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善师太哼道,“有什么难防?大不了老叫化子的打狗棒多派几次用场。”
众人听得齐齐大笑。
坐在下手的慕容飘香接口道,“明日一战是一定要胜的,不选车轮战倒也无妨。”
立时有几人齐声追问道,“有何其他方式?”
慕容飘香道,“今日在下四处走动观察了片刻,风云顶上的苍流教人数虽不算少,却也远远不到号称的三千人,想来前些日子江湖流传的‘苍流教群龙无首,下属聚众哗变离开’种种的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反观我武林正道汇集在风云顶上,至少也有两千余人。一加一减,群斗也够了。”
“群斗?”性善皱眉道,“慕容门主,你的提议难道就是让这风云顶上的几千号人一起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为武林盟主?贫尼觉得不妥!”
元朗也摇头道,“再说,我们虽然号称有两千余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萧盟主为了扳倒苍流教临时联合的八方势力,有些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底细。万一混战的时候有什么不妥……”
“两位误会了!”
慕容飘香慢吞吞的抿了口茶,微笑道,“在下的提议是,明日大家先来场混战,几千人在风云顶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今日在场诸位找个时机悄悄抽身出来,再悄悄搜一搜这风云顶——”
听到这里,许自友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莫非那混战只是个幌子,我们好趁机去查出卓起扬的所在?”
慕容飘香颌首道,“正是!在下手里有可靠消息,卓起扬至今仍在风云顶某处闭关不出。我们明日若能除去这个罪魁祸首,苍流教自然成为一盘散沙,再无可虑。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互相对望几眼, 沉思不语。
元朗呐呐道,“慕容掌门这个计策好是好,只是——”
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响,一个茶盏在地上砸的粉碎,茶水四溢。
诸人愕然望去,只见在座有个人霍然站起来,面沉如水,冷冷道,“我不同意!”
竟然是萧初阳!
大厅里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许自友干咳几声,道,“萧盟主,有话好好说,大家别伤了和气。”
“其他的好商量,慕容门主的这项提议,在下绝不赞成!”萧初阳脸色冷肃,“慕容门主可曾想过,混战一旦开始就难停下来,数千人混战一日,又有几人能安然下山?俗话说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就算这釜底抽薪之计可以灭了苍流教,武林白道仅存的基业又何尝不是同样毁于一旦!”
慕容飘香坐在原处又啜了口茶,目光在萧初阳身上打了个转,笑了笑,“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难免会有所牺牲。只要能灭了苍流教,匡复武林正义,再多牺牲也是值得的。各位认为呢?”
慕容飘香微笑着向四周扫视一圈,在座诸掌门大多沉思不语。
微笑的眼眸最后落在萧初阳身上。
“萧盟主,你为人处事是很好的,不过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君不见战场上将军一声令下,千万士卒化为白骨。有些事情,天生就是需要代价的。”
萧初阳默然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你错了。”
“哦?”慕容飘香扬声道,“在下错在哪里?”
“你错了。武林不同于战场,武林中人也不同于军卒。武林之中,除了武功,声名,利益,还有道义二字。”
注视着慕容飘香,萧初阳沉声道,“白道连枝,只要有这份道义在,绝没有谁应当被牺牲。”
慕容飘香怔了怔,蓦然大笑。“萧盟主当真会说话!”
他突然停了笑声,语气平平的道,“那么请问萧盟主,你有什么好计策么?”
萧初阳道,“好计策是没有的,笨计策倒是有一条。”
旁边几人立刻接口道,“说出来听听无妨。”
萧初阳道,“说出提议之前,在下先说说自己的几个意见。第一,卓起扬于此时抛出武林秘笈,其用意只怕是想挑起我们内部纠纷,自相残杀。因此,我们的决战提议决不能自己削弱自己力量。”
周围人俱都点头赞同。
“第二,我们身处敌方地盘,需要步步谨慎小心,决战时也不可以轻易倾尽全力,失了戒备。”
“第三,纵观苍流教,目前看似平静,但隐患其实也不少。教中长老级的人物被卓起扬清洗一空,苍流教势力分散在中原各地,相当大的一部分没有及时回到总舵。如今卓起扬自己又长期闭关不出,风云顶上的苍流教超一流高手,只手可数。”
“总结以上,在下的提议是: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
众人听得齐齐一呆。
性善师太脱口而出,“这么简单?”
萧初阳点头,“就这么简单。”
许自友抓抓头皮,“上千人风云顶论剑,就三个人出战?”
