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强要留宿的爷们不尽兴,此事一再传到主子的耳里,段玉不仅受教训,更令主子生厌。幸亏有锦文私心护着,否则那尊姑奶奶还能再摆什么架子?
想挑客人......去慢慢等。
老鸨不禁叹了一口气,认为无心也无情的主子对段玉算是宠了。
经她这些年看来,主子让段玉接触的客人都是权贵士绅,至于那些三流的胚子是休想碰段玉一根寒毛。主子把人捧在高处哄着,要什么就有什么,衣食无缺。
然,段玉爱上主子,虽得不到主子的心,好歹也该看在主子待他不薄的分上,心存感激。
干这行贱业,谁不是每天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哪管什么阿猫、阿狗上门,还不都得陪着笑脸,巴着客人的大腿不放。
段玉拿乔,压根是想不开,和自己过不去!甭说令主子生厌,就连楼里的小倌儿、姑娘们,逮着机会也会奚落他一顿。
想想段玉坐拥摘星楼的红牌头衔,为他痴迷的爷们如过江之鲫,小倌儿们能不眼红的有几人。啧!那尊姑奶奶就是太死心眼,错过不少从良的机会,无论她如何劝说,那尊姑奶奶就是听不进耳。
这下可好了,段玉一再诱惑花爷的事,楼里的小倌儿私下取笑与传开,姑奶奶的心情更差,天天醉生梦死。
樊爷若想包下人,可不容易得偿所愿。
段玉光是听见锦纤布庄的樊爷又来纠缠,哪管樊爷长得是圆还是扁,一句不见客就打发,任她道尽好话也没用。
"这回,依我看,得来点手段了。"
樊禛祥心下一凛,"什么手段?嬷嬷的意思是要强人所难?"
"当然,他目前还在陪爷们喝酒,今夜肯定又昏醉。我干脆让您先到他的房里等,一旦他回房,想推也推不了,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樊禛祥闻言,终于落下心中大石。他就担心嬷嬷耍了些花招逼迫,人儿处在摘星楼,若遭遇了些什么,他也无权干涉。
难掩眉宇间的一抹焦虑,他随着老鸨一道上楼。
"就这儿了。"老鸨事先说明:"我瞧您对段玉有心,才出此下策。其实我也是希望您能为段玉赎身,依您的身分和条件,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偏偏那尊姑奶奶太死脑筋了些,不懂得把握!"老鸨也不便在樊爷的面前说出太多详情,仅是三言两语带过。
"您见着了他,就加把劲儿让他肯跟着您,总比他待在这儿好。"以免继续下去,她难保段玉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主子已下警告,要段玉认分!
"我明白。倘若无心,我也不会来了。"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嬷嬷。
"我包下他三日。"
"呵,这有什么问题。不过,咱们先把话说在前头,您要怜香惜玉,可别将人伤着了。"老鸨信手拈来银票,收入口袋。
"嬷嬷大可放心。"
"您快进房吧。"她朝他身后一推,"砰!"地将房门关上。终于达成一桩交易。
"呃,爷......"季管事瞪着老鸨,一手指着自己,问:"我呢......要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我介绍另一位楼里的小倌儿给您不就得了。"老鸨掩面笑道:"既然来了,怎能例外呢。"
尔后,季管事被老鸨带往柳青的房,夜渡资就从樊爷给的银票里扣除,她还小赚一笔呢。
"呵......"老鸨眉开眼笑地离去,殊不知房内的季管事惊传怪叫──
"我为什么要来嫖小倌儿啊──"
4
处在陌生的房内,环顾四周摆设别致,踱出房外来到阳台,淡淡的清香随风吹拂渗入心脾,低头瞧人造的假山流水池内养着花色相间的锦鲤,抬头凝望天上的一轮明月,任光晖洒满一身晕黄,樊禛祥沉静在此等待厢房的主人回来。
无法预料将会是什么场面,但可预知人儿绝对不会赏给他好脸色。
一、两个时辰悄然消逝,樊禛祥回到房内,最终停驻在一扇墙面前,温柔的眼神隐藏着日复一日的迷恋,画中人瞬间夺去了呼吸,心魂纷飞,无形地勾引着他来牵系画中魂。
"喀!"房门轻合,惊动了矗立不动的人回神注意。
樊禛祥缓缓回眸,眼底的画中人与现实中的影像重迭;瞧他满脸酡红的倚靠在扇门,安静地望着自己,祥和的气氛持续维持,直到他脚步蹒跚地踱至眼前──
温柔的目光在他绝色的容颜穿梭,细凝那双眼眸带着醺醉的色彩,两扇眼睫轻合上又倏地撑开;偏头一脸纳闷地望着。
樊禛祥不由自主地抬手勾开那垂落的几绺发丝,抽起他的发簪,一袭黑瀑般的发自然流泄,收拢拨开他的鬓发,视线专注那小巧的耳垂有颗朱砂红痣,指尖轻触小巧珠垂,当下惊动他浑身一震,醺醉的眼眸倏地瞠大──
"啪!"
