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袋里,在一包夹心的旁边,还安静地躺着两条黑色包装的巧克力,幽幽地闪着红光。
陈可定睛一看,这两条巧克力在Twix的商标旁还加印了一行大字,"LimitedEdition,AmazinglyIntense!"
限量版的高浓度黑巧克力......这真是一个巧克力发烧友不可多得的大礼了。高兴坏了的陈可格外破例,降尊迂贵地请先生点了两首曲子,一鼓作气地弹了。
先生走了以后,陈可把巧克力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又搁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咽了口口水,咬了咬牙,一狠心,还是放进了书包里。
星期三的讲座很有意思,电教114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教授先生滔滔不绝地谈了两个小时,从异性癖到同性恋,从心理解放到生理改变,从性解放运动到性别沙文主义,招来了一片片笑声和掌声。
陈可不知道在中国原来也有人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以前看关于福柯文章,里面用了很大的篇幅旁征博引来论证他关于性和同性恋的观点,那是陈可第一次知道性原来也是西方社会学的一个分支。可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就象经济学里的各种曲线--需求,成本,边际,最优......他知道有那么些东西存在,而且有人在做专门的研究,却从来没有用到自己身上的机会。
讲座完了以后,他和于雷一边在通往静园的路上晃荡,一边交换着对今晚讲座的看法。
于雷对教授本人和他的讲座赞不绝口:"要三月不知肉味啦!"
"要你一天不吃肉你都受不了,还三个月呢~"陈可说,"我倒是觉得这些东西承认它的存在就行了,没必要费那么些心思在上头,就比如为什么非要去研究同性恋的成因呢?最后无非就是变成一场没有结果的考古学游戏,永远地这么争论下去,成了社会学家吃饭的家伙而已。"
于雷沉默了片刻,眼睛斜斜地看着杨树上冒出的新芽,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但是可以改变很多人的生存状态。"
"什么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啊?"陈可看样子很有兴趣就着这个话题再说两句,"人的生存状态经常就是被人自己的智慧扭曲着的。存在的总会存在,消亡的总要消亡,市场需求会决定一切,不是靠思想能够改变的。"
"存在的就是存在,可难道就没有一个价值判断么?比如说......同性恋。"于雷迟疑了一下。
对话里两个人的用词已经很有各自专业的色彩了。
陈可抿了一下嘴唇,停顿了两秒:"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做价值判断的,比如说......比如说爱情,一个人可以为了这种东西去包庇犯罪,甚至自己去犯罪,去杀人,那你要怎么去判断呢?你可以说它是美好的,但至少被杀的那位老兄肯定不会这么想吧。所以......感情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经不起实证分析的,分析透了就没有美感了。所以......同性恋么......我想不管一种互相爱慕的关系有没有生殖基础,它既然存在了,就没有是非好坏可以评说。没有价值判断可言。"
"靠!牛B啊,什么时候出口成章了,看来很有研究啊~"于雷笑着把手搭到了陈可肩上。
"什么呀......"陈可有点害羞,"知道什么叫‘读书破万卷'不?"
"知道什么叫‘理论指导实践'不?"于雷冲他挤挤眼,搂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要不要实践一下~"
陈可笑了一阵:"实你个头!我前几天还看了本世界酷刑史呢,要不要给你实践一下!"
"来啊!看我先来一招猴子偷桃!"于雷笑着在陈可运动裤的档下轻轻撸了一把,飞快地朝前跑去。
"流氓!!!"陈可涨红了脸,追了上去,一阵好打。
"真是轻薄惯了!"陈可一本正经地教训于雷,"估计上辈子也是个偷胭脂吃的。你知道现代汉语管这叫什么么?"
"变态?"
"犯贱!"陈可没预料到于雷的回答,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笑弯了腰,"没......没错,你这个词用得更贴切!好哇!"
今天他们没往湖边走,而是从图书馆南边的小道插向西北,往静园草坪去了。
静园是全校唯一一片开放给师生踩踏休憩的草坪。其他的草地上都插着禁行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些貌似工整的标语,其中最让陈可哭笑不得的是博雅塔西侧小道上的一块:"践踏会使青草枯萎"。
拜托!能不能不要让蔡元培他老先生丢脸啊!
从静园往俄文楼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是交错僻静的小道。路灯一盏,一盏,温暖地辐射着春寒料峭的夜空。
"咱们也真是够闲的了,张树他们现在才刚上完习题课呢。"陈可说。
"啊!对了,你今天晚上有高数的习题课......忘了......是我不好。要紧么?"于雷关心地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要紧的,我自己回去做题就是了,又不是不会。"陈可总得来说还是个不常逃课的好学生。
"有点饿了,咱们吃点好吃的。"陈可边说着边伸手去掏珍藏了两天的限量版巧克力。
刚拿到手上,陈可便悲痛欲绝地大叫了起来。
"不......不是吧!!!!!"
不知道是因为天好的缘故,还是由于陈可的体温,宝贵的巧克力已经在书包里扭曲着变形了。
于雷明白了陈可绝望的原因,伸手把巧克力接了过来:"形不好看了也还是一样好吃啊,不是么?"
陈可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的巧克力是艺术品啊!唉......早知道就不给你留着,无论如何也先吃它一块再说......"
"给我留的?!"于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是!给猪留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于雷拆开了包装,损害并不非常严重。他把巧克力递到陈可的嘴边。
"你先吃吧。"陈可不肯立刻就顺着于雷做这么幼稚的动作。
"不行。"于雷坚持。
陈可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在边上咬了一小口。于雷趁机在他头上摸了摸,陈可嘴里也是甜甜的,心里也是甜甜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排斥幼稚。偶尔地,陈可也希望有人把他当成小孩子,一万分地呵护,一万分地宝贝,任着自己耍脾气使性子,并且可以让他小小地撒个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种想法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成熟的真谛就是不断认识自己的幼稚吧。
陈可和于雷。
你一口,我一口。
在路上。
空气是甜甜的,是糖果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是心情的味道。
在相识半年之后,他们正在摆脱新生的懵懵懂懂、惶惶忽忽,正在寻找并逐渐发现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奋斗目标--也许就是没有目标。他们会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辛苦,在激情和幻想的退潮中回到平静的沙滩。但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总也有着如是的幸福,因为那一路同行的精彩,二人为伴的塌实。
就象是于雷手里的巧克力。没有形了?还有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