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看着向宠，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只是想看看陛下是不是安然无恙。”向宠低声回道：“半途听说陛下出事，所以抗旨入都，请陛下恕罪。”
“没关系，你担心我所以抗旨入宫，我很高兴。”阿斗微笑道：“不过你是想见我所以抗旨，还是大司马担心我和三位师傅闹僵所以请你回来调和？”
向宠偷眼看凤雏，凤雏在心中叹口气，以前该装傻的时候阿斗一定会装傻，彻底被惹恼了之后，性格中敏锐的那部分完全冒了出来，有时候真让人难下台。
“陛下……”凤雏朝阿斗拱手，正要解释，阿斗先道：“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了，师傅请勿介怀。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大汉天下和蜀汉子民好，心中并无怨恨。向将军，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有。”向宠如果不是有话想说，凤雏去请他，他也未必会抗旨，阿斗既然主动问起来，他便实话实说了：“末将想问陛下，末将被擒，后来得以逃脱，是不是陛下援救？”
阿斗不否认：“是。我去救的，本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所以那碗死药，如果你真的喝了，死的会很冤枉。你就想问这个？”
向宠点点头：“不冤。”
“那将军可以退下了。”阿斗遣退了他，不带丝毫留恋。
等书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向宠再看一眼阿斗，无声地走出门。沉重的木门重新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阿斗回过神来，问凤雏：“向将军被擒，是不是你们谋划的？”
凤雏没否认，只道：“陛下的反应，出乎我们的预料。”
阿斗便道：“因为我拿马镫去换向宠，所以你们认为我会为他乱国。估计宁武乡侯和安国乡侯谋划的就是蜀汉内乱，他们这样下套，你们还真就这样钻了。”他回来之后想了很久，在太后赐死向宠的当天总算想明白了郭嘉和司马懿那么爽快就答应放人的意图，留下向宠只是削弱蜀汉一条臂膀，放向宠回来，如果办得好，说不定可以借蜀汉自己人的手杀了向宠，还可借机扰乱朝政。就算办得不好，至少向宠不能再被启用，而君臣也会被离间。
可惜他们算计的人是阿斗。阿斗行事不可用常理揣度，对武侯等人的信任超过了一切。两位乡侯最大的收获，也许就是御医列出的阿斗应该避忌的事宜。
“我和孔明、孝直知道是个套，也不得不钻。只是谁都没想到陛下反应这样激烈。”凤雏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因为猜不到阿斗的反应所以反对他们背后下手的，就算他自认对阿斗十分了解，也没猜到这个结果。
阿斗起身，到他对面坐下，道：“师傅，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直到现在，我仍然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们，但是你们给了我对等的尊重吗？我只是你们认可的那个主公的儿子，我没有父皇的才干，没有他的能力，所以父皇将朝政托付给你们。我知道我不足以担负重任，所以成人了也没想过要将权力收回来，反而很庆幸有你们在，不至于让大汉的朝政陷入混乱。三位师傅为国事尽心尽力，十几年来，日夜操劳。是不是已成了习惯？习惯到以为我完全不懂朝政只会按自己的心思胡来，所以要把一切会让我产生个人情思的人或物全部铲除？”
