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畔的爱与罚 第三部 下————逆旅主人

作者:逆旅主人  录入:05-23

从病房里出来,陈可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些晕眩,脚下于是不住踉跄。于雷上来勾住了他的肩膀。他明白,这样的臂膀是他愿意用一生去换取的。
但现在,已到了该学着放手的时侯了。
四月中旬,赴美交流的三十人大名单最终确定了,陈可和欧阳都在其列。交流的其中一项行程就是前往陈可曾经被交换去的大学进行参访,陈可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向自己曾经的导师提醒一下他曾经的承诺——一封至关重要的推荐信。
于雷的雅思成绩在两周前下来了,拿了个不温不火的7.5,虽不足以在京大里显摆,但足够申请任何大学和奖金。
“要是能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咱俩下个学期可就衣食不愁啦!”于雷拿着成绩报告冲陈可兴奋地直眨眼。
陈可像往常一样为了他的成功而一脸灿烂着,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苦楚。若他真能中选,或许便要在香港或者纽约待上三到六个月,那可是毕业前仅存的180天弥足珍贵的时光!
去吧,去吧,就像在我们今后的日子里那样,各自东西。欢宴终有竟时,长一日,短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赴美交流小组在确定了名单之后,频繁地开着会,陈可再也没有和欧阳坐在一起。有一次,他们隔着会议桌对面坐着,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彼此——至少陈可是这样认为的。
也是由于这个项目的原因,陈可没法参加五月份举行的棒垒球地区赛了,师兄威胁说如果京大因此而去不了全国赛的话,等他回来一定生剥了他的皮。哦,准确地说,当时还有一个哥们补充道:“包皮”。
归功于他母亲当年的主意,陈可现在是不惧于这样的威胁了,他安安稳稳地在于雷的目送下,登上了开往机场的大巴。
国际飞航是如此的无聊。上车,下车,上飞机,下飞机,再上车,下车,上车,下车……就这样折腾了几十个小时之后,京大一行终于抵达了预备下榻的宾馆。他们将先在纽约逗留两天,接着转往两所名校和华盛顿进行参观。
陈可在宾馆里的临时室友是国际关系学院大二的一个男生,长得小模小样的,话音里总是带着点缠绵的意思。陈可虽然不擅言辞,但一向很反感那些依靠装幼稚扮弱智在社交中取得优势的朋友。
眼下便是一个现成的案例。
“学长~”背后传来一个弱弱的男声,陈可浑身打了个激灵,就与他小时候想到肥肉的感觉类似。他回头看着声源。
“那个……”声源继续弱弱地挠着头,说:“李渊和我是一块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他房间里的同学换一下?”
陈可冲他手指的方向看了“李渊”一眼。李渊?连唐高祖都出来了。他心想。你还和李渊是“一块”的?想做武则天么?
“行啊。”陈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弱男生很高兴地把门卡交给了陈可,说:“那你先上去吧,我跟李渊同屋说一声。”
陈可不置可否,提上自己的行李,走进了电梯。
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刚把晚上要换的内裤拿出来,门上便被人敲了两下。想必是他的新室友了。
陈可三两步过去,将门打开,顿时愣在了当下。
古人说“冤家路窄”,原是有道理的。
欧阳寒“hi”了一声,便顾自走了进来。陈可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不知所措地倒腾着自己的行李。
“你先洗澡么?”欧阳把自己的内裤和T恤拿在手里,问道。
“哦……你……你先洗。”陈可觉得自己的话应该用一个“吧”来结尾,却惊觉其不知何时何处被哪颗牙给挡了回去,等他想补上这个语助词的时侯,场面已经无需任何言语来使其变得更尴尬了。
欧阳笑了笑,走进了浴室。
陈可挥手在脑门上撸了一把,丧气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不久,浴室的门开了,陈可赶紧收拾了自己的衣服走了过去——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两人相处的时间。和欧阳擦肩而过的时侯,陈可故作不经意地朝他身上瞥了一眼——于雷当时喜欢他并不是没来由的。
陈可走进浴室,把自己在镜子里里里外外地照了一遍。
怎么看我也不比他差吧。陈可拧开莲蓬,舒服地踩进了浴池。
这恐怕是陈可洗得最漫长的一澡了。他希望当自己出去的时候欧阳已经睡着了,或者去找谁聊天——这样他就可以先睡着了。可惜事与愿违,当陈可走进卧房的时候,欧阳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他出来,便扭头冲他打了个口哨。
陈可这才感觉到自己光着上身的行为有多么不妥。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干吗这么不自在,于雷告诉你我吃人么?”欧阳瞪大着眼睛瞅着他。
“没有啊……”陈可赶紧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遮掩是徒劳的,对于不长于社交的人来说,遮掩唯一的作用永远只是欲盖弥彰。
欧阳笑着摇了摇头,陈可一时间无地自容。
“我师兄最近怎么样?”欧阳问道。
“啊?”不知道是刚洗完澡的缘故还是羞愧难当,陈可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雷~”欧阳显然对陈可装傻的举动很是不屑。
“哦……挺好的,在申请CB的那个项目。”陈可为自己总算回答了一句人话而感到欢欣鼓舞。
欧阳连“啧”了两声,说道:“牛人,真是牛人……”
“他应该够格保研了吧?”欧阳又问道。
“哦,对。”怎么谁都提这茬!陈可有些郁闷。
“你肯定也能保吧,于雷以前老说你成绩特好。”欧阳看来是决心要显示自己对前男友的现男友的宽容大度,不依不饶地把谈话进行了下去。
陈可淡淡地笑了笑,把头低了下去:“我可能会出国吧,过几天准备去和一个认识的教授见面。”
“哦……”欧阳今天还是头一回在交谈中打了咯楞,他直直地盯着电视看了几秒钟,随后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
