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蜈蚣足有小孩的手臂那麽粗长,样子很是恶心。
"你说,那个道长......就是那个......"赵玉清白著脸问:"蜈蚣......"
"嗯......百足之虫......"苍又恢复了那付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可能!"俞韬跳了起来:"那是我请来的道长,明明是你这个妖怪使了什麽邪术把他变成了......蜈蚣......"
"没有啊......我只是吃了......"
"啊!你这个妖怪果然承认是吃人的......"俞韬脸色灰败:"你这妖怪!"
"我不是妖怪!"苍认真地看著他:"我是鬼!"
"鬼......也是......你吃人......"被盯得有些害怕,可俞韬还是硬著头皮说:"不管你是妖怪还是鬼,总之是邪物!"
"妖怪和鬼不一样,我只是吃了他的修为,没有把他吃下去......"苍想到了那条蜈蚣,皱了皱眉:"那个......好恶心,不好吃的吧......"
忽然,他仰起了头,直望向屋顶。
俞韬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有!"苍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墙上的画突然"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苍身上的衣服也跟著烧了起来,那蓝色的怪异火焰一下子就完全吞噬了他。
"苍!"赵玉清要冲过去,却被俞韬死死地拉住了。
"你不要命了吗?"俞韬冲著她喊。
"找到了!"屋里被怪火包围的苍衣袖一卷,身上和画上的火就熄了,看上去整个人完完整整的,哪里有半点被烧伤烫伤的样子?
他脚一点,人从窗口飞了出去。
俞韬和赵玉清连忙跑到窗边,看见苍轻飘飘地落到了梅林里面,而在他的面前,站著一个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一个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女人。
"是你要杀我?"苍问这个美丽女人。
"你究竟是什麽人?"那个女人反问他:"你居然一个照面就把他打回了原形,毁了他近千年的道行,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是苍。"苍淡然地答她:"我不是人,我只是鬼。"
"胡说!哪里有这样的鬼!"那个女人防备似地看著他,悄悄往後移动。
"你不是妖。"苍眉头一动:"神仙!"
那女子大吃一惊,转身就要施法遁走。
苍冷冷一笑,一缕长发缠上了她的脚踝,把她绊倒在地。
"神仙。"苍问她:"你为什麽要杀我?"
那女子手心一转,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著缠住自己的长发割了下去。
割不断......
这家夥到底是什麽东西?
女子终於慌了。
"不说吗?"苍微微侧著头:"可是我很想知道啊!"
那头发越缠越多,直把那个女子捆成了茧状。
那女子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正被什麽东西吸走。
相对的,苍的身影更加清晰起来,不一会,他看起来已经一点也不透明,简直就和其他人一样实实在在了。
"咦?"苍突然停了下来。
"你身上,有什麽东西......"长发收了回来,苍走到了那个有些虚弱的女子身边,拨开了那女子浓密的刘海:"是刻印......"
在额头靠近发尾的地方,那是一枚小小的鳞......
青色的......
苍目光一散!
那女子看机会难得,趁他分神,刹那消失了踪影。
"青......"苍木然地看著那女子消失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东西:"那是谁的......"
"苍,你怎麽了?"赵玉清已经跑下了小楼,身後跟著脸色不好的俞韬。
苍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笑了起来:"被她跑掉......"
别说是赵玉清,就算是仍在後怕的俞韬也为他的改变失神了一刻。
原本只是朦朦胧胧的轮廓乍然清晰,这个人身上那种明显的高贵也越发突出了起来。
要知道,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难以遮掩的。
眼前这个说他是王族贵胄是有些相似,可和妖怪这样的字眼就一点也联系不起来了。
眉宇间带著沈寂的倦怠,神情却高贵得让人心生敬畏。
这样的......会是妖怪吗?
"你......怎麽变了......"赵玉清忐忑地问。
苍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是不怎麽在意自己改变的样子:"我吃了他们的法力,所以暂时能够保持这个样子吧!"
他说得马马虎虎,听的人也迷迷糊糊。
"那个女人......也是妖怪吗?是什麽?毒蛇?蝎子?"
"不!"苍摇头:"那不是妖怪,是神仙。"
"神仙?"另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惊讶。
"你是说,那个女的是神仙,然後是一个神仙要杀你?"不论是鬼是妖,照常理来说,能把神仙打得落荒而逃应该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吧!
