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闻修听懂了,轻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似乎对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话题从来不涉及感情生活,这像是整个游戏的一项潜规则,谁都无权"问候"对方的女朋友。
但闻修没想到那天严聿森会来球场,继而跟吴琪碰上,但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闻修当然也不会提,但今天他却心血来潮地问起。
虽然闻修不会自恋到认为严聿森会为此耿耿于怀,但在得知他也不是完全忽略这事,他的胸中竟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一点猜测,有一点不安,有一点......期待。
看闻修不作答,严聿森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了,于是立即闭嘴,扯开话题。
"你明年要考大学了吧?"
"嗯。"
"大学生活那么丰富多采,你还会来我这儿吗?"
"你的口气像老头子。"
"喂,你别太过分。"算是很郑重的警告,但对闻修无效。
"你─"闻修蓦地问起他一直想问的,"你真的不打算再唱歌了?"那样就太可惜了!闻修想这样坦白地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在这么多个夜,被那个声音震撼并牢牢牵引住,他就会对严聿森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感情,一种让他自己都害怕的感情。
"不会了,当我不能再为谁真心的开口唱,那音乐就是没有灵魂和意义的。"他回答得很干脆,但也很含糊。
"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指望它超出自己的预期。
"一首歌就只是一首歌,也许它可以捧红一个明星,可以使东南娱乐的业绩上一个台阶,但是我自己却不会因为这些目的而再去开唱,我愿意将出名的机会让给我旗下的明星。"
他说得这样潇洒,好像一张专辑只是商品,但他望着闻修的眼睛却很诚恳,涌动着热烈的激情,像看着心爱的人。
每当这时候,闻修就无法阻止自己的冷静被分割解冻。只在四目相交时,那电光石火般的情动,几乎让他想要蜷缩进壳里不再出来。
闻修想起上周在网络上翻看了几则旧报导,拼凑起来,也大致了解到了严聿森退出歌坛的始末。
一开始是计划去加州探望家姐,但由于被市场怂恿,严聿森决定做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当时的出行计划也搁置了。
《重生》的诞生是个意外,在原先那张专辑的筹备期,他投入了全部的热情,日以继夜地作曲填词、进录音室到最后专辑发行,用了八个月时间。
他远在美国却又从小喜欢听他唱歌的姐姐,不愿他放弃梦想,也不愿影响他的工作进度,而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病情。
在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书后,他才匆匆赶往加州,而那一周,专辑的制作已经临近尾声,但他只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
严聿森无法接受失去至亲的事实,一回国就将自己关了禁闭,足足一个月没有出门。深重的自责和难言的悲痛一齐涌上心头,差点将他压垮。
再五个月后,他的个人专辑终于推出,却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十首歌,而是他重新创作的三首单曲,专辑名为《重生》。专辑因为浓郁的感情能量,居然大卖。
待他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已经是东南娱乐的老大,并且宣布退出歌坛,只做幕后。
闻修不知道这些自网站上查到的消息是否属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主动关心这个人的过去,也没有想要考证什么,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为那曾经热爱过的东西痛苦。
那些曾经有灵魂和意义的音乐,那些用全部激情去创造并亲自演绎的惊喜,不该被抹煞。
但现在,他没有立场说什么,他完全没有立场,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欲望游戏时迷失了,总有终点在等着他们,但闻修没有想到,那终点来得这样措手不及。
近日《星周日报》副刊的娱乐版上,出现了一张醒目的图片,正是前一晚,严聿森和闻修在酒吧门口亲密牵手的照片,光从画面上看,闻修因为正侧过脸,所以不是太清晰。
但那小标题却把另一位男主角给揪了出来─"东南娱乐董事长、金牌音乐人杰森性取向遭质疑,街头亲密照曝光!"
吴政是下午听女生议论才知道这件事,于是拿到那张报纸翻看,一看照片,他就傻了,他居然觉得站在杰森旁边的人是......
在周遭一打探,才发现没有人知道那个杰森的"密友"是谁,稍稍放心,但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联想,没等到训练时间,就直冲到闻修的宿舍门前。
他在徘徊了数圈后,还是举起手敲了门。
但此时的闻修并不在屋内,他独自在体育馆后方水槽旁的长椅上静坐,而脚边正躺着那张隐含爆炸性事件的八卦报纸。
他知道,他跟严聿森的关系要完了,他们都没有伟大到与全世界舆论对抗的地步。
不过只是一段相逢,今后各自珍重,甚至不需要一句解释即可以分道扬镳,从一开始,闻修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对于这种结局并没有资格怨念。
即使之后的几天,吴政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追问,闻修却一律装聋作哑,自那个周末,闻修就没有再去找严聿森,而严聿森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他们又像是讲好了似的,不再通话、不再见面、不再有周末之约,那些床笫间的悱恻蜜语也会就此烟消云散了吧......
