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沐曦赧笑着摸摸鼻子,说道:「说也奇怪,我先前见着他,就忍不住想起我华哥哥,也就因此多看他几眼,把他的面貌记了下来。」
闻言,孟霜不由心底大吃一惊。若连与华苕如此熟习的司徒沐曦都有同样感觉,也可见他先前乍看之下的联想并没有什么奇怪。
但到底像在哪儿?「妹子你觉得哪里像他?」孟霜赶忙问个仔细。
司徒沐曦歪歪头,思索着。「说不太上,是鼻子吗?还是嘴巴,都不对......是整体的样子吧......呀!我知道了!」司徒沐曦兴奮地一拍手。「是神态,那样子,和华哥哥好像,有点冷冰冰的。华哥哥待我温柔,就像个兄长般,可我见过他对其他人,大抵就像那人一样。」
华苕是个冷冰冰的人?应该不会是这样吧?上官煜听了司徒沐曦的形容,竟突然冒出这样否认的想法。
他应是......不懂得该如何亲切待人,心思细腻却有些彆扭的人......
被自己心中想法吓了好大一跳,上官煜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为何他会这般认为?难道他真识得医邪华苕?可为何现下印象全无?
越绞尽脑汁越感头疼,上官煜洩气地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就在此时,酒楼大门那儿传来一阵叫嚷声,吸引众人注意力,竟是一瘦弱乞丐前来讨食,被掌柜喝叱驱赶。
屡赶不走那纠缠不休的乞儿,店小二竟拿来长棍追打,说也奇怪,却不论小二哥怎么追怎么打,那长棍就是打不到乞丐身上,气得店家满脸通红,酒楼客人却当作一出戏看。
「下盘沉穩,步法有序,乞儿是个练家子。」
嘈杂声中,同一句话竟是出自两人之口,说话之人都猛然一惊,朝对方望去。
上官煜再度与白衫青年视线对上,当下将面前酒杯斟满,朝他遥遥举杯。
虽感惊异,那白衫人也举杯回礼。两人同时乾尽。
「这位兄台可愿与咱们同桌共饮?」这时,上官煜出言邀请。
不过犹疑片刻,白衫青年招来店小二低声交代几句,拿起手中酒壶酒杯就往他们这边走来。上官煜面露喜色,起而迎接。
白衫青年朝几人点头招呼,便也在唯一的位子上坐下。
上官煜朝他一拱手。「在下上官煜,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华展图,字子骥。」
竟也同为华姓,且喻如千里良驹,大展宏图,其余三人被这名字所惊,都注视那一脸泰然的华展图。
待孟霜将自己与司徒沐曦介绍后,华展图面露讶异。「在下不会真如此有幸,见着清圣宗大人两位杰出弟子吧?」
上官煜两人赶紧谦虛道不敢当。
似乎上官煜等人的身份引起华展图的兴趣,几人隨口谈天,最后竟谈起国家大事来。
「听闻近年外族环伺,并蠢蠢欲动,两位兄台若与尊师相见,必得提醒一番,在下只担心若有朝一日外族挥兵攻入,朝中无有准备,徒让百姓受苦。」华展图道。
上官煜一点头。这华展图并非普通內力深厚之武人,只与他稍做谈论,不但见他展现腹中文墨,就连边关之事,他竟也瞭若指掌。上官煜不由得想到,这种人才,若能受朝廷所用,并有所贡献,该是件好事。
上官煜竟起了替皇上及师父延揽人才的想法。
待几人谈到往后去处,听闻华展图有上京打算,上官煜与孟霜对望,隨即开口提议:「咱们几人目的相同,若华兄不棄,便与咱们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华展图眼睛一亮。「此乃在下荣幸。」立即答应了上官煜的邀约。
***
晚膳过后,傅梧蘅向昊晨与靖武王爷拜辞离去,昊晨接过事前吩咐厨下准备的餐点,亲自拿着端盘,来到华苕睡下的房间。
房內幽靜,床上之人犹未醒转,昊晨将碗盘放于桌上,点起烛火,复来到床缘坐下,微倾身替华苕解穴,温然瞧着他缓缓醒来。
见华苕方醒之时眼神朦胧,昊晨心中一动,但隨即压抑下来,改而说道:「饿了么?吃些东西可好?」
华苕清醒过来,一搞清自己所在位置,立即就要起身,却被昊晨回手压住。「別急,对身子不好。」语罢,他轻手撑扶华苕的后背,将他慢慢扶成坐姿,再取来一绸布靠枕,垫在华苕身后。