萧初阳正色道,“上千人中,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出战。”
慕容飘香冷冷道,“哪三个人?”
坐在大厅正中,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僧蓦然睁眼,双目中精芒大盛,低声道,“善哉,善哉。老衲愿为其一。”
萧初阳的脸色闪过欣喜神色。
少林的慧字辈高僧原本有三人,慧苦,慧痴,慧嗔。
少林掌门方丈慧苦舍身于金陵落霞坡一役,慧痴大师精研佛学成癖,闭关于藏经阁中二十余年不出,少林一脉如今皆依靠摩院执法慧嗔大师主持。
论起声望,自然是慧苦为最盛;论讲经辩法,当以慧痴为最精;若论起武学,却是慧嗔为最高。
今次江湖英雄共赴苍流教天下大会,到场各位武林名宿中,无论辈分,资历,武功,最高者,非慧嗔莫数。
武当掌门云辰道长微微一笑,“既然慧嗔法友要下场比试,那么贫道也少不得跟着活动活动筋骨了。”
萧初阳大喜道,“云辰道长也愿意下场,晚辈幸甚。至于第三个人——”
云辰道长接口道,“萧小道友,记得你的惊鸿一剑练的不错,干脆就陪贫道和慧嗔法友下场好了。”
萧初阳愣了愣,苦笑道,“不瞒云辰前辈,在下曾中解忧草剧毒,虽得慧嗔慧痴两位大师鼎立相助,以内力将部分毒性逼出体外,余毒却至今拔不干净。目前的武功……不谈也罢。”
云辰道长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转身望了圈周围,他忽然一拍前额,笑道,“怎么把这位忘了。今夜四川那位唐鸿唐小朋友大概就能上山,以他的那手暗器功夫,下场的事绝少不了他一份。”
萧初阳心头一宽,笑道,“唐七少若来,那在下就不必担心了。我方三人无论谁夺魁,还请负责将秘笈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许自友已经大笑起身,“好好好,既然人选都商量好了,那咱们这些没事的出去喝酒去!”
在座众人纷纷大笑,跟着起身出去。
慕容飘香走过萧初阳身边,目光斜瞥间,微微一笑,“萧兄,方才得罪了。”
萧初阳神色沉稳,“是萧某得罪了。日后下了风云顶,萧某自当登门赔罪。”
慕容飘香又笑了笑,径直走出门去。
萧初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又站了一会,将明日出战的种种可能仔细推演了几遍,暗忖道,“卓起扬武功虽高,也不过和慧苦大师在伯仲之间,若慧嗔大师和他下场过招,单打独斗,胜算至少七成。若他当真如传闻所言练功走火入魔,那这局胜算就更高。卓起扬之下有左右二使,陆浅羽善于用毒,唐七少和他对招是最合适不过,剩下云辰道长,对付左使……秋无意……”
聚精会神的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思绪突然一岔,顿时乱了。
萧初阳深吸几口气,继续冥想下去,“秋无意轻功世间第一,但论内力只怕不是云辰道长的对手,届时只要云辰道长能把秋无意逼到台边,硬拼内力……一定重伤……”
想着想着,眼前一阵恍惚,竟似乎看见了那景象——
月白的衣衫上伤痕累累,满是斑驳血迹。
苍白的面容再无血色。淡水色的双唇开合着,似乎低低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萧初阳猛地恍过神来。
眼前只见几株寒竹在冽风中摇晃,窗外树影朦胧。
一缕细微的乐声随风飘来,低沉婉转的丝竹声在夜色中呜咽,似有还无。
他怔怔的听了片刻,脚步慢慢抬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已经循着那若有若无的乐声,悄然走去。
正月十四。今夜的月已经很圆。
地方很偏。
风云顶的最边围地带,周围峭壁林立。说不定什么时候,脚下一个踩空,人就会栽下万丈悬崖。
半夜来这种鬼地方,萧初阳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没想到这种鬼地方半夜居然真的有人。
那人就靠在悬崖壁上,一管洞萧就唇,在这旷野无人的地方,呜呜咽咽的吹着。
看清他的脸的那个瞬间,萧初阳的足下踩断了一根枯枝。
箫声停住了。
他回过头来,目光盯着萧初阳藏身的地点。
萧初阳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出去。
那人笑了笑,表情看不出惊讶来,“是你。”
萧初阳居然也笑了笑,“是我。”
空气中沉寂了片刻,箫声又幽幽的响起来。
萧初阳就站在那里,安静听着。
只是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的吹着,曲调如何,吹的人浑不在意,听得人也不在意。
月头向天边偏去的时候,箫声渐渐停下来。秋无意把洞箫藏进怀里,拨了拨额边被晨露打湿的发。
“我回去了。”
萧初阳依旧望着月色,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月白色衣袂飘过身边的时候,他开口道,“很好听的曲子。”
秋无意淡淡道,“是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吹洞箫。”
“只会这一首。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原来如此。”萧初阳笑了笑,“这首曲子很配今夜的月色。不知明夜月色如何。”
秋无意也不回头,“谁又知道明日之事?”
