼看见尹大娘蹲在娘子身边。
“唰——”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他缓缓蹲下身子,不敢相信人儿横躺在这儿,由于惊吓过度,伸出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颤,探了探他的鼻端,仍有微弱的呼吸。
“噢……”冷铁生双膝跪下,无言的感谢上苍——他的玄念仍活着。
接着怒气取代了所有的情绪,冷铁生怒然一喝:“天杀的,是谁做的?”
扬手推开只会在一旁哭泣的丈平娘,随即抱起人儿,他要去找大夫医治。
不过走了两步,胸前衣襟被人揪住,冷铁生低头看见人儿的眼睫眨动,嗫嚅着唇,不知在说什么?
他更加贴近他毫无血色的唇,终于听见那气若游丝的呢喃。
“我的画……画……”
冷铁生眉心一拧,安抚道:“别管画了,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撑着,玄念,撑着……”
冷铁生离去前,冷冽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里。
“把凶手找出来,砍了一手一脚送来给我。”
“嗯。”阙氏兄弟以冷漠的眼神瞧了尹大娘一眼,兄弟俩摇了摇头,之后各自上马,一路追查凶手的下落。
萧孟海弯腰拾起早已染了血迹的画,“天伦图”他环顾四周,就是没瞧见尹老头子的影子,八成是跑去躲避风头。
他不禁为爷感到无奈,“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为什么这里有企图逼死亲生子的父母……”
尹大娘如遭五雷轰顶的浑身一震,失焦的眼看着双手布满鲜血,她浑浑噩噩的自言自语:“我没有逼那不肖子,没有……没有……”
5
尹玄念的后脑被敲出一块血口,由于失血不少,他连续昏迷三天三夜,这期间高烧不断,不定时发生呕吐现象。
冷铁生不眠不休地守候在身旁照顾,还交代春花将食物熬成细粥,以方便喂哺进食,不过通常入了嘴里的食物或药汁尚未消化,又被尹玄念吐了出来。
眼看人儿日渐憔悴,冷铁生每天帮他擦拭、净身,都被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肤色,或是高热之下所产生不自然嫣红的肤色给吓出一身冷汗,人儿脆弱的像是即将一命呜呼的痨病鬼……
冷铁生的情绪也日渐不稳,只消一点小事都能引得他怒火冲天,就连孩子进房来探视娘,都会莫名其妙的受到爹的责怪,导致一家子陷入愁云惨雾的气氛。
冷铁生绷紧的神经从未放松半刻,每到放夜,总是睡睡醒醒,不断注意人儿忽高忽低的体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着,嘴上念着,求众神明保佑,还他健康的玄念,不论要他失眠多久,受这非人的折磨多久,他都心甘情愿承受……
冷念生明了爹的精神已经濒临疯狂与崩溃的边缘,寸步不离的照顾娘,不愿任何人接近,神经兮兮的对娘保护过度。
于是,他和怜儿达成共识,在娘尚未恢复清醒意识之前,不要去打扰他们。
冷念生不忘宅院出了贼,每到晚上,他就转移阵地,索性睡在书房,守株待兔。
尹玄念在冷铁生细心的照料下,到第四天中午,终一渐渐恢复了意识。
“我的头好痛……”
冷铁生听见他的呓语,瞧他正挣扎着起身,他立刻搁下刚端来的一盅药膳,上前托起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怀里,低头说道:“你终于醒了。”
噢……谢天谢地……内心狂喜,却不敢用力抱他;怕他单薄的身子一碰就碎,怕他一转眼又不见,怕他不会再有好运气。
“别再吓我,玄念。”他拧眉,满怀不舍之情。
尹玄念并未再说话,仅是安静地依靠男人;眷恋这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他低沉的嗓音,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熟悉他的一切,那么真实,就像回到从前,像从前……
“铁生,我的画……有没有拿回来?”
提到画,冷铁生就心痛不已的责怪:“你就记得画,为了那幅画,你差点没命!”他寸步不离地照顾人儿,至今尚未去找老丈人算帐,怨气憋在腹中实在快要爆了!
为了他,他忍!
“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尹玄念清醒之后,出奇的平静。
冷铁生这时才察觉人儿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蓦然,他有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铁生,你怎不点灯,我什么都看不见。”
喝!冷铁生闻言,倒抽了几口凉气,双手捧起人儿的脸庞,细凝他的头部缠着布条,几撮发丝散乱,为他拨往耳际,露出了一双美眸。
剪水幽瞳雾蒙蒙的染了水气,连眨也没眨,晶莹的泪闪闪,那两潭黑墨却失了光彩。
“你……”冷铁生一瞬脸色铁青。
脑海轰的一声——仿佛晴天霹雳,他的美满幸福世界开始崩离,破裂。
下一秒,他听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嘶吼。
“你、走、开!”
他的悲伤与心碎串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空洞的眼神再也装不下爱人的影子,孩子的面容、七彩的颜色,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无尽的伤心,无法改变的事实和无力承受的伤害……
尹玄念躲在心碎之后的白色象牙塔,作茧自缚,放任梦魇啃噬心灵,一寸寸侵蚀皮开肉绽的伤口。
“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他不断喃喃自语:“我现在这德行又是什么,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温热的液体一直沿颊滑落,仿佛擦也擦不干似的,心头闷闷的抽痛着,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想放手……不想放手……
开口却说着违背心意的话,“你走,不要理我,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冷铁生慌了,娘子因为自卑而不要他了。“玄念,你……”
冷面孔一阵青、一阵白的,咬牙切齿却又对他发不得脾气,只好努力克制自己想去掐死他的冲动。
“你当我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旦见你瞎了眼就不要你,是不是?”
尹玄念推开他,随即整个人掉下床,他趴在地上,四处摸索,找不到自己的鞋,就连自己摔到哪里都不晓得。
“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是废人、废人!”
“你……在说什么蠢话!”冷铁生蹲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想扶他起来,却遭到他一阵胡乱拍打与拒绝。
尹玄念张着失焦的眼,不知该定在哪?
须臾,他不禁自嘲——有什么差别吗,他根本看不见,比他不会说话的时候更残废!
“我现在一无是处,别说作画,我连最简单的生活所需都做不到,我变得这么窝囊,你还要我干什么。我不该活着才对,我活着能为你做什么?根本是糟蹋你也连累你,还会让你受人耻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两个男人合而为一所建立起来的家庭终究残缺不全,简直是作孽,所以受到报应,老天爷是惩罚他再也看不见自己喜欢的人。
“玄念,过来。”冷铁生要抱他回床上,才碰到他的手,一瞬又让他甩开。
“滚开,别理我……”
冷铁生看他漫无目的地摸索,爬去不远处的椅子旁,他宁可靠在红木古椅,也不愿依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