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碎(出书版)第一部+番外 by 墨竹

作者:  录入:06-02

"你......不舒服吗?"解青鳞问眼前正掩嘴轻咳的傅云苍。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傅云苍也停下了咳嗽,讶异地看著他。

这个人是不是大夫......怎麽会这麽问的......

"解大夫,不是说你医术超群吗?怎麽会问这种无知的问题啊?"这时,另一席上,有人大声地问,那里还传出了一阵哄笑。

解青鳞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伸出了手。

傅云苍看了看他,才卷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腕放到了他的掌心。

解青鳞伸出两指搭上了他的脉门。

他为傅云苍诊断著脉象,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开了手,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起放开。

"怎麽了?解大夫,你可是没有把握治好傅公子?"这时,那面席座里又传来了嘲讽声:"还说什麽除了秉性,世上没有什麽病是你治不好的!你现在还有什麽话说?"

傅云苍看了过去,认出了那是县丞的独子,又看到父亲避著自己的目光,心里明白了几分。

听说前阵子这位县丞大人的公子得了不为人知的恶疾,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多亏了一位神医把他救活,可那人也狠狠地借著治病好好地戏耍了一下这个娇纵子弟。

他们这是想借著自己这天生无救的心疾,折辱一下这个解青鳞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傅云苍忽然之间站了起来。

解青鳞抬头看他。

"不劳烦大夫费心了,我这病是天生缺憾,本就无药可医。大夫不用为此多花无用的心思。"

说完,傅云苍朝他行了个礼,对他微微一笑。

解青鳞一怔。

这傅云苍......

那边席上正要起哄,傅云苍一眼扫过,每个人都觉得他森然的目光在盯著自己,一时寒毛凛凛,立刻没了声音。

"解大夫,你回去吧!元宵佳节,不要在这里白费了时间。"

"云苍。"傅老爷有些讪讪地说:"我只是想让......"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傅云苍打断了自己的父亲:"只是我以为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不如不做,这个道理父亲应是比我懂得的。"

傅老爷被他这麽不软不硬地一顶,也不好再说什麽。

"傅公子,请等一下!"

在傅云苍转身要走的时候,那解青鳞突然出声喊他。

傅云苍转过头,看见解青鳞正朝自己微笑著。

"其实,公子的病虽然可能无法根治,不过,只要调养得宜,身子纵然要比常人稍差些,但和现在相比,还是能好上不少的。"看见傅云苍露出一丝惊讶,解青鳞补充说:"我虽然说不上能起死回生,但论医术,这天下间能和我相提并论的少之又少,傅公子尽可以相信我说的话。"

"这可是真的?"一旁的傅老爷面露喜色:"解大夫真的愿意为云苍治病?"

"我想试试。"解青鳞的目光一直看著始终淡然的傅云苍:"我和傅公子一见如故,非常想为他做些事情。"

傅云苍看著他的眼睛。

这个人的目光......清澈坦然,不见一丝伪善。

是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这麽坦荡真诚的人吗?

"也好。"傅云苍转眼间做了决定:"那就多劳大夫费神了。"

元宵夜宴的第二天,解青鳞就应著邀约搬进了傅家。

可人是搬进来了,却不见他过来给傅云苍把脉开药,一连数日,只是大早就往外跑,黄昏才回来。

傅老爷派人来暗示傅云苍是不是要问问这解青鳞到底打算怎麽医?

傅云苍却说由著他去,也不著急。

这样过了半个月,转眼快要开春了。

这一天,解青鳞终於来找傅云苍。

那时正是清早,傅云苍气血不足,清晨时常昏昏沈沈的。所以虽然起了床,可人还不是那麽清醒。本想开窗透透气的,却是靠在窗框上又睡了过去。

解青鳞远远就见他随意地披著外袍,头发也没有束好,用手撑著下颚在窗边打瞌睡。

走到近前,本想喊醒他,却想到了他不宜受到惊吓,於是解下了身上的披肩,用力一抖,轻盈地披到了傅云苍瘦削的肩头。

收回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为他撩开了落到脸上的发丝。

那张沈睡著的脸意外地带著一丝稚气,解青鳞这才第一次意识到眼前不过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

想起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他在雪地里望著寒梅的那种眼神,那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岁的人应有的眼神。

淡然到......就像是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留恋......

虽然说这种需要心绪平静的疾病也许是他性格淡漠的原因,可是这个人的身上总应该有些不同的东西在的......

解青鳞的目光下移,落到了他的手腕上。

七彩的琉璃映著阳光闪烁生辉。

越看,那琉璃的颜色越发深邃美丽,解青鳞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解青鳞的指尖碰到琉璃表面的那一个瞬间,琉璃突然绿芒大盛,他胸口猛地一痛。

沈睡著的傅云苍这个时候动了动睫毛,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是你......"傅云苍迷朦的目光看著他:"你终於来了......还给我......"

