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回客栈,也不肯去客房,苏从霖坚持要守安宁一夜,安宁扭不过他,只得让他睡在房内的凉塌上,那本来是预备侍女侍夜时所用,只是安宁不习惯夜晚有人,所以樱草和浅溪也都并不在他房内侍候,她们给苏从霖铺好被褥后,也就都下去了。
夜深人静,苏从霖没有睡着,安宁不时的咳着,苏从霖下床,想倒杯温水给他,他也只是摇头,说没有关系。那边安宁却也没有睡,被里睡的越来越凉,一阵一阵的咳着,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燎,起身喝水,却又让苏从霖惊醒,说了再多次:“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别也受凉。”苏从霖却也是个固执的人,倒上茶水,喝完后扶他回床上,手摸在被褥上,怎么会那么凉?安宁的身体也是凉,这样下去怎么会好,苏从霖看着安宁:“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安宁没有说话,倒不是觉得唐突,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密,苏从霖又说了一句:“我怕冷。”安宁知道苏从霖是好心,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容颜的男人,笑了笑点了点头,往床铺里挪了一点位置,苏从霖安静的躺在他身边。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都是有点自命清高的人,平日里也不肯谁这么近自己身边,或许这真的是缘分吧,在世界上遇到另一个自己,不宠爱自己,那能宠爱谁。
苏从霖温热的体温,驱散着被内的寒意,安宁是怕冷的人,只是平时不肯说,他体温向来比常人略低一点,但火炉之类的东西对他而言又太燥热,平时都是冷着冷着也就迷糊的睡过去了,但今天身边有另一个人,很温暖,很安心,安宁想起自己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和晨晨一起睡过,后来一直是一个人,原来有人陪着真的很好,苏从霖柔和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用手可以触碰到的温热,就可以不用害怕黑暗,从小都能感觉出那些出没在黑暗里的生灵,说不害怕是假,可因为知道说出来并没有用,所以才坚持着什么都没说,一直隐忍着的害怕,在此刻突然被释放,而身边的人却给于的是保护的感觉,不禁觉得委屈,迷糊的往苏从霖的身边靠近,贴近了温度才能安心。
安宁身上是凉凉的,苏从霖隔着那层亵衣也能感觉出,看着他靠近自己汲取体温,苏从霖觉得心里软软的,不要你平时那样疏离,不要你平时那样的冷静,我这里,任何事情,都是任你予取予求,你想要的,我心甘情愿的奉于你。
……
洛阳毕竟不是长安,再喜欢的地方也不能留恋不返,苏从霖知道自己在洛阳已经呆了近一个月,不能不返回长安,盘缠已将用尽,而马上就到了母亲的生辰,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出席在筵席上,那父亲以后肯定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再出长安,苏从霖是孝顺孩子,怎么舍得让母亲担心。只是回家的事情说的再容易,洛阳却还有个舍不得的人,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都和安宁在一起,聊山川水秀聊佛法经纶聊少年事迹聊知己心情,越了解越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自己,要一辈子在一起才可以,穿同样的衣服,爱同样的饮食,发式环佩,什么都要一样才好,突然发觉,一个人看风景无人分享,一个人看书无人倾诉,是真的真的寂寞。