虽是不易察觉,而且察觉的主体又是陈可,但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要真不察觉也非易事。
“怎么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问别人为什么笑话自己更愚蠢的事情么?陈可暗骂自己。
“没什么,就是觉着这样挺好,就算再拖个三年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欧阳的口气很轻松。
“为什么呢?你……你以前没想过要和他一直下去么……”陈可似乎有了谈兴,尽管他的言语越发地微弱和不连贯。
“哦,我是在说你。”欧阳脸上略带着轻蔑的微笑,在“你”上加了重音,“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他的,‘一次’都没有。”
他在“一次”上有加了重音。陈可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往外渗着汗珠,直要叫他脱水。
他一次都没想要离开,而我却离开了两次。
陈可现在觉得自己原先的判断是对的,和欧阳的对话纯粹就是玩火,随时可能把自己烧成灰烬。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要走了我会不会又去勾搭我师兄?嗯?”欧阳开心地笑了两声,显然他已经认为自己将是笑到最后的人。
可怜的陈可哪里还有想的气力,他半躺在床上,出着汗,无辜地听着欧阳的挖苦。
“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于雷要我,我就立马和他在一起。”
即使是因为抢了对方的男朋友而心存内疚,陈可也认为欧阳的言谈已经把他的尊严逼到了不能继续忍受的地步。
“我放什么心!”他的口气沉了下来,冷冷的,有些杀意。
“啊,你别生气啊,”欧阳坐了起来,带着他真诚友善的目光看着陈可,“我只是觉得你肯定不想让于雷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吧。”
“呵呵,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贱的,只要他要我,我就回去,就像当时他对你那样,”欧阳补充道,“我和于雷是同一种人,但你不是,你和他想要的不是同样的东西,所以不管再过多少年,你们最后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但我估计这就是他更喜欢你的原因。”
陈可彻底地被击溃了。欧阳寒的话就像激光制导导弹一样,句句都精确命中他心里最薄弱的防线。他背过身去,钻进被窝,眼泪像溪流一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背景和思维模式,他何尝不晓得这些!可他却还是放纵了自己的情欲,把于雷从一个适合他,可以与他共老的人那里夺了过来,准备给他第二次、无法弥补也无法愈合的伤害!
他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命运会和欧阳所说的话一样残酷,但那就是命运。命运是不能反抗的,因为没有人能活两次,所以无所谓改变自己的命运;需要反抗的,是他的思维模式,是这个世界上那些最深切地关心着他爱护着他的人,给了他生命的人,他不能,那么,这就是他的命运。
陈可,背起你自己的十字架吧,上路,就像每个人都要做的那样。于雷也会面对,并且背负起他的,带着他们的回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77、尾声花谢花飞
不知不觉地,脚下的步伐变得快了,如此之快,让人害怕将一些珍贵遗落在脑后。
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做去英国之前最后准备,是我的导师推荐的,要去LSE交流一年。当时我正是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关于爱情,关于人生的种种思考都有一种被釜底抽薪的空落感,所以一旦有这样的机会,我便毫不犹豫地争取了过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年来计算人生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当一日和一日之间已经让人难以察觉其中的变化,这便是必需的了。把成百上千漫长的日子同质化,这样一想,人生就变得很可怕。
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学习,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工作,剩下的,等待死亡。
我开始担心,自己将会孤独地面对生命中这丑恶的部分。
这期间我去了几次on-off。我最初去那里只是喜欢它的名字,喜欢它的简单,on,或者,off,拒绝像我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思考形而上的问题。有几次离开的时候,我身边还带着陌生的男孩子。他们都很年轻,漂亮,会玩,其中的一个甚至试图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问我要钱。我把衣服扔给他,说:“走吧。”
哦,我后面还补充了一句:“吃饭去。”
我没有权力和资格对他做任何负面的价值判断:带人回家做爱,和跟人回家做爱,顺便再要点打的钱,两者实在是高下难分。
好罢,让我们还是说于雷和陈可的故事。
那时节已有了初夏的颜色。陈可顺着南门一路往前走着。绿色的树,红色的条幅,水泥路上的纹理,皆同三年之前相仿。人生之奇妙,便在于这种错乱的感觉。没有这样的错乱,便无从认识生命的丰富,也无从认识其短暂。
无论是在一袭嫩绿的春,还是满眼黛色的夏,黄叶织席的秋,披霜盖雪的冬,他走在这条路上,永远是那样美丽的一道风景。那样的悠然自得,看举手抬足,看眼波流转,看风吹流海发梢微动,他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那天教授的推荐信寄到了宿舍,是张树替他取得。哥们们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撞上这样的好运!是运气么?是吧。不然谁也无从说明为什么他——陈可,能够得到一切!
