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Rolling[中]

“……”慕曦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外公是不是在怪我？
知道他在想什么，老人缓和了面色，叹道：“痴儿！”
“外公，我……”慕曦欲辩解，张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罢了，罢了！”老人扬手阻止他，“这事外公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老人看着慕曦的目光满是慈祥和纵容。可惜低着头的慕曦看不见。
踏进了江湖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死亡，是迟早的事，江湖是是非最纷杂的地方，人命也是最不值钱的，在江湖中闯荡了大半辈子，老人早看淡了。说起这事，老人还有一点不是很合适的自豪。这孩子竟有这等本事，搅得江湖如此乱上一遭！只是慕曦这孩子本性纯良，如今为了仇怨，把这仇杀玩弄于股掌间，图的一时痛快，可人死不能复生，老人怕他事后会后悔，更怕他误入了魔道。不过，老人也知道这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所以此次前来只是提醒，而非责问。可已陷入了低潮的慕曦已体会不到老人的用心，在他耳中那声“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代表的不是放纵而是放弃。他心痛如绞，深觉辜负了老人的希望。

此时的慕曦完全钻了牛角尖，不可自拔。
“外公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思索自己的话，老人也不打扰，飞身离去。
“外公！”慕曦焦急地抬起头，已不见老人的踪影，失神地望着窗外，那双秋水瞳眸里掩不住深深的哀伤。
突地，他眼光一闪，恢复了镇定，踱回桌边，伸手摩挲着盒子，借助这个动作来平复心绪，半晌，才悠悠地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门“吱呀”开了。现出了函奕昀高大的身形，一向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此时却是震惊后的平静。他一步一步地踏了进来，在慕曦身后几步开外停住了，手一挥，门无风自合。

“你全都听到了？”慕曦语气中是认命。
“嗯！”函奕昀应了一声，虽然他迅速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但余悸犹在，毕竟慕曦的来头也实在是太大了，自己虽也时有猜测，却怎么也没想到是闻孤。闻孤一脉，是武林长久以来的传奇啊！

传说闻孤一族是某远古神祗遗落在人间的后裔，所以深受上天的眷顾。其子辈均是人中豪杰，一代名士。在朝则是朝中之中流砥柱，在野则是武林一奇人异士。更令人交口称赞的是闻孤一族的浩然正气。为官，为天下黎民鞠躬尽瘁，在野，是武林白道屹立不倒的常青树。据闻当年外族大兵犯境，当时璃阙皇朝的晟祥帝御驾亲征，不料却中了敌人埋伏，深陷险境。敌人不断缩小包围圈，大军动弹不得，粮草又将尽，就在这穷途末路之际，闻孤第二十九代传人闻孤博弈出现在大军之前，直取敌军大将首级，导致敌军阵脚大乱，我军才能趁机顺利突围。其后闻孤博弈更是以一人之力灭敌千余人，为璃阙皇朝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战后，晟祥帝欲为其论功行赏，更欲封给其一等爵位。而闻孤博弈却早已功成身退，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张纸条：只为黎民，不为君！众将大怒，欲寻回其治罪，而晟祥帝却哈哈大笑，赞了一声“奇人！”不许手下再罪及其事。

除此之外，关于闻孤的传奇数不胜数，其中真假已不可考，可闻孤一族的传奇却深植在人们的心中。这一代的闻孤老人也被武林中人私下里称为“老神仙”。不仅是因为他出神入化的武功，还因为他早年在闯荡江湖的时候为武林留下的种种佳话。

若说武林中的奇迹唯有闻孤一族当得。
果然也只由闻孤一脉才孕育得出慕曦的一身灵秀，函奕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
“你什么时候到的？”慕曦回过头看向昀的眼睛。
“一开始！”眸光如是传递。
“一开始？”慕曦若有所思，难怪当时外公的神情不对。
函奕昀点头。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了？”慕曦长叹一口气，软软坐下了，“也好！”他低低念了一句，抬起头看着函奕昀：“既然你也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我本姓闻孤，真正的名字是闻孤慕曦，方才你看见的那个老人是我外公，我想你们应该都称呼他为闻孤老人吧！……”

“他就是你的心结？”函奕昀拧着眉，“或者说是闻孤？”他在“闻孤”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连日来浓郁的迷雾又渐渐散开的迹象，慕曦的心情低落他也隐隐抓到些头绪了。他总觉得慕曦在愧疚些什么，可那份愧对却不是给武林的，对于他的计划，他从不手软。