巴掌声划过寂静。樊禛祥瞧手背浮现红痕,不意外他凶恶地拒绝触碰。
抬眸见他退离好些距离,"别怕我。"
"原来樊爷就是你!"段玉疾言厉色。
樊禛祥回以一抹温和的笑,"是。意外么?"
"是意外。"见多了为他痴迷的男人,"呵......"死缠不放的人为的就是这副身子。
接纳众多男人的躯壳早已没有感觉;陪宿一回、两回......无数回,又有什么差别?
他唯一的价值,不就是依靠美色赚钱么?
颓然地瘫坐在贵妃椅上,缓缓地倾身倚靠,绝色容颜枕在软垫,黯然神伤的敛下眼眸,逼回凝聚于眼眶的心碎。
室内,美人醉卧贵妃软椅,宛如一幅画。
樊禛祥安静地欣赏,情不自禁的表露:"我喜欢你。"今夜,他又来找寻失落的画中魂。
"很多客人都喜欢我......"缓缓地撑开眼眸,潋艳的红唇漾起魅惑人心的笑,适才,他从毛手毛脚的纨裤子弟手中脱离,现在又掉入另一个丑男人的手里,他认了今夜注定倒霉。
衣衫半褪,勾引男人上前欢爱以换取大笔的银两入帐,主子或许会记得他的存在,卖身契不是废纸一张,他也不是供在摘星楼里,任众人私下取笑的小倌儿。
主子警告他该认分,嬷嬷劝他该趁着年轻有本钱大捞一笔,数不清的入幕之宾不论美丑,脱了衣裳压上身来发泄不全都一个样。
他轻唤:"来啊,你不是包下我三天么,还杵着?"
樊禛祥依言上前,低头注视上他冷冽的眼神;出乎意料之外,他察觉不到任何一丝勉强。是习以为常,或是不当一回事。"我不是来糟蹋你。包下你三天,是要给你三天的自由。"
段玉随即冷哼:"你当我希罕?"他甘愿待在这座美丽的牢笼里任人议价,从未渴望飞出这片污浊之地。
"你是不希罕,否则,你也不会留在这儿了。"他一语道破他的心事,"来此摘星的人众多,有情人却把心给了无情人。"
喝!段玉瞠然。
樊禛祥谈笑风生般地拆穿他的秘密,欣赏他吃惊的神色,任他想破头也不知早在一个月前就泄漏了满怀心事。
沉了脸色,段玉思忖丑男人八成是听其它小倌儿说长道短;不少姐妹皆取笑他自取其辱,不该心存奢望......只因花爷喜欢卖油的傻子,甚至忙着为傻子开油铺。哪会再瞧他一眼,尽管他生得天资绝色,仍比不上平凡无奇的丑傻子!
