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论 上————浅籽桃

　　“他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人吗。”他轻轻问出口。

　　肖成谚只是绕开他往另一边车门走去，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可是你为了跟我怄气，扯上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不觉得太残忍了吗。”还是带着那样的微笑，颜彻轻轻地说。

　　肖成谚的身影一下子定在那里，眼神就如两把刀，直直地朝颜彻射了过去。

　　对于这种反应早有准备一般，颜彻只是低头，让长长额发从眉前垂落：“这样好吗……如果是真心喜欢的话，也还罢了……你现在……只是在怄气而已，不觉得把他利用的太惨了么。”

　　因为隔着车厢，颜彻的声音到叶维耳朵里变得隐约而飘渺，听不大清。就算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口型，也没办法推断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站在外面的肖成谚，可听得相当清楚。

　　咣，猛然间一声巨响。车身承载了拳头的怒意，勉强把肖成谚故作冷漠的表情维持住了。

　　就算发怒他也是那么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可是却完全不能算作游刃有余。

　　是的，他完全不可能做到，在颜彻的面前，他无法游刃有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叶维顿时有开门下车的冲动，刚打开一条小缝，便听到肖成谚压得很低的声音：“住口。”

　　仿佛敲在心尖上的某种警告，叶维握着把手的手掌紧了紧，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动作。

　　“不要给我自我感觉太良好……既然你先放弃我，就没资格对我找的人说三道四。”

　　叶维又是一愣，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但男人极力压抑着的沉声还是一点不漏地传进耳朵里：“没错，我这么长时间来只和他一个人在一起。对于让我忘记你这件事，他做的比都任何人好。所以现在我要跟他玩真的了，你……又能怎么样？”

　　颜彻猛然睁大眼倒退了一步，那瑟缩的样子，激起肖成谚心底一阵报复的快感。

　　“……”澄澈的眸子里渐渐现出一种悲哀的神情来，脸色苍白的男人摇了摇头，叹口气看向肖成谚：“原来你已经这么恨我。”

　　可是只要还有恨意，却恰恰说明肖成谚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那样叹惋的眼神让肖成谚心生烦躁，不欲再跟他说下去，转身回到车里，再狠狠带上车门。

　　明明是他不留余地地报复伤害了颜彻，那夕阳沉沉里强作冷漠的难解表情，却仿佛已经证明，他有多么一败涂地。

　　叶维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空白，都忘了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任由沉默蔓延开去。

　　一直纠结着的关于“真心”的问题，刚才被肖成谚不加思索地肯定过，却只觉得相当复杂，没什么特别的欢欣感。

　　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只是心里面隐隐有一点冷。

　　这次的沉默比哪一次都久很多，颜彻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车里的空调忽地歇下来，嘤嘤嗡嗡的声音猛地化作寂静。好似如梦方醒，叶维转手把车门大开，随后重新“砰”地带紧。

　　肖成谚不动声色地把出神许久的目光投过来，他只好象征性地解释一下：“刚刚车门没关好，所以……”

　　突然间说不下去。

　　这种干巴巴的解释令他自己都觉得厌烦，后半部分的话语他明明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见了，和车门没关好只有些间接的关系。

　　但很奇怪的是，恍恍惚惚中潜意识又在欺骗着，欺骗着告诉他其实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所知道的只是肖成谚考虑了很久，终于在颜彻面前，用明确的态度表明和他玩真的……貌似还有不小的可能。

　　是的，他所听见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不愿意多想。多想只会让自己徒增难过。

　　并不觉得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两情相悦”，如果真的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他竟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找不到。

　　“……你听到了吧。”终于开口，身边的男人竟问出这句话。

　　“听到什么？”他做出一个笑容，转脸看去。

　　“……”用深邃的眼神盯住他好一会，肖成谚却先行放弃了：“没什么。”

　　毫不犹豫就否认了，对于“听到了”这个事实。

　　比刚才那样更令叶维害怕的是，他诚实回答“听到了”之后，对方淡而歉疚地告诉他“不要当真。”

　　不想演变成这种局面，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他还可以努力，不能倒下在这个地方。

　　所以……假象也好，这种自欺欺人，倒更变的可以原谅。

　　49

　　之后的平淡的日子会让人觉得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曾发生过，生活在按照既定的轨道缓缓向前走。一个星期之后，叶维的新连锁成功开张。