“心结？闻孤？”慕曦呵呵干笑两声，胸中一股郁气涌上喉间，“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慕曦，你不是会逃避的人！”昀迈前一步，把手搭在他垮下的肩上。
“我没有！”慕曦反驳，语气很坚定，却掩不住慌乱和心虚的波动。
“哼！你没有吗？”函奕昀在他背后冷笑，笑声像针一样刺在慕曦的心头，刺得他心中一痛，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眶。
而函奕昀此时正努力地分析着情形，力图抓住症结。
身为闻孤的传人，被盛名所累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闻孤这个姓氏固然值得骄傲，可这些虚名在慕曦眼里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他应该不是担心愧对了闻孤一脉的名声才是。那症结就应该在闻孤老人身上了。慕曦重情且至孝，闻孤老人应该是慕曦唯一的亲人了。而且据自己的观察，两人感情极好，在慕曦的心中老人的位置也颇重——这一点颇令昀吃味，但昀也是识大体的人，他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那么慕曦的愧对就是对老人了。闻孤老人向来以侠名著称于世，而慕曦近来的作为实在称不上一个“侠”字。

“你是怕传扬出去……”函奕昀放轻了声音，慕曦这个样子让他很心痛。
“我会连累外公的！”慕曦闭上泪光盈盈的双眼。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身为推动武林动乱的幕后黑手，慕曦知道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关于这点，慕曦不介意，即使成为万夫所指，慕曦也不在乎，如果自己只是闻慕曦的话。而他不是，他是闻孤慕曦。

果然！
“其实他应该并不怪你……”想起老人语气中的纵容和慈祥，函奕昀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他们都希望慕曦快乐。
慕曦摇摇头，青丝飞扬，“你不明白，我毁了外公一生的清誉，令闻孤一脉蒙羞，外公口里不说，是因为他一向疼我，可他心里……”心里定是怪我。想到那句“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慕曦胸中一疼，眼泪再也抑不住了，连日来的眼泪化作溃堤的潮水奔泻而出，伏案，把头埋进臂弯，任泪水打湿了衣袖，“他已经放弃我了！”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满是泪意。

拍着慕曦轻轻颤抖的肩，函奕昀的心也随之抽动。
傻瓜！函奕昀知道慕曦此时已走进了死胡同，转不开了。
“你真的认为他已经放弃你了？”
“难道不是吗？”慕曦猛地扬起头，是倔强，是质问，更多的是绝望的忧伤。清丽的脸上泪痕斑斑，看得函奕昀一阵心旌荡漾。雨打娇荷也不过如此了。但很快，那哀伤就楸疼了他的心。这是第二次他看见慕曦的眼泪，也是第二次看见慕曦隐藏在坚强背后的脆弱。他强忍住拥住他，为他擦去眼泪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妄为。闭上眼睛，昀深吸一口气，丹田运气几个周天方才把心绪的骚动沉淀下来，再睁开眼，已是清明一片。

“他没有怪你！”
“我不信！”慕曦轻摇螓首，忽然，闭眼蹷起眉，捂着胸口。
糟！函奕昀暗叫不妙，哀伤过度，郁结于心，练武人的大忌，气息岔道了。现在快让他发泄出来，不然一旦走火入魔可就要折损不少修为。想到此处，他当机立断，请将不如激将。

他出声讥讽道：“原来闻孤老人不过是个贪图浮名利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枉费武林中人都对他推崇备至，原来不过尔耳，哼，真是瞎了眼睛。”
“你胡说！外公才不是这样的人！”慕曦绝不允许外公的声名被诬蔑，一股怒气涌上冲开了心中的闷痛，他倏地睁开眼，凌厉的锋芒直刺昀。
“哦！”函奕昀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是你心里不就是认为它看中那俗事虚名，所以才会放弃你这个邪道外孙的吗？连身为外孙的人，身为他唯一亲人的你都这么想，还会错吗？”昀的话掷地有声。

“我没有！”慕曦方寸大乱。
“你有！”函奕昀残酷地驳回他单薄的辩解。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 ……
慕曦动怒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眼中闪着凶光，一层紫色光华在指间淡淡的流转着。

 

惊鸿 第二十九章（下）

函奕昀暗暗谨慎，提气备动，但仍是吐出了一个“有”字。
慕曦眼睛一红，扬手一道掌风挟带着怒气向他袭去。早有防备，函奕昀闪身避开。掌风过处，物件尽毁，气势无匹。
好厉害！
函奕昀心中暗赞。此时不宜巧战，而要正面对上方可泄了他的郁气。想定，趁着慕曦一式攻出未尽，气力消竭，函奕昀趁势一招攻去，闯进了慕曦的防守范围。两人近身搏击起来。

两人均是绝世高手，眨眼间，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战了个旗鼓相当。
慕曦少年奇遇，博览群书，胸中所学庞杂纷繁，几百招下来竟然没有一式重复。而函奕昀的每一招都经过实战的多次锤炼，每一个角度，每一分力道都是血的教训。抬手，投足，无一不是最精简也是最有效的利招。虽是近身搏战，但两人势均力敌，都是全力施为，劲气外吐，屋内大小物什均被波及。连大理石的桌面也被狂猛的劲风硬生生的逼出几道裂痕来。

