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知道底下的人在如何议论,甚至“破镜重圆”之类的词也听到过。不由得有些无奈,好象所有人都认定自己曾经负过林子骞,现在两人又和好了。他也懒得解释,毕竟婚礼那天林子骞那悲痛欲绝的哭泣太深入人心了。
和林子骞相处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话会比平时多一些,心境上也不似往日的心若止水。他一直以为这是知己相交的感觉,不是外人以为的那种,可是,自那一日之后,他有些迷茫了。
那一日,他抱着喝醉的林子骞进了内室,林子骞用熏然的语气在他耳边表白着爱语。虽然早就明白他的感情,也听过许多次由他口中说出的“爱”字,但在那一天,室内幽暗,怀中人熏醉,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气氛中说出的“爱”字,却仿佛有一种蛊惑的力量,让他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心跳如鼓,气息微乱,他把林子骞放在床上,面对自己的异样有些茫然。此时,听到了屋外的对话:
“可是,你家堡主趁人之危怎么办?”
“什么叫趁人之危,他们本来就是……”
江隐猛地回过神来,虽然林子骞说过爱自己,但自己居然对一个醉酒的人产生了暧昧的心思,这种心神不受自己控制的陌生感觉让他有些害怕。
他转身走了,甚至觉得有点像逃跑。
那日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林子骞这个用奇怪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已经闯进了他的生活。这才几日的光景?这种脱出常轨的感觉真的不太妙,却……还是忍不住的想去找他……
这日,“林子骞”和江隐又坐在院中闲聊,樊二虎依旧“不长眼色”的随侍一旁。
“江隐,能把你的笛子借我吹一下么?”阿善说。
江隐没有犹豫的就把笛子递了过来。阿善一边吹一边在心中欢呼,经他的观察,江隐好似有些洁癖,这支玉笛别人碰都碰不得,而现在居然肯让自己吹,看来离目标达成之日不远了。
一曲终了,江隐说:“你心思不专。”
好耳力!阿善暗中赞赏,却幽幽的一声长叹,说出了刚想到的一套台词:“刚刚吹笛子的时候,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什么事?”江隐问。
阿善的目光悠远,似是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在青城派学艺的时候,有个大我四岁的师兄,他有一只竹笛,吹的悦耳动听,有不少的师姐师妹偷偷的爱慕他。我也是喜欢音律之人,就求他教我,一年之后,我吹的比他还要好了……我爹知道后很高兴,就弄了一块碧玉,请专人做了一只玉笛给我。那只玉笛通体碧绿,隐隐透明,我一看就爱不释手,睡觉都抱在怀里。结果,还没两天,一个平日里对我颇有照顾的师姐来找我,求我把笛子给她,那个吹笛子的师兄的生辰就快到了,师姐想送他当礼物并表白心意。我真的很爱这支玉笛,可是看到师姐恳求的样子,就答应她了。然后……他们成一对了。”
“后来,我写信给我爹,让他再给我弄一只玉笛,我爹回信来责备我,他说那只玉笛价值不菲,他为此花了不少的心思,而我就那么轻易送人了,他很生气,还说我家虽然有钱也不是让我这么糟蹋的,他不会再给我弄了。”
说到这里,阿善苦笑了一下:“后来,我难过的哭了。不过虽然难过,却不曾后悔,一只笛子成就了一对有情人,也算很值得了。”
江隐没有说话,只是拿过笛子吹了起来,安慰似的轻柔曲调回响在小院里,樊二虎却眼尖的发现,阿善在江隐专心吹笛子的时候,朝天翻了翻白眼。
果然,晚上入睡前,阿善在抱怨:“还是天诚好!我刚一夸他的玉佩好看,他就知道给我系上,江隐居然没明白我的意思,真是木头!”
樊二虎白了他一眼:“这和那不一样!且不说这支玉笛价值连城,单说它是江公子的随身兵器,就怎么能轻易给你?”
阿善在床上翻滚:“可是阿冉都把他的兵器给我了啊!”
樊二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冉”就是锦绣公子君冉,说:“他给你那把剑,是让你去碧云宫有个信物,也是让你路上防身,若是没这些事情八成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了你!”
阿善坐起来,拥着被子,语气坚定的说:“不!我若真的开口要,就算什么事都没有,阿冉也会给我的!”
樊二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好,你魅力无边。”
阿善说:“眼前这种情况,若我真的表明意思,江隐未必不肯给我,但是以‘林子骞’的性格来说,是不能直说的!最好江隐能自己明白我的心思,然后主动给我!可我白天都说的那么明显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樊二虎说:“是人家压根不会想到你贪图的是那支笛子!哪儿有那么好的事,你不说还让人家自己送上来?”
阿善咬了咬唇,说:“果然!男人还是要做过之后才会对心上人的心思比较开窍!我再努力努力,就不信搞不上他!上手之后等于确定了关系,我也好暗示的再明显一些了!”