　　肖成谚没有再和叶维联系过，自从那混乱的一天过去，他就仿佛销声匿迹。

　　他所做的也只是把叶维重新送到秦观那里，脸色是一味的疲惫以及漠然。临到目的地，他对叶维说了一句再见。

　　那是印象里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颜彻真的是“那个颜彻”，那么他们两至少认识了十年。秦观担忧的字句让叶维的心情烦躁不安。

　　本想主动联络，每每拿起电话又想不出适当的理由，关系一旦进入僵局，就算圆滑如叶维，也一时间手足无措。

　　如果明天还没有任何动静，哪怕杀去他家，也要把他揪出来。默默这么想着，叶维把目光转到眼角，恰好可以瞥见忙碌着调酒的秀丽少年。

　　尹丞被调过来接管调酒师的职位已经有好几天。作为一家崭新的店面，塑造个良好口碑还是相当必要的。调酒师自然要顶尖，以往的店面因为熟客众多，暂时靠别人撑一撑，也无所谓。

　　因为刚开张不久，常常有些陌生脸孔出现在酒吧里。但今天这么稀奇的顾客，叶维倒是头一回看到。

　　“能打扰一下吗。”来人温润的眉眼里总是有些淡淡的伤感。

　　“……你……”愕然地起身，叶维转手把晶莹剔透的酒液放到吧台上。

　　“对不起。我跟秦观打听过你的电话，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我。我知道能找到你的地方……就只有这里。”颜彻说罢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灯红酒绿的嘈杂感，浑浊到和他周身的气质完全格格不入的氛围，这种叫做GAY BAR的地方，他原先是绝对不会进来的。

　　气氛刹那间有一点凝滞。叶维全身的细胞都警戒起来，无数猜测在头脑里横行霸道。

　　不着痕迹地皱眉，他挑挑高傲的眼梢：“肖成谚可不在我这儿。”

　　“我是来找你的。”男人轻轻地说道，礼仪很周到地拉开叶维身边的椅子：“我……能坐在这里？”

　　“……坐吧。”没什么反驳的意思，叶维顿了顿回过头去，淡淡地对尹丞交待：“一杯Angel Kiss，多谢。”

　　“其实你可以替我点烈一点的酒……对于酒这种东西，我还是不拒绝的。”对于他的照顾，颜彻回以感谢的一笑：“我本人……并不是公司所包装的那个形象。”

　　“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坦坦荡荡地笑一笑，叶维直言快语：“这种事不必跟我解释也可以。”

　　50

　　Angle Kiss很快就成功地调制好，棕色而高贵的液体，浮在表面的鲜奶油看起来口感诱人。

　　尹丞把杯子放到颜彻面前，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对于叶维不给面子的话语，颜彻只是不介意地垂眼：“一直留在成谚身边，能看得出你真正有兴趣的是谁。”

　　“然后呢。”修长的指尖托起下巴，叶维斜眼扫去的样子是种不动声色的妖娆：“你是准备来告诉我你同他曾经感情多深，还是怜悯我同情我让我不要搅局？”

　　“……”闻言，颜彻那清和寡淡的模样倏忽不见了，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叶维好一段时间。

　　“无非就是这两种吧？找我商谈妥协的事情。”叶维转回视线，用手指玩弄杯子里的冰：“我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闲谈喝酒……我不认为你还有那种工夫。”

　　颜彻愣怔着，清澈的眼瞳锁住叶维好一阵，表情慢慢缓和至微笑。

　　“果然，可以让成谚犹豫的人……真的很不一样。”

　　“彼此。”不想表现得像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叶维无所谓地耸肩，冲尹丞又要了一杯伏特加：“于是，有话请直说。”

　　“他竟能保持新鲜感这么久……你一定相当有魅力吧。”继续清浅地说下去，话语里的内容却猛地犀利起来：“可是，新鲜是一码事，他跟我十多年的情谊是没人比的过的。”

　　“……哈？”好似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叶维蹙起眉来：“那是你们之间的过节，不要把我扯进去。”

　　“我只是觉得惋惜……你的努力用错了人。”颜彻倒下一小口酒，病态苍白的脸色染上抹红晕：“你完全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另一半……但成谚不可能是。”

　　叶维有些复杂地回过头来，霓虹交错里，男人清秀的脸容上竟有一抹狠厉。

　　“他不会忘记我。如果那么容易忘记的话，现在也不会恨我到这个地步。”握紧手中的杯子，颜彻继续道：“有多爱就有多恨，这个理由你明白吗。”