久战不下，慕曦心中有些不耐，知道再这样近身打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立时脚下一转，改变战术，施展开“凤逍遥”满屋游走，试图与函奕昀拉来距离。只见他身形一晃，衣袖轻扬，刹那间已跳出战圈，端是迅速。却想那函奕昀又岂是吃素的？见势，轻轻一跺脚，飘身追上，如影随形，始终分毫不差的贴在慕曦身侧三分处。慕曦见状立即把八成功力提到了十成，全力施展开来，函奕昀也提气跟进。顿时在这几尺见方的屋内一黑一白的化出百千身影，似空似幻。墙群，檐顶，梁角都走了个遍。不过两人都有共同的默契，把范围限定在屋内。几个大圈兜下来，慕曦一咬牙，回身挥拳，函奕昀险险接住，两人又展开了一场激战。

一注香后，慕曦力气已竭，一掌逼开函奕昀，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上。两人的身手本来是相差无几，只是慕曦气怒之下，只顾发泄，每一出手均是全力施为，打得费力，少了心思，倒让函奕昀占了不少便宜。能避，能闪，能四两拨千斤的地方毫不恋战，一来二去，也省下了不少力气。可真要正面对上还是要硬碰硬了。幸好函奕昀的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趁着慕曦神乱倒也压制得住，在短期内抢了个上风。若是慕曦以平常心相应，可能要吃力得多，若要分出高下来也不是一会两会的事了。

函奕昀站定，气息微喘，额角见汗，内力也消耗了七七八八，看着一屋狼藉，他暗自苦笑，宝贝的脾气够大，破坏力也够强。再看慕曦的样子，发泄的也差不多了！
调息，平复了呼吸，他走至慕曦身旁蹲下，“好受点了吗？”
慕曦神色有些恍惚，不言语。
函奕昀不以为意，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扬声唤到：“来人！”
“在！”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侍卫飞快推门进来了，看见一屋的零乱也是一怔。方才室内激烈的打斗声已把他们纷纷引来了，只是黑旗社法纪严明，再加上新下的禁足令，没有魁首召唤谁也不敢妄进，只能站在门外暗暗焦急，方才一听召唤，立刻推门而入，没想却是这番光景。看样子是他们交手了吗？

“你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函奕昀吩咐着，抱着慕曦走进内室。
“是！”不该问的不要多嘴，这是社里的规矩，尽管心中疑惑丛丛，侍卫还是尽责地唤进了仆役打扫。
小心地把慕曦放到床上，函奕昀替他脱下了外袍，慕曦不动不反抗，任凭他用汗巾替自己拭去汗水，再穿上保暖干净的衣服。第一次亲自动手伺候人，就是这个小祖宗，函奕昀倒也没意见。让他惊喜地是，慕曦没有反对自己碰他。

“ 他真的不怪我？”半晌，慕曦有了动静，他怯怯地抬起头向函奕昀寻求保证，迷惘中期盼着一丝希望。
“真的！”昀爱怜地吻吻他的额头。慕曦平日里表现得那么机警，那么聪慧，那么老练，几乎让自己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慕曦难得的乖顺让昀意外，也心猿意马起来，此时的慕曦就捏在自己的手心里。本来安抚的恶吻渐渐变质了。碎吻如雨点般落下，落在额头上，眉心上，眼睫上，函奕昀一吻再吻，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吻上了慕曦的唇。

缠上脖子的手臂比催情药更加撩人，水泽声令空气都燃烧了起来。
罗帐放下，呻吟交织着喘息。
门栏外，侍卫和仆役面无表情地停下手中的活退下了，一层层带上了门。
屋内热情如火，春意浓浓。

久久，当一切平和。
呼吸和心跳。
“想通了？”柔情浓烈。
“……嗯……”慵懒中透着明朗，“我该走一趟隐堡了。”
“我陪你！”
“这次不用了，我让阿禄跟着就好！”
“……路上小心！”
“嗯！”
窗外阴云散去，一线阳光刺破云层，射了下来。
天，晴了。

一桌小菜，一坛菊花酿，两个杯子，和桌边的一个男人——函奕昀！
昀在自斟自饮，可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窗外一轮明月，月光柔白的撒进窗子，照进满满的杯，琥珀色的醇香中映出一轮小小的白色月亮。
“既然已经来了，老前辈为何不肯进来一坐，莫非是看不上函某的酒？”函奕昀执起杯子，在掌中把玩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四周一片安静。
“看在曦的份上，好歹赏给晚辈这个薄面吧！”他半垂下眼睫，放下杯子。
冷风一阵，打在函奕昀的脸上，函奕昀不避不闪。
“哼！”随着一声冷哼，闻孤老人坐在了汉奕昀的对面。
“小子，你很聪明！”老人举起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浓香清冽，开口赞道：“好酒！”
“承蒙夸奖！”函奕昀举了一下杯子，示意！也不知在答的哪一句。
老人不再说话，抓过坛子为自己满上。饮尽，再满上。
函奕昀耐着性子看老人把菊花酿当水灌。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老人开口。本来以函奕昀的性子，闻孤老人虽在武林中举足轻重，也不会让他稍假以颜色。奈何老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慕曦的外公，爱屋及乌之余也不得不慎重了。盘算着，盘算着，手心攥出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