“安宁……跟我去长安好不好?”苏从霖喃喃的说着,看着安宁睡着的容颜,因为害怕离别的伤情,才特意在他还未起床期间来告别,怕惊扰他的好梦,连想把他额头垂下的那缕发丝拢到耳后的举动也克制了下来。下了决心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安宁的声音:“好啊……一起去长安吧”回头,只望见晨曦里安宁的笑颜,仿佛是梦一般,期待而不敢去做的事情突然变成了现实,笑的都飘忽起来,苏从霖只听到安宁吩咐樱草为他收拾行装,看到安宁给安老爷和安明晨留写书信,一直到安宁和他一起坐上了马车,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紧紧的拉着安宁的手,马车在官道上奔驰,苏从霖一直闻见安宁身上浅淡的药草味,不是不明白安宁到底做了什么,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的身体孱弱的人,只为了一个结识了一个月的朋友,而走上了他未知的路,即使安宁说他想参加今年的科举,但苏从霖已经知道,安宁和他一样有着难舍对方的情绪。
安宁,你肯为我做到如此,你可知道,我肯为你做到更多……
第7章
“苏从霖,到长安这么久,我还没有拜会过你的父母,今天你母亲生辰,我陪你一起去吧?”安宁坐在晨曦里问着正在他面前整理妆容的男子
来到长安后,他就一直住在观澜楼中,到底是身体底子不好的人,几日旅途的奔波,就虚弱起来,所幸并没有生病,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苏从霖一直陪着他在观澜楼,饮食衣着没有不上心的,才5月天气,就连秋装都开始裁剪,最好的绸缎最佳的绣工,厨师也重新请了几位,观澜楼的生意倒是日渐兴旺起来,可惜苏从霖并不在意这些,好口福的食客,不过是托的安宁的福而已。今日是苏从霖母亲的生辰,许久不曾归家的苏从霖,也确实是没有理由再迟延不回。
说来也奇怪,性格好显摆的苏从霖,其实带安宁回家正是大出风头的好时机,世上有多少人能够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呢?但他心里就是不乐意,巴不得把安宁隐着藏着,所有人都看不到才好。这样的刺激或多或少来自姚远,安宁才来观澜楼几天,苏从霖就发觉姚远变的太不一样,那个平时什么都不上心的人,竟然会每日来询问安宁想吃什么,要知道他可是连王爷贵族都不能改变他食谱的人,却随时肯为安宁下厨,苏从霖小声的抱怨过,安宁笑他象孩子怕人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宠爱,苏从霖并没有辩解其实不是的,他巴不得全世界都对安宁好,但安宁……你对他笑的样子和对我笑的样子一样……
“生辰酒宴这样的场合,人又多,气又污浊,你去怎么受的了,不过是往来应酬寒暄,没多大意思,等我爹娘都闲了下来,我再带你去”苏从霖对着镜子不停的拨弄自己的衣襟头发,还是俊朗少年,眉目英挺,对面的那个人,有着一样的容颜,却多了一份温和多了一份水气,想他是不是害怕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转过头对安宁笑了起来:“我很快就回来,你别怕一个人……”
安宁摇头:“我不怕……不过我确实无法在人多的地方久呆,不能当面拜会,贺仪却不能少。”安宁从颈上解下一块玉石,“来的匆忙,身上并无贵重物品,这块雨花石是晨晨托人为我带的,虽不是珍珠玉器,我却带了许多年,权当把玩之物。”苏从霖接过那块石头,雨花石名字倒也好听,入手温润光滑,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看见石内有层,纹理纤细,晶莹剔透,果然是奇石,笑了笑收入怀中,还沾染安宁的体温,贴近自己肌肤的那一刻,温然的幸福感升起。
看着安宁吃过早餐,叮嘱姚远好好照看,苏从霖就出了观澜楼往苏府而去,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他想了想,把安宁的雨花石从怀内拿出,挂在自己颈项上,母亲的珍珠玉器多之又多,安宁的礼物送出,苏从霖舍不得,中途下了马车,在凰楼里挑选了一串南珠手串,母亲应该会喜欢。
按苏从霖的计划,大概是晚上筵席结束就可以回观澜楼,也许母亲想着他会让他再住一宿,那样也可以在明天回去,安宁想买几本新书,等回去时也可以一并带了回去,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回苏府,一耽误就是10天,再怎么心急如焚,却是大门都出不了一步。