闻修隔了三天,就将那张《重生》完璧归赵,他想,是需要砍断一切与严聿森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了,在还没有陷得无法自拔之前,尽早抽身,对他们双方都好。
明澜篮球队在东部一路过关斩将,创下七胜一负一平的成绩,在东部排名第一,顺利进入半决赛。
一个月后,闻修又在报上看到一则关于严聿森的报导,报上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这一对刚刚公开恋情的耀眼情侣,女主角很高@漂亮,有一双特别亮的美眸,总是深情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记者引用了她的话作标题─"我正在与杰森交往",就这样简单,媒体的矛头不再是一个月前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男子,而是眼前这位无线台当家女主持,混血美人乔安娜。
验明正身后,连《星周》也自动出来辟谣,极力渲染这段传奇恋情可能造成的轰动效应,让这对养眼的情侣档占据了很大篇幅的版面。
闻修并没有能够把整篇报导看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个铅字就好像会自己跃出纸面,乱了,全都乱了,心乱如麻。
那一天正好是半决赛,他发挥失常,失了好几次快攻的机会,教练在第三节比赛时将他换下。
其实不必教练训斥,他已经感到内疚,但是胸口如此不安宁,完全无法冷静,多日的情绪,在今日一古脑爆发出来。
他的判断力、自制力都作废,只有狂躁和惶惑,就像个被人用小技俩刺激到的小孩,在大场面上失了准头、丢了风度。
连续的胜利给球队注入了必胜的信念,即使打得异常辛苦,但还是在最后一节中发挥出色,拿下了比赛,全场欢呼雀跃,那冠军杯终于近在咫尺,长期以来的刻苦训练都有了回报。
队员们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忘记了队长发挥失常的事,教练也不忍苛责一直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闻修,只是拍拍他的肩,让他好好调整状态,争取在决赛中恢复水平。
跟着队伍乘坐豪华大巴士回到明澜,一路上闻修都没有参与队员们的兴奋话题,只是一味敷衍似地淡笑。
吴政对闻修一向额外注意,今日也隐约感到不寻常,又不好意思当面揭穿他的不快。
在学院内,闻修不再同吴琪出双入对,即使没有刻意回避,女孩子缜密的心思又怎么会没有知觉。
但由于决赛将至,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令闻修分心,所以一直把不安憋在心里,只是默默观察和思索着,有时也会在夜里蒙着被子偷偷落下眼泪,可是年轻时的恋爱,又怎么能逃脱泪水和伤心呢?
吴琪不是不知道闻修的注意力有几成放在自己身上,但她以前总以为,自己可以将他改变,把所有惶恐的感觉忽略,只管专心地投入,直到他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天。也许这世上唯一不能安心享受的便是爱情了。
而此时,终于回到家中,也许可以说是回到"父亲家"的闻修,放下之前的不满和怨恨,只是静静地跟长辈面对面坐好,然后开口道:"爸,我决定去美国。"
"虽然你妈一直要你过去,但如果你不想,我也......"
闻修打断他的话,"是我自己想去。"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时才觉得自己这父亲做得不称职,但已经没有机会表白和补偿,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
"下周就会跟明澜提出申请,这段时间会着手办理学籍手续。"
"已经是大人了,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在记忆中,这似乎是家庭破裂后,父亲对他说过的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从那一刻起,他决定不再与长辈斗气。
第九章
托尼一敲开严聿森的门就大声控诉起来:"老大,你再这样没日没夜驻守公司,看谁都不顺眼,恐怕会引发裁员恐慌。"
"头一个就裁你,你信不信?"老板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头的剧本。
"信!你最近不是一直到处放火,哪天烧到我身上,我也不会太意外。"
"有心理准备就麻烦你闭上嘴。"严聿森终于把视线对上来人,"上礼拜请的那个新助理不够能干,老让媒体压着打,趁早给东尼换一个。"
看吧,我就知道......托尼撇撇嘴,走到严聿森面前,递给他一个活页夹,"这期的通告列表,你过目。"
"嗯,周六去不去打球?"
"嘉年华会?保龄球最没劲了。"
"谁说是嘉年华会了,我是说篮球。"
"杰森,你以为我几岁?篮球,你让我儿子打还差不多。"
"我刚加入兰冠俱乐部,你没兴趣就算了。"
托尼瞪大眼睛一脸惊奇,"兰冠?每周起码两次出勤率的体育俱乐部?你有时间坚持?篮球?天哪。"
"打一段时间就会习惯了。"觉得某人很大惊小怪,话题就又回到公事上,"十五号东尼的个人演唱会嘉宾名单有没有定?"