"笑话我,很有趣么?"哼了声,他紧闭着眼,不愿去看丑男人嘲笑的脸嘴。
"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他怜他,困守在这里,作茧自缚。
蹲下身子,为他拉起半褪的衣衫,遮掩这副令人遐想的身子,轻勾开他垂落于脸庞的几绺发丝,顺手移至脑后,取下那多余的缀饰。
"这些珠翠发簪不适合你。"
段玉骤然转身,背对着,懒得再搭理他。
凝住他纤弱的背影,樊禛祥有股冲动想将他收纳入怀。良久,暗敛了心魂,站起身来踱至床前随手抄起软被,踅返为他轻轻覆上。
"别着凉了。"他温柔的叮咛。
被褥下,蜷缩的身子轻颤,段玉悄然地揪紧棉被,脑中拒绝去想任何有关樊爷这号人物,如何不同于其它包养过他的恩客。
闭紧眼眸,再也抑止不住满怀心伤,泪水悄然淌湿枕巾,他带着七分醉意,怀抱仅存的骄傲入睡。
樊禛祥随手勾来一张红木束腰圆凳,静坐在他的身旁,待他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悄然地凑唇在颊边印上一个吻。
轻捻起垂散于软榻的一根发丝,细细缠绕于小指,温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今夜,总算没有再白走一遭,人儿一旦落入手里,他就不会再让他回头。
悠然苏醒,撑开的眼眸映入一张老实的脸,段玉一瞬瞠然吃惊,扬手推开凑近的胸膛。
刹那,头皮一痛,他拧眉坐起,脑海开始回忆昨夜发生的事──
扯断的发丝缠绕于指,樊禛祥悄然收起,纳入腰侧的袖珍囊袋。
他随身珍藏从月老庙求来的红丝线,目光瞥向他裸露在被褥外的白皙脚踝,伸手握于大掌之中,思忖是否能圈锁住他甘愿地伴在身侧。
"你有一双小巧的脚。"笑了笑,他竟然产生一股想亲吻的念头。
段玉抬眸望着丑男人怪异的举动,胸口登时涨满了怒气,抿紧唇瓣隐忍丑男人的触碰,揪紧被褥的指节泛白,别过的脸庞瞬间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等待客人对他上下其手,心中一再重复告诫自己这副身子目前属于花钱的大爷。
樊禛祥的眼眸一暗,难以忽视由斜侧角度所见的影像;似又揭开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心存试探,昂然的身躯凑上前,轻嗅着他的发,半敛的眼眸没错过他双肩轻颤又猝然而止。
既不愿承欢,却又流连在此环境。
只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
多么傻......
满怀怜惜,他抬手轻触他的脸颊,温柔的目光细凝良久,他忍不住轻叹:"别人不要的,我要。"起身,抬脚将红木束腰圆凳勾回原位。凝视桌上搁着精巧细致的发簪,"这女子的缀饰不适合你,我喜欢你白净的模样。"
段玉一瞬讶然,听他在说什么蠢话?!
他唯一自豪的就是容貌。当初,花爷就是看中他貌美,才他从勾栏院赎来。"你懂什么!"啐了声,嫌丑男人不懂得欣赏。
樊禛祥上前伸出手掌,语气温柔地唤:"段儿,过来。"
猛地抽气,段玉心惊于丑男人竟然喊得如此亲昵。
"怎么,没人这样唤过你?"
段玉怔了怔,蓦然──
脑海浮掠而过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他回忆着她说话的语气好温柔。
"段儿......过来娘的身边......"
只稍轻唤,他便会扑进她的怀抱,紧紧搂住那孱弱的身子。
狭窄又潮湿的房内时而传出她剧烈的咳嗽声,幼小的心灵随着那剧烈起伏的怀抱而隐隐抽痛着。
他仰起小脸,担忧的眼眸映入她苍白的病容,勉强漾着一抹温柔的笑......
拧眉,他斜瞪着丑男人,想不透他总是触动了他的伤处。
火气一扬,他赫然怒斥:"不关你的事!"