"神仙和妖......只是修行的方法和时间不同......她的身上有刻印,只能说是个被下了禁锢的神仙......"苍又开始随口说著,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明白:"无......好像说过......要是有了刻印,就不是自由之身......但她以前应该是个神仙......"
"怎麽会这样......突然之间,我家里有鬼,有妖怪,还来了神仙?"俞韬跳了起来:"什麽乱七八糟的!赵玉清,你看你给我招什麽麻烦来了!"
"侯爷,这事能怪我吗?"赵玉清瞪著他:"要不是你找些不三不四的道士回来捉妖,哪里来这麽多的事情?"
"还不是因为他在府里闹事,我才......"
"你会输的......"被他指著的苍淡淡地说。
"什麽?"
"只是游戏......"苍看著地上,语焉不详地说:"你......会输的。"
他放在眼前的手轻轻打开,然後握拢,只是不断在重复著这个奇怪的动作。
"这鬼真是有病!"看著看著,不知为什麽,俞韬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完全改变想法:"依我看,他飘来荡去被人看见不奇怪,要说特地跑去吓人也不怎麽可能。"
一个连神仙也斗不过的鬼,能找什麽人来收服啊......
"赵玉清,你看好了这只鬼,要是闹出什麽乱子来,我可不依!"还是先稳住,然後另想办法吧!
"苍。"看著俞韬离开,赵玉清回头看著现在和普通人没什麽两样的苍:"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不是人......是鬼......"苍倦怠地抬起了眼:"我以前也许是人,可我死了,人死了就变成了鬼,就是鬼......"
"你是怎麽死的?"
苍的神情一凛,样子都变了。
赵玉清吓退了半步。
"就是死了吧!"一眨眼,苍又变回了那种不经意:"我都忘了......"
"很久了吗?为什麽会忘记呢?"赵玉清犹不死心地追问著:"这麽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忘记事情......"苍对她说:"最近的,从前的......我常常忘记......无......说我不全,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
"无?"
"白色的无......!"苍点著头:"是叫无什麽吧!我都要快忘记了......"
到这里,赵玉清终於大致了解了,苍是一个好没记性的人......
第三章
"有人伤得了你?"半躺在上位白玉座上的男子撑著下颚,看著站在空旷大殿里的美丽女子。"仙子,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山主明鉴,伤了我的,不是个普通的妖魔或者精怪。"那女子咬了咬下唇:"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反倒被他吸取了近百年的修为。"
"喔?真有这样的事?"男子站起了身子,衣袂飘飘地走下了白玉台阶,直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那女子忍不住暗自退後了一些,垂下了头。
"仙子,你还记不记得我耗费心力,把你从异层界阵里救出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麽?"他微笑著问。
"记得......必须服膺於山主,遵从山主的心意行事。"
"我还以为你是在天上待得太久了,总觉得自己是什麽高高在上的神仙!"他面色一变,异常阴沈地说:"掌灯,别忘了,你违反天规,早就不是什麽九天上的仙子。如果现在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我要你这废物又有什麽用处?"
掌灯一个哆嗦,脸都白了。
"是掌灯没用,请山主不要怪罪!"她急忙为自己辩解著:"不是我没有尽力,实在是那东西邪门得很,我怕斗不过他,枉自送了性命,才仓惶遁逃的。"
"掌灯!既然尽力了,你还这麽害怕做什麽?"他又扬起了笑容:"你告诉我,究竟是谁能让你这麽狼狈的?"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鬼怪,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就让山主供我役使的小妖去......"掌灯源源本本地禀告著,不敢遗漏半点细节:"没想到他看见我额上的刻印以後,突然放松了警觉,我才能趁机离开。"
"还有能吸取法力的本事?"他想了想:"你说说看,那到底是个什麽样子的人?"
"他的样子起初和普通的幽魂没什麽区别,可是他吸取了法力以後,就实体化了。"掌灯犹豫了一下以後才说:"要是说他长什麽模样......虽然我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可是那人应该是长得很美的......不但很美,而且隐有傲然神气,连上界诸仙也少有这样的。"
"不是鬼魂?"他转身走回了座上:"没有妖气也不是神仙?这倒是有趣了。只可惜我不会数算命运的本领,否则的话,不是简单了许多?"
掌灯知道他喜怒无常,往往因为一句话就动了杀机,不敢随便接他的话。
"掌灯,你在洛阳侯那里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吧!"
"是。"
"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掌灯一怔。
"掌灯......曾经有人当著我的面,说我做了会让自己後悔的事。"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细细看著,像是那上面有什麽值得仔细研究的东西一样。"你猜,我会怎麽处置这个人呢?"