见昊晨端来一热粥,杓了一匙,轻吹之后就要喂给自己,华苕皱眉,说道:「你何需如此?堂堂靖武王爷世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么做,便这么做。」昊晨哈地一笑,将杓匙往华苕嘴边靠近,说道:「来。」他神态气质帶有自傲与一种天生的威严,竟比太子允翔更有皇族气势,分明是温言要华苕张口吃粥,口吻却隐隐含有命令不可不从的意思。
昊晨的表现与在宫中之时大异其趣,华苕开口才想说什么,那匙热粥就这样塞进口中。
粥食略微燙口,华苕好不容易咽下,想是表情被昊晨看出端倪,只见他忍俊说道:「抱歉,下一匙我必会更注意些。」
「不用劳烦,我可以自己吃。」见昊晨又杓起另匙吹呼,自小拜师离家之后,华苕便不曾被人这般服侍,竟觉得甚为彆扭,忙地说道:「我又没有断手断脚。」
昊晨扬眉笑道:「我乐在其中,你又难得受人服侍,不若顺势而为,皆大欢喜。」
「哪来的皆大欢喜?」华苕一皱眉,开口说话却立即又被塞入一口粥。
结果昊晨就藉着在旁说话逗华苕回嘴,再趁机喂粥的方式,竟也把一碗粥给全数送进华苕的肚子里。也多亏厨子将粥连同里头的肉料都熬得细软烂熟,适于吞咽,让伤后体力不济的华苕好好补充身子。
用餐之后,华苕虽勉力撑着,却仍面露疲态,因伤势意料之外的重,导致自己连多余的气力假装都没办法。昊晨自然看得出来,他伸手轻抚华苕微皱的眉间,在他偏头避开之时,低道:「若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华苕朝他一瞪。「我不累,你別......」话未说完,双眼一阖,顿如断线木偶一般向后瘫去,被昊晨伸手抱扶住。
「你可没嘴硬的余地。」再替华苕轻拂黑甜穴的昊晨低笑着,将他缓缓放躺下。
***
「你想要回京?」听闻骆紫甄要求,凰真有些怔楞。
被凰真之长帶回族內多天的骆紫甄来到异地,并未如凰真原先所想,显露丝毫惧意,甚至连半点拘束也无,很快与族內男女老幼打成一片,毫无身段,如此的骆紫甄,也难怪她能在皇宫大內博得众人的敬爱。
只是多天来彷彿已融入族人生活的骆紫甄,竟在这日膳后提出返回京城的要求,此举突然,凰真不免感到一阵心慌。
是的,仅仅是数日的相处,他已不由自主被这位优雅却无皇族架子的不凡女子所吸引,一个被命定,会为龙凤玉珏之力奉献己身的女子。
愈是受她吸引,凰真就愈生保护她的意念,让她远离京城、远离替她帶来灾事的太子,更甚而远离一切事端的皇朝陵寢,都是保护她的方法。
但他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她的要求。
「为什么?待在这儿不好么?」凰真追问道。
「不是不好。」骆紫甄笑着摇头。「这儿每位叔婶兄姊待我真诚和善,令我印象深刻。可你当日说明,却更让我挂怀不已。」
凰真心中一动。「难道是......」
「我离开皇城,避开危险,却让苕弟遇险,如此,怎教我心安?」说到此,骆紫甄忧心忡忡,不知这些日子过去,华苕会不会已经遇到事情了。
凰真不做回答,只是负手身后,陷入沉思。
「我知道待在太子身边,会遇到如何凶险之事。太子少虑,在京城內外容易招惹是非,加上身份高贵,难免引人觊觎,我在他身边,多少有替他缓和的作用。可苕弟心高气傲,遇到事情若不懂折冲,只怕刚強易折,真有事情发生,后果如何,对谁都没有好处。」骆紫甄复而正色道。「烦你送我回京吧,若这是我命,我愿自己承受,而不要任何人,尤其是命运已然多舛的苕弟代我接受。」
「你若执意回京......」良久,凰真以指敲桌,轻道:「若执意回京,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事。」
「什么事情?」骆紫甄并未先行答应,只是问道。
「我并非觊觎莲血之人,只希望如此运命不会临到你的身上。请你答应,即使返回皇城,亦接受我,以及凰真一族的暗中保护。」
骆紫甄吃了一惊。「暗中保护?我何德何能,得凰真一族如此劳师动众保护?」