解青鳞一惊,後退了一步。

光芒在他的手指离开琉璃的瞬间完全消失。

傅云苍眨了眨眼睛,迷朦逐渐被清醒替代。

"是你?"傅云苍疑惑地看著脸色有点不太一样的解青鳞:"你怎麽来了?"

"你说了什麽?"解青鳞惊疑不定地问他。

"我说了什麽?"傅云苍不明所以地重复著:"我是问你怎麽来了?"

"你醒过来的时候对我说......"

"醒过来?我是不是说了什麽奇怪的话?"傅云苍突然有些尴尬地说:"真是抱歉,我清早起床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有时会说些奇怪的话,你不要在意。"

他想到了有次,一个丫鬟清早喊他起床,不过摇了他两下,他居然拔起了墙上的剑喊著大胆砍过去。幸好那剑没有开锋,不过也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不,其实也没什麽。"解青鳞感觉到急速的心跳开始平稳下来,於是扯起了笑容:"是我来得太早,打扰公子休息了。"

"没关系,我已经醒了。"傅云苍把长发拢到一边,垂放在胸前。

这才注意到了身上多了件披肩,有些诧异。

"这是......"他把那浅色的披肩拿了下来。

"我见你睡得熟,怕你受了凉。"解青鳞把披肩接了过来。

"多谢。"傅云苍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请进来吧!"

"不了,其实我这麽早过来,是想请傅公子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解青鳞含笑看著他。

"那好。"傅云苍想也没想,对他说:"那你等我一下。"

解青鳞嘴角始终挂著的微笑,在傅云苍转身离开窗户的时候隐去,换上了一脸的深思。

那块琉璃......

解青鳞没有让其他人跟著,而是亲自驾车带著傅云苍出行。

马车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了他说所的那个地方。

一路上傅云苍也曾往车外看过,环境越来越是荒凉,明显是出了城外。

车停下来以後,车帘被掀开,解青鳞的脸出现在门边。

"我们到了。"解青鳞把手伸过来。

傅云苍借著他的扶持,弯腰出了车门。

一抬头,他就怔住了。

满目白梅。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卷带起清冽的梅香,在天地间轻扬四散。

傅云苍就这样站在车上,环视著四周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梅林,觉得似乎置身梦中。

"很美,是吗?"解青鳞了解地看著他一脸恍惚:"要是下了雪,那这里的景致才是最美。"

"这里......"在惠州城的附近,怎麽会有这麽一大片的梅林?"是什麽地方?"

"你跟我来。"解青鳞把他扶下了马车,带著他往梅林深处走去。

走了一小会,眼前慢慢开阔起来。

沿著渐有的青石小路走过去,稀疏梅树後天青朗朗,竟是走到了一片悬崖。

崖边有一株看来年龄不小的梅树,枝桠纵横,正是开淂满枝灿烂白梅。

梅树边有一间小屋,粉墙乌瓦,和梅树相映成趣。

崖边有青石的围栏,解青鳞拉著他来到栏边,指著南面叫他看。

在连绵的密林後,隐约有著楼宇的轮廓。

"这里是栖凤山?"大致想了想方位,傅云苍惊讶地说。

"不错,栖凤山,白梅岭。"

傅云苍低头看了看脚下,峭壁下只见暗影重重,深不见底。

看得头有些晕,不由得拉住了身边解青鳞的衣袖。

"你没事吧!"解青鳞急忙把他扶到了一旁的石椅上坐下。

"没事。"傅云苍放开了手,环顾四周。

"解大夫,你们已经来了啊!"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後传来。

傅云苍回过头看去。

梅花!

不!是个女子!

一个宛如白梅化身的女子!

入目都是白色,全身上下一片雪白,鬓边还簪著梅花样式的白玉发饰。

那肤色也比傅云苍见过的女子要白上几分,於是,发色更显得乌黑,唇色更加丽。

等她走了过来,一种淡雅的梅香也一同弥漫过来。

"疏影!"解青鳞朝那女子说:"你出去了吗?"

"知道有贵客要来,我当然是要去备些茶点招待的。"那女子朝傅云苍行了个礼:"这位就是傅公子吧!小女子梅疏影,就住在这白梅岭上。"

"在下正是傅云苍。"傅云苍连忙站起来回礼:"梅小姐有礼了。"

"原本听解大夫说傅公子是个高洁出众,世间少有的人物,我本来还是不太相信的。"那梅疏影抬头看了看他,目光中隐隐可见好奇:"可现在见了,才知道解大夫为什麽要这麽说了。"

本来只觉得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子看在眼里很是舒服,现在被她这麽一说,傅云苍的脸颊不知为什麽有些泛红。

他这一脸红,梅疏影用袖子掩住嘴角偷笑起来。

这傅公子是个可爱单纯的人呢......