　　“……所以你是来劝我退出？”表情奇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叶维渐渐浮起抹了然的笑意：“叫我见好就收，别做无用功，是不是？”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颜彻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无用功。谁会去做那种东西。突然间觉得好笑，叶维一口气喝干杯子里所有的酒液：“你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我？”

　　“不。”摇摇头，颜彻就那样看着他：“一切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我没权利左右你什么。”

　　那种过度优越的语气让叶维真的发笑出声：“不就是希望我退出吗？不过……凭什么？”

　　“……”又沉默下来，颜彻不再回答。

　　“你说你跟他感情深厚，那么……我问你。”弯下腰来，把桃花眼里盛满恶作剧的邪笑，叶维对着男人白皙的耳垂轻轻吹气：“你知道在床上用什么姿势会让他最爽？还是你知道怎样的呻吟声最能让他把持不住？”

　　“……”没料到他一出口竟是这么劲爆的内容，颜彻猛然掉转眼神，演变成又惊愕又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需要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么，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说的‘感情深厚’？”还是那样斜挑着唇角，叶维伸手去抬起男人的下颌：“我说，你不要那么纯洁的一张脸嘛，弄得我好像很罪恶一样。”

　　任他这样挑着自己下巴，颜彻不发一言地垂下眼去。

　　握住酒杯的手因为太用力，隐隐有白色的骨节凸显出来。

　　可是他这个样子，却只让叶维觉得心里的黑暗如同洪水猛兽奔涌而出，刻薄恶毒的话语不受自己控制，从鲜艳的唇里不停流泻。

　　“他回国来的这段空白时间，只有我才能补偿给他。你不过是过去时。所以……”微微一笑，叶维顿了顿：“出局的人应该是你。”

　　啪。从来都表现得温和得体的男人突然再不能忍一般，打开了叶维轻佻的手。

　　那张好似不会出现淡笑之外表情的脸孔，蓦然现出颤抖的愤怒来。

　　“你……又了解我们之间的什么！”颜彻的声音也是痛苦而颤动的，带着某种自我催眠般的执念：“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互相之间多默契，你怎会知道！”喘了一口气，他又自语般地轻声道：“我……不会出局。这样过分的说法，我绝不接受……”

　　……是，他是不知道。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但他也不想知道。

　　那黑暗扩散得愈加大面积，叶维弯弯的瞳孔里映出酒吧里五光十色的霓虹，表情是怜悯的，话语却残忍之极，仿若来自地狱：“就如同你刚刚说过的，事实是一码事，你接不接受……却与我无关。”

　　唇边染的那丝笑容渐渐失控得反常，更像某种血色，异常妖丽。

　　那不是平时的叶维能够出口的话。这种反常让吧台边尹丞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住，朝这边投来一束凛然的目光。

　　“他说他要永远跟我做朋友在我身边的，他跟我保证过……”男人惊惶失措站起身来的模样有濒临绝望的自欺欺人：“他不会……只因为我一时做错了就……就……”

　　叶维昂起尖尖的下巴：“就怎么样？”

　　就怎么样呢。一向从容自若的颜彻突然间想不出下文。

　　他的头垂下去，沮丧让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到此为止”算是个合理的要求，若再争执下去，再怎么有理，也未免咄咄逼人了。

　　占了上风的好胜心驱使，叶维扬着那抹嘲讽的笑，竟欲再奚落两句。可忽然间肩上一沉，已被身后一只手按住。

　　“你怎么回事。”他听到尹丞凉薄但不算带刺的声音，一回头，少年秀美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他心底一惊，有些晃神。

　　“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你们在讨论什么？”沉静的眸子射向那边的颜彻，尹丞的手稍微用力，把叶维转过身来：“告诉我。”

　　“……”勉强可以回忆起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那种近乎疯狂的情感残留的余韵，让叶维稍稍苦笑了一下。

　　竟至于……失控到这种地步。

　　“没事。”

　　甩开尹丞没怎么真用力的手指，他扫了一眼吧台前那个单薄的身影。

　　“……没事，只是今天太累了。”有些混乱地又摇了摇头，他跌撞着倒退几步，随后转身出了酒吧。

　　51

　　走到街上，才感觉头脑被冷风吹得清楚了些。叶维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沿街乱晃，等他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肖成谚公寓的楼下。

　　这种潜意识的方向性把他自己都弄得一愣。从刚刚和在酒吧结束了不愉快的交谈，他就满脑子都是肖成谚和颜彻的影子。也许是种叫做危机感的东西作祟，他昏沉着神智，一鼓作气冲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