凤雏先拱手，继而道：“陛下，忘记了您已经长大成人，臆测您会因为一己私情扰乱朝纲，是我们的错。您为了向将军一人孤身犯险，泄露军机给魏国，不论做了什么准备确保万无一失，不论如何保证泄露的军机成为我们的助力，难道就没有错吗？您甚至没有给我们任何消息，不曾命我们救援向将军，您为什么不下令命我们驰援？”
“……”阿斗有点语塞，他当时也是一着急什么都忘了，事后想起来，虽不后悔，却十分心虚。
凤雏接着道：“这次事件，万幸没有酿成风波。但是代价实在太大了。陛下，以后我们坦诚相对，至少希望您能对我坦诚心意。”
阿斗反问道：“你是我的师傅，还是朕的大司马？”
凤雏道：“陛下寂寞的时候是师傅。陛下需要臣子的时候，是司马。”
阿斗微微一笑，道：“从进来师傅的目光就在闪烁，您有话想问我？”
“是……不过……”凤雏尴尬地笑，想忍着不问，最后实在没忍住，问道：“你咋看上向巨违了呢？说实话，不论年纪相貌性格……怎么看都不是男宠之类的。话说，嗯……”凤雏直起腰凑近一点，轻声道：“就算你不喜欢女子吧，怎么看你也该看上孔明嘛，怎么会是向巨违呢？孔明年纪是大一点，也就一点点，而且孔明看起来年轻啊，相貌俊朗，雄姿英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比向巨违还长，真的很奇怪。我琢磨这个好久了都快憋死了，你告诉我吧到底看上向巨违哪一点？”
阿斗愕然。
凤雏从书房退出来，不意外向宠还在外面，他一面穿鞋子，一面低声问道：“都听见了？”
“嗯。”
凤雏抖抖衣服的下摆，道：“怎么还没走？”
“我——不知道。”向宠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知道为什么，走不动。”
凤雏道：“常理。走罢，还等什么，想留下来？”
“陛下有句话没说错，十多年来，南北东西奔波流离，只有末将不曾一日相离，饮食起居，无不出自末将一人之手。陛下视臣非主仆，臣奉陛下如至亲。不论陛下心中如何想，末将心意从未曾改变。现在也还是一样。陛下幼年独居，丞相躬身教养，相待严苛，先主征战，连旬累月难得一见。”向宠道：“我在听陛下回答大人的问题时，也想问大人一个问题。陛下刚才说，他敬三位大人如神明，那么在三位大人心中，又视陛下如何？是亲人吗？如果不是，几位大人如何要求陛下将心事告之呢？”
凤雏有些惊讶，点点头又道：“所以这次也是个转机，改过来，必能让朝廷上下齐心。”
向宠走过长廊末处转角，回望书房的方向，对风出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寻常，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我往汉中，不知道何年才能回来。陛下……”
“嗯，其实你可以抗旨，我看陛下下那道旨意，就是为了让你抗旨。”凤雏笑道：“我送将军出城。”
凤雏离开书房，阿斗仍坐回自己的位子看上疏，看着看着就倦了，视线有些模糊，便叫黄皓倒茶来。叫了两三次没有回应，阿斗搁下竹简，抬眼看愣愣地站在原地的黄皓，又叫几次，终于叫醒了黄皓。黄皓惨白着脸，噗通一声对着阿斗跪下。
阿斗奇怪地起身上前扯他几次，他不起来，阿斗自己正有些发晕很难受，在地上坐了，不跟他磨，直接道：“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小人错了。是小人告诉丞相，陛下为了向将军孤身闯营。小人不知道会闹出这么多事，小人以为向将军清白了就可以早日回军营去。陛下，小人错了，小人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了，求陛下不要赶小人走！”黄皓边说边扎扎实实地往地上叩首。
阿斗“啊”一声，道：“算啦，都已经这样了。丞相早有准备，你不说他们也会知道。你也是为我分忧，错不在你，以后记得别多事。你起来吧，给我倒杯茶。我有点渴，再给我传御医来。”