正在猜测他看什麽的掌灯闻言直觉地答道:"杀了他吗?"
"掌灯,你真是慈悲的仙子呢!"他笑出了声,然後又突然敛去了笑容:"杀了?不是太简单无趣了吗?她说我要後悔,我就让她先尝尝後悔的滋味。她最想要什麽,就永远得不到什麽。要让她後悔生生世世,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当年说的话,你现在可明白了吗?这就是你要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後果......
"掌灯,洛阳侯对你很好,是吗?"他又问。
"是......"掌灯战战兢兢地答了:"他总是百般讨好於我。"
"你看,凡人啊!"他仰起头。
嘲讽的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撞击出阵阵回声。
洛阳侯府,有一处梅林。
苍总是站在梅林里,带著满心的迷茫。
白雪......梅花......
像是想起了什麽,转眼又像是遗忘得更多......
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
他伸了几次手,最後还是在枝头上折下了一枝带雪的梅花。
数萼初含雪......
他摸上了自己的心口,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逆风如解意......
"逆风......如解意......"他断断续续地念著。
"听说侯爷的府上,有一处广阔梅林,风景如画。不知是否能有幸一游呢?"
"这......"俞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只是几株老梅,实在不敢拿来污了贵客的眼睛。青王若是想要赏梅,洛阳城东有梅林千顷,我们可以到那里......"
"我只是随口说说,如若主人不便,我也不敢强求。"贵客笑著说。
"这......只是......"只是因为那个鬼没日没夜地待在梅林里瞎逛悠,把他洛阳侯的梅林当作了自己的领地。去是无妨,可要有个万一......"只是因为......"
"我说算了。"贵客摆了摆手:"我虽然是想看梅花,不过主要还是为了拜访侯爷和看望疏影这才微服而来的。"
"王爷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没有什麽不便的,我只是怕言过其实,王爷会觉得失望。"这人可得罪不起,再说大白天的,那个鬼也许不在梅林里,看一眼就走,应该没什麽问题!"得青王垂爱,这是我的荣幸,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贵客含笑站起,跟著引路的俞韬往後院的梅林去了。
青石小径,疏影横斜......
"王爷,这就是我家的梅林。"俞韬环顾了一样,看见没什麽异样,放下了心,高兴地介绍著:"不知青王是否觉得......王爷!王爷!"
这青王是怎麽了?
"啊!我是没想到,侯爷居然是如此风雅的人物。"青王像是回过了神,笑著说:"这梅林规模不小,照顾起来颇费心力吧!"
"王爷过奖了!"
两人说著客套推崇的话,沿著小径渐渐往梅林里走去。
"青王,这雪下大了,我们还是回前厅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往里走的只有青王一个人,俞韬可是满心不愿:"不如等雪停了再来......"
"嗳!踏雪寻梅,这麽难得的雅事怎麽可以错过了?"可惜,别人的兴致高昂。
俞韬只能摸摸鼻子跟著走,暗暗祷告不要出什麽乱子了。
"......"
"侯爷,你可听见了?"贵客停下了脚步,满脸惊讶地问著俞韬:"像是有什麽声音......"
"没有!"俞韬用力摇头。
"是人声......是有什麽人在说话......"贵客侧耳倾听,辩明方向後直直走了过去。
"青王!"俞韬跺了跺脚,觉得要糟,只能快步跟上。
漫天细雪,满目寒梅......
天地白茫一片之中,孤独地站著一个人影。
白衣,白伞,长发......
修长的白衣人影,撑著白色的绸伞,伞上画著一枝墨色梅花,从伞沿下只看见长长的乌黑头发直拖到地面上,迤逦以极......
只看见背影,已经足以令人感叹,如斯高洁,恍若仙人......
如玉的手从白色的衣袖里伸了出来,在身旁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
风里传来飘忽的声音。
"逆风......如解意......"
逆风如解意......
手心猛地一痛,直扯痛了胸口。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恍如被炙伤的烙印,形状异常美丽的伤痕占据了手心,几乎完全遮掩了掌上原本的纹路......
抬起眼睛,眼里映入了一张高贵傲然的容颜......
一双眼睛......
深得看不见底......
苍淡然地看著,平时总在混乱的思绪这一刻这麽清明,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
这双眼睛,在哪里看过呢?
就算见过的......也忘了吧!
忘了好多的事情呢......
淡然地走过了这个人的身边,错身时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梅花,然後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