"暂时没有。"
"你告诉他,我来。"
"啊?"
"我说我作嘉宾。"
托尼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杰森,你─要复出?!"
"不是,只是一首新单曲,想自己唱。"
托尼这次真的觉得很震惊,他知道严聿森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也早已没有了在幕前出风头的欲望。
何况他为人低调,前段时间的"性取向风波"一过,与乔安娜的恋爱又意外曝光,这些都已经很让大众跌破眼镜了。
这回他又自荐,要在人气歌手东尼的个人演唱会上奉送新单曲,这动作可真是不得了,托尼差点以为对方是劳累过度导致的精神分裂。
不过想归想,还是乖乖去筹备。
当然,老大此次客串演出的出场位置也很讲究,海报要不要加印也是问题,他已经可以想象第二天的报纸会有什么样的轰动言论。
在托尼离开办公室之后,严聿森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精神有些差,是什么原因他很清楚,只是还不确定该以什么方式去改善或终结。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不过是失去一个床伴,但那种浓浓的牵挂和想念却是怎么挥也挥不走,最后悉数化作狂涌的灵感。
如同开了闸的水坝,将他从头到脚冲刷个遍,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控制自己去拿笔记下纷乱的旋律。
中途想过一些办法,比如繁忙的工作,约会美人,甚至对自己施压,给了红颜知己乔安娜一个美好的预言,还有加入兰冠俱乐部。可最终发现收效甚微,而选择打篮球,也不过是不愿否决与那人曾经共有过的时光。
最近的几周,严聿森几乎成了天星车行的常客,为了分心,他又重燃对改装车的热情,甚至匿名参与了两场地下拉力赛。在极速中,他想起了与闻修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他明白这些超常规、反性情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不想让嗅觉过于灵敏的狗仔队查到闻修,破坏他的生活。
他严聿森可以玩得很疯,但不能破坏规则,与闻修之间一向都是互不干扰,不能因为他之前在街头的鲁莽举动而为对方招来麻烦,既然有意外事件打破平衡,游戏就只能被迫中止。
从来就不想惹恼闻修,不想让他有朝一日恨自己,以任何理由伤害到他都是违背初衷的事,自认还没有这个资格去毁掉一个男孩的美好前程。
说到底,闻修不过是个高中生,严聿森原本也不愿让双方泥足深陷,他们一直维持着距离感,但是有时候不自觉地贴近,却更是惊心。
严聿森知道现在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义,无非是想斩断一些连接,让彼此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中,一旦越过底限,也到了该散的时候了,两人都清楚的,不是么?
所以当那个报导一出,闻修就没有再出现,而自己也及时退出。
但为什么......会失魂落魄?是的,严聿森不得不承认,这一个多月,他的状况实在称不上好,每到周末就怕回别墅,怕那个男孩淋着雨坐在门外,那倔强的黑眸闪过一刹那的软弱,令人怦然心动。
就在今天上午,严聿森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东尼的演唱会上献唱一曲,他很坚持,也不会反悔。当胸中重新燃起愿望,想要为一个人歌唱,其固执程度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如果这是这一场游戏》这首歌,他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便创作完成,编曲、填词、配乐全是他一人包办,取出数年前的那把吉他,在暗夜独自弹奏,竟有些恍惚。
这首歌是献给那个与自己亲密相处,却又擦身而过的男孩,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够听到这只歌,但他仍想要做点什么作为纪念。
最后两星期的训练趋缓,但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集中,大家都感到大战前夕的紧迫氛围。
闻修照例平常作息,虽然心里像缺了一块,但表面只有有心人才看得出来他有些不一样,偶尔显得心事重重。
决赛的前一天,全队放假回去转换心情,教练也一再关照队员们放松,而令吴琪没有想到的是,闻修竟然在那一天打电话找她。
"小琪,我想跟你谈谈。"
其实一直想跟他好好沟通一下,但是他真的主动找来,又让她觉得莫名地慌张,她像有预感似想要阻止他说下去:"明天就是决赛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讲吧。"
"我想现在说,我在操场的石阶上等你。"
"阿修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只是有话要跟你讲。"
走这一小段路,吴琪却觉得举步艰难,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闻修了,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温柔开朗,体贴入微,
但仍叫她无法不喜欢他。
夕阳将闻修的身影在台阶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灰线,余晖将他完美的轮廓勾勒得有几分寂寥,完全褪去了白日里的温暖张扬和意气风发,那气息甚至有些危机感,不再是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闻学长。
短短数日里,他竟陌生得让吴琪不敢上前相认,心头交错的忧虑更浓重了。
闻修先看到了她,向她走过来,直到在她面前站定,"小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