苏夫人生辰,府外摆了3天流水席,府内也往来宾客不断,苏老爷说苏从霖已经成年不得再在外面玩闹放肆,得学着哥哥们一样经济贸易,这些天,拉着他认识南北商场的商人,认识官场上可以打点方便的官员,苏从霖再顽劣却不敢在人前违了他爹的心愿,喝了不少酒,即使哥哥们为他挡了许多,他仍然是喝到头晕,借着酒醉想走,苏夫人却让人传来话,苏从霖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王家小姐芯茹也来祝寿,并且会在苏府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苏从霖必须全程陪伴。
两个哥哥不停的在苏从霖耳边唠叨,王家小姐已经过及笄之年,苏老爷的意思是在年内完婚,两个哥哥都有妻有妾,苏从霖这么孤家寡人的闲晃不是个事儿,苏从霖也没争辩,那王家小姐他也见了,是个容颜秀丽的大家闺秀,论姿色论才学论家世,自然是最佳的妻子人选,而且自小定的亲,根本没有余地选择,指腹为婚不过是害怕那个与自己过一辈子的人聋哑残缺或人品低下,这些顾虑苏从霖都没有,那王家小姐举止得体,笑容也软软的,轻声细语的跟在自己后面叫着三哥哥三哥哥,按理说苏从霖应该感天谢地感恩戴德。
其实在以前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关于自己妻子的事,反正父母之命,到时候娶了也就娶了,如果实在不如意,多纳几房姬妾也就是了,但现在他突然不愿意起来,理由也一下想不出来,模糊的只觉得,不想娶亲。自从认识安宁以后,他觉得自己是个污浊的人,以前的风流情债想想到现在是个负累,偶尔姚远和安宁闲聊时会说到苏从霖以前的女人,他总不自觉就沉下脸来,几次之后,连姚远都明白苏从霖不愿意安宁知道他以前的荒唐事。
可王家小姐,却躲不开,也并不荒唐,一个女子自记事起就等着自己娶她过门,自己一句不想还真不是理由,且那芯茹又乖巧可爱,苏府之人都拿她当少奶奶,她也并不曾仗着身份要求什么做什么,在苏府的这些天,不过是陪苏夫人聊笑,偶尔苏夫人让苏从霖带她在府内走走,她也腼腆的笑,总是福了福身说有劳三哥哥……这么好的女子,其实没有理由拒绝,但苏从霖耐不住自己心里不乐意,苏老爷问起他选个良辰上时,他也推托说芯茹还小,可以再等的一段时间。
等苏从霖可以从苏府脱身回观澜楼时,已经是苏夫人生辰10天之后,着急安宁这些天怎么样,一进观澜楼的二楼,看见的却是姚远轻轻的抱安宁在怀里,心里忍不住火起,这么亲密的事情,安宁从不轻易让人靠近,凭什么10天时间就如此沧海桑田,想拉开姚远,却看见他怀里的安宁,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大概是坐在扶栏住打了瞌睡,忍下自己的火气,等姚远抱安宁回房歇息,姚远一出来,拽着他的衣领拉到楼下来,本来是兴师问罪,却张了张口没有理由,而姚远也只是挑眉看他,貌似对他也很生气,苏从霖放了他的衣领,只问出一句话:“他这几天如何?”
姚远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白了苏从霖一眼:“你有脸说,自你回家后,他就开始生病,也不知道怎么了,汤药完全无效,白天倒还好,晚上一直发热挣扎,我说找你回来,他却不肯,说你在家必然有事,今天他在扶栏那里晒太阳,我看他睡了才抱他进屋,你一来就满脸怒气,到底什么意思。”
病了……苏从霖心里疼了起来,自己千里迢迢的带他来到长安,然后不管不顾的放了他10天,这10天他过的如何,怎么就病了,病疼里可有后悔跟了自己来,他在洛阳本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到了长安却只认得自己一人,而我又不在身边,观澜楼里,多是打杂的小弟,笨手笨脚的男人,谁能侍候的他周全……拍了拍姚远的肩,是误会了姚远的为人,认识他这么久,他不是轻薄之人……
轻声的进到安宁房里,大概这两天喝了不少汤药,屋内的药味有点浓烈,床上睡的那个人,只从锦缎被内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左手搭出了被外,苏从霖小心握着,还是冰冷,大概床上也是冷,想为他把被子掖好,却不小心惊醒了他
“苏从霖……”轻轻的声音叫唤