「郡主气度,早已让所有族人钦服。多年之前,凤宇族曾出现叛徒,为夺取玉珏之力,在雪严堡引起劫难。凰真族不愿见此等惨事再度发生,但如今玉珏、凤宇、凰真,连同莲血之人同时出现,若唯一所剩之宣龙也现身,就是所有要件聚集。这样诱人的条件,只怕谁也不敢明说,当年之事不会再重演。稍有差池,灾禍牵连,或许连凰真一族也无法逃过,保护郡主,是对大家都有利的。」
骆紫甄听了,心惊不已。她不是没听过当年雪严堡遭到灭绝的惨事,只不知这事情竟然也和龙凤玉珏扯上关系。她轻抚上胸口,感到心中的惶惶不安。
在京中的华苕,不知是否安好?
骆紫甄深吸口气,后对凰真说道:「若然如此,就请凰真一族多加协助,但请以自身为重,你身为一族之长,也应将此牢记在心。」
凰真闻言,心情激动,但表面则平靜无波,恭谨答道:「我必牢记心中。」
5
「你想要回宫去?」
隔日晨间,来到华苕休息的房內,却看见他已然起身,昊晨心头突然涌起不悦感,伸手抓住华苕的臂膀,质问他道:「待这里不好么?」
「待这儿的确不好。」轻轻挣脫昊晨的手,看见他的眉间皱成个川字形,华苕忍不住弯起唇角:「住这儿名不正言不顺......我又不是世子的什么人,一直留在这儿叨扰做啥?」
听见华苕的第一句话,昊晨本要发作,却乍见一直对他不假辞色,或冷冷淡淡的华苕露出清浅的笑容,若微而柔的风絮,竟一时不知要如何回话。
本是处变不惊的性儿,如今竟因为此等小事而乱了思绪,昊晨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我是皇上延请入京的,就算要花费药食,总也要教皇上来负担这笔。」华苕接下去说道。
「但你若回宫中,遇上允翔,要是又......」昊晨开口,欲言又止。
「遇上太子,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你......」
看着华苕缓慢穿着外衫,系上腰帶的动作,昊晨知道实际上华苕的身子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充其量不必再躺在床上,可以站起身罢了,但目前他的状況就好比不谙武术的柔弱书生,连提剑都有困难,遑论施展功夫。
再者,以华苕內伤沉重,身中恶毒,若是妄自运功行气,只怕更让脏腑受損。让他脫离自己视线范围,会发生何事,实在不好掌握。昊晨思及此,复又捉住华苕的手臂,开口道:「我同你一块儿入......」
华苕竟截去他的话儿。「我此次入宫,是要向皇上辞行的。」
「啊?」出乎意料的接话,昊晨一时反应不及。
华苕淡淡一笑。「待在京中过于凶险,请原谅我如此说法,但停留过久于我不利,我尤其不希望自己倒楣地替那太子接灾挡禍......你以为如何呢,凤宇之长?」
突如其来的称谓,比起先前任何一句话,更令昊晨吃惊,但这份惊愕很快地消失殆尽,昊晨迅速冷下脸,他没忘记,眼前这人拥有天眼,足可看透古今的能力。
「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捉住华苕臂膀的手加重力道,昊晨的声音与表情一般冷冰。
没有在意臂上传来的痛感,华苕仅是苦笑道:「说来惭愧,自伤后入京,我有很多事情反应得慢了,包括并未直接觉察凤宇之长就伴在太子左右,也并未及时联想到,有人处心积虑要我入京,竟是为了......」
「当日御花园中,紫甄曾提过你与她同为四月初八生。」昊晨冷冷一笑。「华苕啊华苕,当你代上官煜承受血劫时,你已和紫甄化为两身同命了。你想必为此感到后悔不已吧?」昊晨的指尖从华苕的前额缓缓划下,沿着脸庞的轮廓,直至下颚,然后他忽地伸手一把扯开华苕左肩衣衫,顿时露出肩上殷红莲燄的血劫印痕。「你是楚思煌后嗣,承继最为正统的玉珏血脉,比起骆紫甄来,你更是命定的莲。」
华苕偏过头去。「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感到后悔过,也不在乎什么莲不莲的。但冷怜英的血劫对象本就是我,我只是将上官代我受的收回来罢了。」
「哼!你倒是一心为上官煜想。」昊晨撇撇嘴。「为一个根本记不得你的傢伙。」