往回走了几步,他听见萧初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他听,低沉的道,“只要我在,绝不让风云顶成为第二个落霞坡!”
第五章
东方薄雾渐浓,月色已经淡的看不清了。
秋无意甫跨进秋思院的大门,抬眼便看见一个身影斜倚在对面树干上。
他微笑颌首,对面那人也点点头。没有问他昨夜行踪,也不必问。
相交数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给你。”影子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玉瓶,通体莹白,剔透可爱。
“这是什么?”秋无意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有四粒碧绿色的药丸,清香扑鼻。
“卓大教主派屈墨那小子给你的好东西。”影子懒洋洋的道,“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想起来今天有一番恶战,提前把续命丹给你。这种难得一见的镇教之宝你可得好好藏起来,免得他事后反悔又要回去了。”
秋无意莞尔一笑,把玉瓶收在怀中,问道,“情况如何?”
“他们方才派人通知,决议三战二胜。”
秋无意道,“倒也爽快。”
影子哼了一声,“只怕是输起来也爽快。”
“输?谁输?”秋无意淡淡道,一边往房里走。
影子跟在后面,又想了半日,道,“说的也是。虽说如今四大堂主倒有三个在外面,不过好歹风云顶上还有你一个,陆浅羽一个,加上他卓大教主,三个倒也勉强顶得上。”
秋无意摇头,“他们都不会来。”
影子一怔,“今日他都不出关?”
“大概是紧要关头罢。”秋无意道,“教主闭关,陆左使跟随护法,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
影子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吱呀一声,关上的房门又打开了。秋无意换了身干爽衣服从里面出来,乌黑的长发用素色丝绦扎起,一边拢着一边就往院门方向走。
平稳的脚步突然顿住。影子从背后拉住了他。“等等。
秋无意没有回头。“我以为我们在京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是说的很清楚。所以这次我不打算拦你。”影子的声音从背后闷闷传来,“加上我,至少有两个。”
秋无意一怔,惊异的神色自脸上闪过。
影子撇撇嘴,“你那什么表情啊?好歹我也曾经是苍流教的前任蛰雪堂主,上场挡一阵也没什么。”
秋无意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只是想起教主曾经对你下过格杀令,依你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还会帮苍流教的忙,实在让人吃惊。”
影子哼道,“我又不是帮苍流教,我只是帮你。再说了,当年他下格杀令也是因为……”
他瞥了眼秋无意,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什么?”秋无意追问道。
影子挥了挥手,“别问了,反正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扳着指头算,“你一个,我一个,加上现在蛰雪堂管事的小野,我们三个凑数罢。”
正说话间,院门外有个声音响起道,“秋左使,西峰那边已经划定人选了。第一个上阵的是武当云辰——”
话音未落,秋思院门已经大开。
影子从院子里面快步出来,一把抓住说话那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小野,你也准备准备,待会上场少不了你一份。”
原来外面那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就是苍流教负责此次大会的具体筹措人,也就是现任蛰雪堂主,殷野。
殷野愣了愣,转头去看秋无意。秋无意对他微微颌首。
殷野深吸口气,躬身道,“属下遵令!”
数丈高的擂台周围,各大门派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色已近午时。
云辰道长手执拂尘,在擂台上如松站立。宽大衣袍在风中鼓荡不休,如谪仙人一般。
影子提了柄剑,松松垮垮的站在对面。
互相注目片刻,影子一笑道,“云辰老牛鼻子,你好。”
云辰面沉如水,“报上名来。”
影子笑道,“无名小卒而已,哪里比得上您老牛鼻子的大名如雷贯耳。”
台下一片哄笑声。
云辰修道数十年,涵养极深,闻言也不生气,只一挥袍袖,“小子狂妄。”他自恃长辈身份,当下摆出防御姿势,只等着影子先手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