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小时后,我和花七,躺在天台上。夜色直压下来,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恭喜!”
过了很久,我突然开口。花七似乎吓了一跳,看着我疑惑的问,“恭喜什么?!”
我笑了笑,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少他妈跟我装糊涂。”
几天前,我抽中生死签去砍一个小帮派的老大,可没想到世界是如此之小,那位和和联社不共戴天的目标竟然是为我出生提供精子然后抛弃我母亲的男人。于是, 万般无奈之下,花七替了我。可是,没想到的是,对方的人比估计的要多,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花七。后来,论功行赏,花七连升了三级,被调到赵复的小儿子身 边当保镖。以后生死签的名单里永远不会有他,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我当你说那事呢,就那事啊!哥哥唉,您就别提了成不?!您一 提,我这小心脏就堵的荒啊。”花七点了支烟,长长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抹了把泪,“您知道十三少今年几岁吗?整整六岁!六岁啊!我他妈的算那一门子的保镖 啊,整一保姆!还他妈是学前班的!这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整一逼良为娼的旧社会!我……”
我踹花七第二脚,顺便剥削了他的烟。不是我故意欺负他,只是花七有那毛病,如果我不让他停下来,他能一口气说到明天早晨!
“那不也挺好,总比你小子一天到晚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到处砍人强吧!”
“你说的这话也在理。”花七坐起来,另拿出一支叼上,没摸火,头一低,对着我唇上的烟直接点上。他靠的有点近,让我有些不自然。火光中,花七的那双桃花眼却透着几分无奈与哀伤。看的让人有些心疼。他仰头,看着夜空,吐了个眼圈。“杨湛,还记得蔺大伟吗?”
“记得。”我对着天空,慢慢伸出右手。淡淡地月光,透过指缝,抚上我的脸。明明不是冬季,我却突然有了彻骨的寒意。我用力的闭上眼睛。
“是不是话比你还多的那个?”
“什么叫话比我还多?你啊,不损我你就那么难受?!”也许是我的错觉,虽然花七在笑骂着,可我就是觉得他眼睛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知道吗?我是亲眼看着他被追上,看着十几把刀砍翻,却一点办法没有!”
“那不是你的错。”
我并不是在安慰花七,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实际,我们这种人的命,有时候,连蝼蚁都不如。
“对,不是我的错。”花七手那么挥了下,做了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手势。水雾终于集结成泪,顺着花七的眼角一滴滴滑落。
“陈志飞,就是老和你做对的那个陈五,本来上车的时候还有气,可是伤太重了。血就像开了龙头的自来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我怎么按也按不住。本来,我是 想送他去医院,可是他们不让。他们说,去了医院,警察就知道了。所以,没过多久,陈五也死了。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不停的说,他很害怕!他说他怕。他害 怕。”
花七胡乱的揉了揉了眼睛,回头看着我,似乎要笑,泪水却流的更快。“他怕!你知道么?!我更怕啊!他那血就好像是水管子一样,我怎么也止不住。现在好像都还有那种味道。他妈的!”
我伸出手,抱住花七。深秋的夜,我们需要彼此的体温取暖。忘记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憎恨死亡,但死亡永远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远。
“另外几个怎么死的,我走的早,没看见。不过后来听人说,最小的那个,还没我们大!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们要死?为什么我们这种人想活下来他妈的就这么 难?!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你知道吗?杨湛,陈五死的时候,我真的好怕,怕的就要死了。我怕我下次没这次的这么好运,我怕下次死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才 十五岁,我真的不想死!”
“已经过去了。没事了!”我紧紧拥住泣不成声的花七。几乎完全相同的人生,使得他的每一丝痛苦与愤怒都让我感同身受。花七,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明天起,我们就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我们不用在直接面对死亡。我们解脱了。你。和我。
又过了很久,花七终于平静下来,我松开手,点了支烟,吸了两口,递给他。
“杨湛,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的拥抱。我没想到你能抱我啊。呵呵,这是你离我最近的一次。”
“是么?还可以更近。”于是,我抬腿,第三次踹他。
“关于你要去当保姆的那个十三少……”
听到‘保姆’两字,花七眼睛又是一红。怕他再哭出来,我敢紧改口。“关于你要去当保镖的那个十三少,我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几个儿子当中,这个是最像他 的。赵复最疼的就是这个。将来,和联社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你加把油,跟着他好好混,没准未来的和联社的第二把交椅就是你的!”
“活到那一天再说吧!那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的事,当然以后再说。”
我笑。我不打算告诉花七几个小时后,我将以缉毒英雄遗孤的身份进入警察学校。倒不是怕他出卖我,而是怕他知道我去做卧底这样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后会哭个没完。我讨厌眼泪。虽然花七哭起来并不难看。
“总有个大致目标吧?!”