可于他而言,这一切都没有它们看上去的那么意义重大。即使穿着光鲜亮丽的外衣,他依然要在不久的将来重新走进他生活了许多年的黑白世界。他并非锦衣夜行,他的美丽动人卓而不群所有人都看到了,除了,他并不在乎。
日子照样天天过去。他们在小心的回避中默认了悲剧发生的必然。
他,将出国;他,将保研。
他爱他,他也爱他。
再不相见么?
不,不,没有人说过那样的话。在许多年,许多年之后,他们依然可以在一个小小的茶馆,或者一个寂寞的街角,偶然发现彼此的身影,咽下苦涩的回忆,涌上幸福的过去,笑着拥抱,甚至,亲吻,然后说,还好么?
不,不,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只是充满了遗撼。但是,我会鼓起勇气,就像我现在这样,笑着说,很好。
如果小说可以很残忍,现实只会比那残忍一百倍,因为,这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陈可现在明白,为什么爱情小说总偏爱用死亡收场,因为在人们追求结局的时侯发现,唯有死,才足以衬托爱情的美。不死,不足以得永生;不死,那些完美的爱情故事总会有像他和于雷那样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天,或者屈从于现实,或者屈从于琐碎,或者,屈从于审美疲劳,或者,为“从此快乐地生活下去”写一个狗尾续貂的下集。
花开易见落难寻。纵是极繁华极富贵的故事,到了末了,总不免落得人一场失望,从此花不见,声不闻。终久便是这样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了,是了。
陈可仰起头,透过枝叶,看着天。京大的人,总觉得他们头上的这方天,和脚下的泥土一样,是只属于他们的,庇护着他们的一点点自由,一点点梦想,离开了,就没有了,就只成了怀念,成了古器,被供在钢化玻璃的后面,供人瞻仰了。
陈可伸了个懒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的道路,因为他无从得知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出人意表的安排。
随着最后一个招聘季的过去,于雷的学生会也送走了最后一批可能的雇主,京城各大律所的合伙人挤满了他的名片夹。CB事务所的高级主管来京大的时候和于雷见了面,事实上,就是于雷全程陪同的。
合伙人向他提到自己曾经在CB计划的候选人中看到过他的材料,“veryimpressive”,高大的美国人形容说。
如果正式入选,于雷在今年夏天就可以在CB的豪华办公室里开始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站。但他已经下了决心,即使被提供任何这样的机会,他也将毫不犹豫地拒绝任何可以将他与陈可分开的可能——无论那是纽约,还是香港。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了。
三个月后,保研程序正式开始的时侯,也就是留学事务进入正式运作的时侯。陈可从美国回来之后不久,便收到他从前的导师寄来的推荐信,用该大学精美的信封包裹着,并且漂亮地签上了骑缝。
于雷听有出国经历的师兄师姐说过,这样的一封信就已经可以视为通往Ph.D的offer了,其重要性从陈可被张树等人敲的次数上就可见一斑。
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女孩,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如今,一纸保研同意书就能够将他们的人生隔断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事实上,更像是双曲线,无限接近的假象,最终不得不面对永远分离的结局。
他太爱他了,想要给予他自己能够给予的一切,除了伤害。
那天,当陈可的父亲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是于雷跟他说了第一句话。陈可和他的母亲下去买饭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上面守着。
大概是因为麻醉的关系,于雷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慈祥的神色。他说,他现在的感觉就是想大哭一场。于雷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地笑了。
陈可的父亲在依然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跟他说了很多。说到他太太,说到陈可,甚至说到了于雷的父亲。
“我们陈可是个好孩子,”他说到这儿真的哭起来了,“我没好好照顾他,真的一辈子都后悔……”
推书 20234-05-22 :月下缠绵 第一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