黄皓应声去传御医取茶水，动作轻快迅速，阿斗习惯了他在身边，真把他换了只是给自己惹不自在。阿斗啜口茶，觉得清醒一些，扶着书案回座等御医来诊症。
御医的脸色不大好，直接导致阿斗的脸色也很难看。问题倒不大，气力不足，但是很麻烦，需要时间调养，每天也不可太耗神。说起来容易，但是现在阿斗最缺的就是时间。
——待续——
37.调度
有凤雏在中间调和，参与了向宠被赐死事件的几位重臣抹开面与阿斗详谈了一次，君臣关系比之前更融洽了三四分。秋末的时候，一切又重新平静下来。
阿斗关心的农书正在修订中，这一年因为水稻间距和追肥得到改善，有很多地方试种的水稻产量都有了提高，颗粒的质量也不错。产量没提高之前武侯就已经对水稻抱以很高的期望，现在更是迫不及待要普及水稻，甚至等不到农书修订好，种子足够了之后，就开始在益州和汉中成规模地种植水稻。除了水稻小米，就属木瓜种得最多。木瓜能当作粮食，蒸熟了之后可以裹腹，还可以做药材，恰好益州气候湿热十分适合种植木瓜。有这些植物支持，蜀汉的粮草总算渐渐丰裕起来；武侯根据魏国的屯田制给蜀汉也做了屯田的谋划，军屯和民屯并行，虽然蜀汉少战乱，屯田的规模不及魏国，但是屯田的推广也给平民百姓减轻了不少负担；阿斗坚持要支持商人行商，武侯没有反对，蜀地的蜀锦销往其他地方，其他地方的特产也汇集到蜀地，蜀汉的商业渐渐兴盛起来，带动益州民生一片繁荣。
武侯之所以是武侯，就在于他比普通人如阿斗目光长远。放松了对商人的限制之后，有心钻空子的商人还没来得及下手，武侯就已经设立专门的机构管理交易秩序，关于行商的法令也迅速出台执行，而且矿山和盐铁、粮食并没有分出去给商人经营，仍然是国家专营，以此保证蜀汉政权的稳定。
对外对内能做的都做了，内政和北伐的事业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年初重臣聚会，接着阿斗以弟子的身份延请三位师傅，太后和两个弟弟也都列席，算是家聚。家聚之后阿斗将三位师傅请到了书房，太后安顿好两个儿子也跟着到了书房。阿斗他们正等着她来。
阿斗请太后坐下后自己才回座。太后先道：“有话不妨直说，朕受得住。”
凤雏看看武侯，武侯微笑示意他说，再看法正，法正眼观鼻鼻观心，于是只能他先回道：“以我之见，两位殿下，确实都不合适。”
太后早知如此，回道：“朕也知道永儿无恩，理儿无主，都没有为君气象，这次是听陛下的意思再看一回好让陛下死心。陛下，你看？”
“弟弟指望不上，只能指望侄子了。”阿斗叹口气，向太后道：“鲁王今年已经十二，梁王也不算笑了，到烦母后为他们各看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早则四五年，晚则七八岁，总该有孩子。到时候请三位师傅悉心教导，如若不行，还有宗室子可选，再不行，还可以禅让，这天下只要还是汉人的天下谁做君主一点也不重要……”阿斗越说声音越小，被三位重臣和太后越来越不赞同的目光逼的。
武侯面色不善地问道：“阿斗，这话谁教的？”
“我自己想的……师傅，我错了。”阿斗乖乖认了错，又道：“不过你们还有别的办法？”
“走一步看一步，一面给二位殿下看王妃，一面挑宗室子。”凤雏道：“为了找个解决之道我们几个白头发像野草一样地长，还是没想出个办法。”
法正笑着跟道：“哎，御医是说戒房事又没说不能房事，好好调养一下说不定阿斗你可以勉为其难……算了，当我没说。”
“我不想娶一个人回来，生个儿子交完差，然后她独守空闺，我夜宿书房，相敬如冰。”阿斗把法正和凤雏计划的方案堵死在未萌芽，“谁家有好好养着的千金，愿意送来，顶着皇后的名字守一辈子活寡。大师傅，你也有女儿，为人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以情动人，书房在座没一个是阿斗的对手。凤雏给的两个方法，的确是最没办法的办法。连太后在内，四个人都认了。太后自去给刘永和刘理挑选合适的王妃，稍嫌早了些却也是无奈之举，宗室里的孩子则由武侯挑选。