也许是发泄完了,花七的脸上又露出了那副有点傻的笑容。让我有些恍惚。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或者,应该是羡慕。有时候,单细胞也是件好事。哭就哭,笑就笑,拿的起,放的下,性情激烈。虽然话有些多,但谁能说他不是条汉子?!
“目标?”我想了下,说:“我想做个好人,这个算不算?”
“做个好人?”花七张大着嘴看着我,可以塞俩鸡蛋。我却不由的叹气。一个黑社会小混混想做个好人就这么值得惊讶么?
“是的,做个好人。”
“哪种好人?”
我笑。好人还有哪种么?
“就是那种好人。最普通的那种。”
“为什么?”
“因为,好人可以生活在阳光下。”我微笑。
夜空无限的逼近,好像伸出手就可以摘到星星。也许我的意思花七永远都不会明白。其实,我只是讨厌生活中黑暗。讨厌这种如影随形的黑暗。虽然我一生来就在黑暗中。
我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父亲,并没有抚养过我一天。他抛弃了我的母亲,抛弃了我。肮脏混乱的贫民窟,母亲仇恨的眼神我永难忘记。恐惧,仇恨,眼泪。就是这些。全部的童年。但我不恨我的父亲。
我想。应该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是他。无法知道他的想法。也无从指责。毕竟,我的生命由他而来。我无法选择。
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将来。
站在佛前的赵复气势如虹。欺天灭佛。可他付出了多少?!虽然无比艳羡那个存于天地间的赵复,但并不想同样的付出。而且,我憎恨那种光芒后面的黑暗。
入和联社不是我所想。那是那个时候的我活下去方法。但现在,有条路在我眼前,我为什么不珍惜?不争取?
赵复说,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凭的是个人本事。
赵复说,路要怎么走,自己挑。
赵复说,我所能做的,就是推荐你们走一条最好走的路。
赵复他如此说,我为什么不如此做?!他在让我选择啊!
我选!
我要做个好人。
一直以来,我最基本的想法。我只是这么想。
我想有份普通的工作。能够简单的生活。仅此而已。为此,我将不牺一切代价!
19
我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充满希望,那是我人生的一次转机。他对我的意义是如此的重大,以至于我不得不事事慎重。为此,我特意准备了一个多月,思考了方方面面 可能遇到的问题。最后,我把重心放在我踏进寝室的第一步上。对于陌生人来说,第一印象犹为重要。所以,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一定要给大家一个最美好 的印象。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生活,处处充满着意外。当我做完所有准备工作拎着行李走进十一平方米的警校四零七宿舍时,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迎接我的,居然是三个人和一条鱼。
丁律,男,身高189公分,体重77公斤,出身书香门弟,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人民警察。可惜父母宁死不从,后经长期艰苦奋斗,终于得偿所愿。因此,从踏进这所学校第一天起,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堪称全校男生之楷模。
苏捷,男,身高180公分,体重70公斤,出身警察世家,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绝对不当人民警察。可惜父母宁死不从,后经长期艰苦奋斗,终于被迫就范。因此,从踏进这所学校第一天起,就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堪称全校男生之负面典型。
司徒晓,男,身高185公分,体重71公斤,烈士遗孤,还没学会走路,身为缉毒警察的父母永远留在了云南某块开满了罂粟的土地上。因为这,他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打小就反对他当警察。可是当警校的入学通知书送到家里时,四个老人还是含着泪把这孩子给送警校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背着即将成为我室友的三人的基本档案,同时,斜睨了一眼处在寝室最中心的占据所有人眼球的生物。默念道:
鱼,俗称鲤鱼,性别不详,身长30公分左右,体重3公斤左右。于菜市场被发现,后惨遭杀害。目前正在以一种生命不熄斗争不止的状态与一个目瞪口呆手持锅铲看着它的男生进行英勇博斗。
档案回顾完毕。目标也全部确认完毕。可是,问题是我都出现在门口了,他们怎么还是一点反映都没有。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搏斗的搏斗。难道,我要先和 他们打招呼?我想了想,好像也应该如此,谁让我来晚了呢。好吧!我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决定向我可爱的室友们打声招呼。此时,那手持锅铲的男生忽然道: “内脏都没了,还能活啊!”
他声音不高,听起来也蛮舒服的。却成功的让我把我的招唤硬生生的给吞回肚子里。
没人理,果然还是透明人啊!