樊禛祥不以为忤,问道:"有镜子吗?"
"废话,你没长眼瞧见么。"不耐烦地应付,他就是无法给丑男人好脸色,连一丁点儿的谄媚都嫌多余,简直当他是仇人似的。
"你去照照镜子,就会知道不擦脂粉的模样比较适合你。"
"放屁!"他傲然起身,"哼"了声:"我倒要看看究竟哪点令你瞧得不顺眼?"他对自己的容貌有十分自信,妆点胭脂的美色令人迷。
"我等着,你会认同我说的。"
"若不呢?"
樊禛祥断定:"你会的。"
段玉不禁咬牙,丑男人真啰唆,又固执!
骤然兴起打赌的念头,"如果我照镜子过后,仍是不认同你说的,从此你就别再出现我眼前,如何?"
当下看穿了他的心思,樊禛祥道:"好。不过我也要开条件。"
"可以。"
"你若是认同我的眼光,从今以后,你得任我包养。"
"好!"段玉答应得干脆。"樊爷,我赢定了。这张脸是我的,无论如何,我怎会瞧得不顺眼呢。"他得意洋洋地勾唇一哂。
樊禛祥回以一抹笑容,赞道:"你是很美。"然,愈是漂亮的人,就愈容不得脸上有瑕疵。
他赌上他高傲性子,贸然一掷的筹码是否能赢得他的未来,就看他的反应如何了。
段玉经过他身旁,瞟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樊爷,您准备打开房门滚出去!"
樊禛祥笑了笑,不讳言:"我是想走,但是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儿。"
"哼,走着瞧......"
一甩头,他迎上铜镜的刹那,"啊!"的一声惊叫,当下彷佛见鬼似地立刻冲至盥洗架前,拿起浸湿的巾帕往脸上猛擦──
"如何,白白净净的模样比较适合你,不是么?"
低沉又温柔的语气吹拂过耳际,段玉抬起脸庞,惊愕地瞪着丑男人,"你......"
樊禛祥取来他手中的巾帕,拧了拧水分,动作轻柔地为他拭净脸上的五颜六色。怜他哭花了脸,谁道小倌儿无情,躲在人们视线的背后,那真性情才会显露。
"我赢了。"浅浅一笑,提醒他输了什么。
段玉一瞬哑口无言,只能呆杵着任丑男人拭净脸庞,心有不甘出口的话收不回。
他倒霉,运气背。
※※※
段玉回眸望着摘星楼离自己愈来愈远,步履愈来愈沉──
万般勉强跟随丑男人,途经街道新开张的油铺,猝然止步。
充满怨懑的眼眸凝望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无心又无情的人不该属于卖油的傻子。
"我不好吗......"喃喃问道,只见那伟岸的身影与田老板一同走进油铺。以后,花爷会和卖油的傻子一同双宿双飞。
而他,连继续醉生梦死的权利都没有。被包覆的手心隐隐发颤,犹豫着该不该脱离丑男人的掌控。
滚开的话闷在喉头,他敛下眼,映入一双七彩缤纷的绣鞋,似提醒着自己是什么身分。
不过是卖身的贱种!
心猛地一震,深汲一口气化开自卑自怜的情绪,他就算再低贱也不愿从良!
昂然抬首,丑男人的面孔凑近,段玉愕然吃惊,"干什么......"休想他会在大街上与人卿卿我我。
"还要继续待着吗?"樊禛祥没干扰他的心思,等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身上来。
轻握着他的手,挺欣赏他愿赌服输的干脆。樊禛祥环顾热闹的街道,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扫上身──瞧他牵着绝色美人。
没有选择的余地,段玉低垂螓首,愤恨地咬牙磨了会儿,随口敷衍:"你要我去哪就去哪。休想我会恢复男装。"
"呵,你会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不悦地摆臭脸,樊禛祥脸上的笑容依旧,心情愉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