三人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梅疏影在提著的藤篮里取出了糕点,又从屋里沏来了茶,三个人就这麽在崖边喝茶谈天。

不过多是解青鳞和梅疏影在说,傅云苍只是喝著梅花泡制的茶,在旁听著,遇到询问,也只是点头或者简短地答话。

"傅公子,你手上的饰物真是别致呢!"已经看了好一会的梅疏影好奇地问:"不但颜色特别,样式更是少见,可是有什麽寓意的吗?"

"你说这个?"傅云苍抬起了手腕,露出了腕上的琉璃。

光芒耀眼,梅疏影点了点头,忍不住用袖子挡住了射进眼里的光线。

"具体是什麽来历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十岁那年病重不治。有位异人飘然而至,把这块琉璃系在我的手上,吩咐我不能取下。我不久就转危为安,从此就一直带著这琉璃。"傅云苍抚摸著光滑的琉璃表面:"说是护身保命的吉祥事物也不为过。"

"异人?什麽样的异人啊?"梅疏影为他添了点茶,追问著。

"我那时病得厉害,也说不太清,只是依稀记得那人......很冷......"

"很冷?他看上去很冷吗?为什麽不多穿些衣服?"梅疏影惊讶地说。

"不是。"傅云苍轻声笑了出来:"我的意思是,那个人一身白色纱衣,看上去神情冰冷,就像是用寒冰雕琢而出的人形。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天一夜,从头至尾只说了‘要命的话就别取下来'这几个字。"

那几个字他模仿那人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出来,虽然不可能十分相象,但依稀可见那人神色之冷历。

一旁聆听著的解青鳞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梅疏影看见了,立刻转开了话题。

第三章

"对了,疏影,我放在你这里的东西呢?"不一会,解青鳞朝梅疏影说:"你不是偷偷吃掉了吧!"

"怎麽会呢!"梅疏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盒,笑著说:"不过,真是香极了,害我馋淂半死,你要是不问我讨去,迟早是被我吃了。"

解青鳞把那玉盒拿在手里,小心地打开了。

香气四溢。

傅云苍闻到了那种动人的香气,也忍不住心中一动。

解青鳞竟把那盒子推到了傅云苍的面前,对他说:"吃了它吧!"

盒子里是一颗指头大小的雪白药丸。

"这是?"傅云苍不解地看著解青鳞。

"这药叫做金风玉露,可是解大夫多年的心血。"梅疏影抢著说:"好不容易才炼制成功的,解大夫想也不想地要给公子服用,可见是很看重公子啊!"

"多年心血?"傅云苍怔怔地看著那晶莹剔透的药丸,然後摇头:"不行,我不能吃。"

"为什麽?"解青鳞和梅疏影一样一脸讶异:"公子可是对这药效怀有疑虑?"

"不是为了这个,看解大夫珍而重之的模样,定然是极为看重这药的。"傅云苍把盒子推回他的面前:"我这病注在骨中,不必浪费这麽珍贵的药物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平和,丝毫没有虚伪假意,一看就知道是真心这麽想的。

梅疏影目光闪了一闪,想要开口说些什麽,却被解青鳞含笑看了一眼,只能跟著笑了。

"傅公子你不要误会,是疏影她让你会错意了,其实这药方固然花了我不少心血,不过炼制起来倒不是那麽困难。"解青鳞把药丸从盒子里取出来,托在掌心递给了傅云苍:"还有,我是医者,只知道治病救人,没有想过要分什麽重不重要的,可不可救的。"

傅云苍看进了他那双坦荡坚定的眼里,突然觉得有些歉疚。

刚才......怎麽会突然觉得怀疑......

自己不过就是这麽一个病弱身躯,这样处处提防著,不是很好笑吗?

"那就多谢了。"傅云苍拿过药丸,和著茶水服了下去。

入口一片芳香,服下不一会,一阵晕眩过去,立刻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

傅云苍不由得站起来走了几步。

"这......"他惊喜地多走了几步,发现步履之间惯有的那种沈重居然减少了许多。

"果然有效。"解青鳞点了点头,一脸满意的表情。

"怎麽会这样的?"傅云苍一时忘形,拉著解青鳞的袖子问:"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那狂喜的样子让解青鳞有一刻失神。

傅云苍只顾走著自己变得轻盈的步履,随手又放开了他。

不过毕竟改善有限,不一会,他撑在石桌上有些喘气,但脸上的喜悦丝毫不减。

"解大夫真是医术如神!"他转过头朝著解青鳞露出感激的笑容。

心头又是一阵急跳。

解青鳞的手放上了自己的心口......

那天过後,傅云苍每隔半个月就服用一颗解青鳞炼制的"金风雨露",身体的情况果然一天好过一天。

到这个春天结束的时候,傅云苍已经可以不用他人搀扶,一个人慢慢地徒步从山下走上白梅岭了。

就算他再怎麽淡然,这种健康的转变还是让他克制不住地欣喜。

这个身体终於可以不再依靠他人了......

如果有一天,能够靠自己的双脚走遍天下,这几乎就和遨游天际是一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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