我把视线落在那手持锅铲的同学身上,眼睁睁的看着这名同学顶着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睁着一双大眼睛,半带疑问半带无辜的和鲤鱼深情对视。让人惊讶的不是 他的疑问而是他眼睛里的单纯。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写在那双眼睛里。即使不用说话,只通过这双眼睛也可用完完全全的表达出来。
真是一个干净到像张白纸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把包轻轻放下。继续当我的透明人。同时,在思考,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发现我呢?!
就见该同学托着下巴小心翼翼地用锅铲对着鲤鱼的身子戳啊戳啊戳啊戳。对于这种无礼的挑衅,鲤鱼同学这位低等生物的直接反应就是从电饭堡里蹦起来,然后狠 狠地砸在正在下铺睡午觉的一人的胸上。以至于睡的正香的该同学从梦中惊醒后,赫然发现胸上突然出现一不明生物且该不明生物正用一只死鱼眼死命瞪他后,风度 尽失,气质全无,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丁律,我他妈招你啦?!你他妈想死啊?!”
“找死?谁找死,我说哥们啊,你他妈怎么说话呢?!”
原本在书桌前埋头苦读的第三名同学头不抬,眼不睁,只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左手轻扬,一本从价格便宜量又足我们一直在用它的英汉字典以“狠、准、稳”的 架势直奔刚才嚎叫的同学的门面而去,丝毫不顾及那如花的容颜是否会被毁掉。同时,奋笔疾书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一行行漂亮的花体字母整齐的出现在本上。
“你家司徒少爷没见过死鱼,关老子屁事!”
“可是,它不是还没死嘛!它还会动啊!”
导演了这场战争的据说是叫司徒的同学眼急手快,以手中锅铲抽飞暗器,同时,一脸苦恼地看着床上的鲤鱼同学,向同样坐在床上的正和鲤鱼大眼瞪小眼被惊醒的第二同学求助:“苏捷,这……这……这……怎么办啊?!”
苏捷还处在梦游阶段,没来得及回答司徒同学的问题,于是,苦读的第三同学面容坚定,语气严肃的回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把它拍昏,然后下锅!不就是一条死鱼吗,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好,说的好。”
有人轻轻拍了拍手,语带笑意的说。声音清脆的好像风中摇曳的银铃,完全不同之前的凄厉嚎叫。已经完全自梦游中走出的名叫苏捷的第二同学站起身,整整衣 冠,俊美的脸上,一双美丽的凤眼流光溢彩顾盼神飞。就见他优雅的走到司徒同学面前,礼貌的拿过司徒同学手中锅铲,转身,抬手,狠狠的砸向丁律同学。同时, 笑颜不改柔声细气的说,“不就是一条死鱼吗?!有什么好怕的!那你来好了!”
丁律同学手不抬,身不动,头一低,锅铲就飞出窗外。一秒钟后,楼下一声惨叫。
“他妈的,谁扔的锅铲,居然袭击老师,不想混啦!给我出来!”
楼下的惨叫并没有对楼上两人热火朝天的沟通有任何影响,面对苏捷同学如花的笑颜,丁律同学终于离开书桌走到锅的前面,开始摞袖子,那紧绷着的一张脸就如 同用上好的大理石刀刻出来似的,坚挺的鼻子,刚毅的下巴,对着已经从床上转移回锅里的鲤鱼同学暗暗发功。发功两秒,失败!于是,愤而转向那正笑的灿烂的苏 捷同学,恨恨道,“凭什么我来,哭着喊着想要吃鱼的那个又不是我!”
“对,不是你!”苏捷同学轻轻的点点头,过长的刘海就顺势滑了下 来,遮了眼睛。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却透过刘海清晰的传达到了在场的每一位的身上。“可每次吃的最多的那个是你吧,丁律?!还有,刚刚我好像看到那字典上写有 名字……”苏捷一托下巴,笑眯了眼睛,“嗯,那个声音好像是搏击课的熊教官!”
此言一出,丁律同学的脸上硬是一阵火辣,幸亏他肤色较深,还看不出什么端倪。继而,他眼睛一横。
“哼,熊教官?!我会怕他?!手下败将!量他也不敢借着上课来教训我!”
“吃的多,自然力气大!有什么奇怪的!”
“我吃的多怎么了?!你吃的也不比我少!哼,以前每次可都是我做的!”
苏捷一扬手,做了个完结的手势,“那这次你继续来好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笑,眼中邪气流窜。
“还是说,你也怕死鱼?!”
“怕死鱼?!我怕死鱼?!”
士可杀不可辱!丁律一蹦三尺高!脖子一粗,怒道:“老子连死人都不怕,我会怕一条死鱼?!笑话!”
“不怕就好,兄弟,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