“我回来了……你可有好点?”皱着眉头问他,讨厌自己又把他吵醒,他只是笑了笑点点头,往被子里绻了绻,没问为什么没说我难受,什么都没说,只是疲倦的再次睡去,苏从霖回来后他便觉得好了一点,两人并不知晓苏从霖一离开安宁安宁就生病,只是因为苏从霖在他身边时,可以弥补他不全的魂魄,而苏从霖一旦离开,又不再有安明晨离珠的守护,安宁就容易遭灵体侵入,长安本是繁华覆盖下的龌龊地,死过的人怨过的人恨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带着生念眷恋不肯离开人世的灵体,看到安宁这样魂魄不全的人怎么肯不附身上来,所幸苏从霖回来的早,不然,也真不知安宁能撑过几时。
入夜时分,苏从霖不肯姚远为安宁侍奉汤药,催促他去睡了,苏从霖自己守在安宁身边,看着他喝下那深黑药水,再为他添上一颗花生糖,安宁催促苏从霖回去休息时,苏从霖半晌才开口:“我不放心,今夜还是我陪你睡吧……”安宁也没有坚持什么,和上次在洛阳生病一样,这次在长安两人也因为生病而同眠,因为苏从霖在身边的缘故,安宁这一夜倒没有什么症状,那些灵体早已离开,只是这些日子折腾的他累了,靠着身边的人,又温暖又安心,安宁也就安稳的睡了。
苏从霖一直到搂着安宁暖和起来他才舒了口气,安宁对他是特别的,虽然现在他总说不上特别在哪里,不过,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了,仿佛自己的世界都肯围绕他一个人转,害怕自己在他面前的不好,本来什么都不在乎的苏从霖,变的拘谨起来,想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想象他一样干干净净纯纯粹粹,可以前的太多荒唐事,现在想起来就后悔。
几天之后,观澜楼来了特别的客人
那个少年,即使风尘仆仆也难掩他的出色容颜,疲倦让他有了深深眼袋,却依然象青草一样清爽斯文的人,见到苏从霖的第一句话就是:“混账”,苏从霖知道那人讨厌自己,不用说出来,单纯凭感觉就能知道,那样冷冷的深深的从心里发出来的讨厌,那样的目光是恨不得自己消失才可以,虽然带着剑,却没有抽剑而起,只是目光冰冷,直到他说出第二句话:“我要带安宁回家”,苏从霖才确信,这个青草一样的人就是安宁经常说起的弟弟,安明晨。
第8章
“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是你哥?”苏从霖笑笑的问,这个少年,不论多么冷漠,却总是安宁的弟弟,安宁会笑着说起的他疼爱的弟弟,为着安宁说起晨晨时的笑颜,苏从霖对安明晨就冷不起来,是啊,明明是一样的面孔,安明晨就如何能分辨两人,想当初安宁初到时,连姚远都会经常弄错。
安明晨一脸嫌弃的打量了苏从霖,他面容很美,却眼神很冷:“我哥没你这么……俗……穿的,简直就韭菜炒鸡蛋……”
苏从霖不得不深呼吸,笑容在脸上维持的有点僵硬,如果可以,他很想冲上去掐掐这个说话很冲的小子,……韭菜炒鸡蛋……明亮的墨绿和鹅黄,是只有他才压的住的浓墨重彩的锦绣衣裳,比不上安宁的温润如玉,却衬的出自己的眉目英挺,这款是红袖庄新出的金镶玉系列,连安宁也说适合自己的颜色。
“晨晨……”楼梯上有人下来,楼下的两人同样的动作抬头望,同样的心情是欢喜,同样的扬起了笑脸,就是这个正在下楼梯的男人,一身的儒雅,月白的衣裳镶有青青的滚边,细致的丝线浅淡的青色绣出的花纹,看一眼是好看,再看一眼是明朗,再看一眼是温润,一如精细绝伦的细瓷,散发冷冷的气息,却让人忍不住想呵在手心里,直到捂出自己的温度。
只是看着的一眼,却是苏从霖从尖锐到温柔的距离
只是看着的一眼,却是安明晨从冷漠到温存的距离
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扶,前几天的病还未好完全,安宁的脸色是苍白,苏从霖手伸的不慢,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晃就扑进了安宁的怀里,“哥……”不再是刻薄的语气,连声调都软了下来,把头埋在安宁的怀里,手臂环抱安宁的腰围,是个多么占有的姿势,明明身高比安宁更高,头却靠在颈窝处不肯起来,苏从霖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汕汕的缩了回来,看那两兄弟的相聚,苏从霖突然意识到自己却是个外人。那样亲密的拥抱,自己却从未拥有过,想像如果自己也能那样拥他在怀里,不由心潮起伏,可在安宁面前,他却固执的想做到斯文守礼,他不是怕唐突别人的人,但那人却不能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