华苕不作言语,昊晨強力扳过他的下颚,让他的脸正对着他,并未忽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不知怎地,昊晨更觉得一股气起,将他整个人一推,华苕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无法站穩而跌坐在床板上。
「既然你知道凤宇对于莲血的執着,就更了解,我是绝不可能轻易再放你离开。」昊晨冷哼,拂袖转过身去。
华苕坐在床缘,低垂着头,白而长的发丝遮掩他的面容,即使听了昊晨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缓缓地将开敞的衣襟合拢好,沉默半晌,方始轻声说道:「昊晨,我与你作个交易。」
闻言,昊晨背部一僵。「交易?」
「假若,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而我,愿意完成凤宇族的希望......你觉得这样的交易如何?」
不可置信地,昊晨缓缓回过身,面对华苕仰起的脸庞,他看着那双深泓墨绿色的眸子,却看不出眸中隐含的意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当真瞭解凤宇族的愿望是什么吗?」
垂下眼睫,华苕轻道:「你身为一族之长,应当能夠做出对全族都有利的決定,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昊晨握紧拳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没有理会昊晨的反应,华苕径自说道:「一个月之后,我们在皇族陵寝碰头,天时、地利,加上全员齐聚......」伸手将纯白长发往后一拨,华苕吸口气,续道:「我也会帶着玉珏,依约前往。」
昊晨将手负于身后,瞇眼说道:「那么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
「这不在交易的范围內。」
「你若不说,我也不会同意这笔还未谈成的交易。」
两人视线交缠,昊晨让华苕看见自己眼中的坚定,然后他发现华苕那双深邃无底的瞳眸中,竟掺有些许因为自己过于执着而生的怒意,他不禁为自己能夠改变华苕情绪而感到欣喜。
***
「你要离开?」泰欣殿中,突闻华苕开口表示将要离开,剡禹大感吃惊。
华苕低声说道:「下月初八乃先母忌日,草民意欲回乡祭拜。」
剡禹一怔。「是凝羽表妹的......如此一来,倒也不好再多所耽搁......」他思索片刻,转而喚道:「晨儿」
「在。」昊晨在旁恭谨回道。
来到宫中,昊晨又再度收起他身为凤宇之长所帶有的天生霸气,眼中精光內斂,看来只是个温文儒雅毫无侵略性的贵族子弟,表面功夫做足得让华苕都觉得佩服。
「你说你打算和苕儿同行?」对于这位孩儿的好友,前朝重臣的独子,剡禹对昊晨向来言词亲切。
「是,我与华苕已然说好,陪同他返乡祭母。对此,家父也已表示同意。」
实际上,与华苕同行根本是昊晨单方面的打算,但在他的坚持之下,华苕根本没有拒绝说不的权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昊晨秉明父亲,备妥两人的行囊。
「既然如此,有你跟在身边,也让我较为安心,否则前日才听说苕儿受伤,此番又要远行,身子怎么承受得了?」剡禹捋鬚说道。
「陛下尽管放心,我必会多加注意。」
走出泰欣殿,昊晨加快脚步,拉住走在前头不理睬他的华苕,笑道:「怎么,还在生气?」
华苕正要回嘴,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叫喚。
「华......华苕?是华苕么?」
熟稔的嗓音,华苕回过头去,见长廊弯处,走在傅宰相身后,因为乍见故人而失态地张口无法言语的两人,华苕也不由得一怔。「岚?还有岱?」他对着卸除劲装但打扮依然简洁俐落的男女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