只是要找一个纳谏仁敏谦德宽恭和顺自知且知人善用又能决断的人实在太困难了。若说才干是可以培养的，天性却是天生成的。刘备是目光长远有知人之明，阿斗目光不怎么样知人之明也不知道如何，却能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什么人的话，说不出个理由，只能用天生的感觉来解释。得一个擅长处理君臣关系会用能臣的刘备已经是贤才大幸，再来一个也一样会用人的刘禅更是难得，再找第三个……实在有点难度。武侯千挑万选，到出征前夕仍没有任何收获，希望全落在刘永和刘理身上。好在阿斗虽然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却还很年轻，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春收未始，武侯和法正的大军就出动北上，凤雏坐镇成都，揽益州事。阿斗留下马谡辅佐凤雏，以魏延和王平代马谡，而历史上北伐那段的事中魏延的部分就可以由吴懿、关平和向宠分代。当然，阿斗是这么安排的，法正和武侯可以从权处理。阿斗一点也不怕武侯和法正在战场上把向宠怎么样，一则现在的局面，有向宠没向宠都已成定局，再下手是自砍臂膀，二则阿斗压上了所有，武侯和法正总还要投鼠忌器。阿斗便这样正大光明地愣分走了吴懿和魏延和关平手中的一半立功机会给向宠。
武侯的两位长史杨仪和张裔一个没留都给武侯带走从征，留董允、费祎和郭攸之代丞相留府长史理丞相事，截留了诸葛乔没让他随武侯出征。阿斗还留个封书信给法正，若姜维来投，二话不说直接调给守街亭的那个将领用，安排完一切，阿斗喘口气愤愤地想，魏延、吴懿都是宿将，诸葛亮不敢用魏延，他敢。加上幼麒多智，法正健在，这下总不至于还能出现失街亭的事吧。也希望有武侯和法正在，能把魏延和杨仪之间的关系抹得平平和和的。杨仪被后人认为是权奸，虽然有污蔑的成分，但是杨仪自己心胸不怎么宽广亦是事实，必要有人能压得住他才行。魏延和杨仪，都是自视甚高的人物，一个骄矜一个无量，碰在一起不出问题才怪。阿斗自己倾向用魏延压住杨仪而不是用杨仪压魏延，至少魏延的忠诚很有保障。当然最好是有像武侯那样的能人能把两个一起压制住。
阿斗送走了北伐的大军之后，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越发注意给自己找能分担的人，也更加重视武侯那一代贤臣之后的人才的培养，《出师表》中的所有人他都大胆起用，仿效曹操颁招贤令，凡有一技之长均可应招，不少寒门子弟得到冒头的机会，一时间人才大量被发掘出来，看得阿斗有点唐太宗“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的感觉。
不过阿斗才刚踌躇满志一会，扫一眼曹昂手下的大臣，顿时就怏了。曹昂那边都是人瑞啊人瑞……贾诩和程昱、荀攸已经病逝，但是其他人都健在。连戏志才这个药罐都还能在许都出谋划策折腾天下；郭嘉辅佐曹丕主荆州事，也活得好好的，让东吴那边费尽了心思应对；荀彧虽然已经隐退，但是府中弟子一波接一波地出仕；司马懿主汉中事，奇谋百出，不愧是武侯的宿敌，汉中那一线一直就紧紧地绷着；刘晔有曹昂的信任，也不像历史上那样受到猜忌，其谋略尽得实现，估计蜀汉和东吴的信息没有能瞒得过他的。这些人老的是老当益壮，少的如蒋济、周不疑以及曹丕和曹冲，都是让阿斗想一想就脊背发凉的人物。而且把人算一遍，年龄层好丰富梯队好完整，阿斗再想想自己手下的人才的质量和年纪，就算先天跟不上吧，后天也该努力努力。于是从诸葛乔起，往下直到法正之子法邈、法立，向充之子向成，除了刚出生未满一年的诸葛瞻，凡是阿斗知道的重臣之后，都被他加了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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