樊二虎头上的怒火腾腾的烧!这种话非要在我面前说的那么自然么?怒道:“你就不能换换别的方法?那个玉音公子看起来是洁身自好的人,你就忍心那么害人家?”
阿善白了他一眼:“反正他在上面,又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樊二虎彻底怒了:“不要以为在上面的就光占便宜不会受伤害!他对你的感情会因为关系的确定而加深,你却是在骗他!而且,你原先也说过只要你快活了,就不是吃亏!所以,吃亏的反而是他不是你!无关你在上在下,你这么做就是不对的!”
阿善看着樊二虎,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愣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二虎……难道你……你…你喜欢…”
樊二虎心头紧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有些本能的害怕阿善下面的话,却又隐隐的有些期待。
“你喜欢上江隐了?”
轰────────!瞬间,怒火燎原!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人先奸后杀再大卸八块再就地掩埋再挖出来鞭尸!
樊二虎的指节咯咯作响,咬牙强忍着冲天怒火,用理智压抑着自己的音量,一字一顿的说:“闭上你胡说八道的臭嘴!”
阿善看起来很无辜:“可是,你一直在替他说好话啊,哎呀,你头顶冒烟了,干吗这么凶巴巴的啊,看起来真吓人!
凶巴巴?也不晓得谁害的!樊二虎自认自己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原先不管在易府还是在老家都听别人说过自己“敦厚,老实,脾气好”,可自从跟了阿善之后,怎么就跟吃了火药似的,时不时都想跳脚骂街一番呢?真是无语问苍天。
20
被阿善气得睡不着,樊二虎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被阿善一声怒喝“你再翻煎饼就给我出去睡!”定在床上,再也不敢动。
睡不着,也不敢再翻身,樊二虎只能无奈的数绵羊。三更天左右才有了蒙胧的睡意。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睁开眼,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飘进屋中。樊二虎一惊,刚想叫,那人已经察觉了他,鬼魅一般倏然飘到近前,出手疾点几下,樊二虎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善睡得不实,此时也已经醒了。刚叫了半个字“谁”,就被如法炮制后扛上了肩。月光下,那人的额角有一条伤疤,他对樊二虎低声说:“明早叫江隐绑着冯逸去玄灵教登门道歉。”
阿善被那人扛在肩头,一路飞檐走壁出了寒云堡,不由得暗暗叫苦。肚子被咯的生疼,身体完全动不了。看来这人是玄灵教的人,而且看身手,地位应该还不低。他的目的是绑了自己要挟江隐,没办法,谁叫自己是江隐的“爱人”呢,而且武功低微无力反抗,拿来做人质真是再好不过了。怎么办?他只想骗支笛子而已,不想卷进他们两方的纷争啊!
而且,江隐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才刚刚让他相信自己和玄灵教毫无瓜葛就出了这样的事,江隐一定以为自己去接近他是出于玄灵教的授意!到时他根本不愿救自己,玄灵教的人会不会“撕票”?
阿善定了定心神,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人扛着他来到了玄灵教,一路经过亭台殿阁,最后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殿。殿中一人背门而立。
阿善被扔到地上,那大汉抱拳施礼:“教主,属下复命,林子骞已带到。”
那人转过身来,说:“辛苦了,简护法。”声音清脆,竟是少年人才有的声音。阿善暗暗称奇,他对玄灵教不太了解,只听说过教主好象姓李,竟不知是个少年。
少年走到近前,撩开遮在阿善脸上的散发,说:“这人就是林……”话音嘎然而止,阿善对上他的脸也是一愣,觉得有些眼熟,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吧?清秀俊逸,在哪儿见过?
那少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羞似怒,最后一咬牙,说:“简护法,把他押进地牢!”
阿善被拖进地牢,双手被铁链锁着,身子吊在石壁上,苦不堪言。
少年一脸阴沉的走进来,看着阿善,恨恨的说:“原来你叫林子骞,你都忘了我是谁吧?对了,你根本不晓得我的名字,我叫李韶枫。”
阿善一脸茫然的看着李韶枫,不断的搜寻脑中的记忆,还是想不起来。
李韶枫咬牙切齿的说:“我那时年幼,竟把你当成了神仙,哼!有你这种无耻下流的神仙么?一开始的确是我……但我那时根本不懂事!你却……你却…… 然后,你趁我睡着的时候,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压在地上……我以为你又在闹着玩,就没有反抗……后来,你……你从后边弄我……我疼的实在受不了想要反抗的时候,却已经没了力气!你欺我年幼根本不晓得你在做什么事,就把我……把我……”
阿善听他说前两句的时候已经想起来他是谁了,可后来的话却让他难解,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在他睡着之后就离开了,怎么可能再去蒙上他的眼睛对他施暴?
李韶枫隐隐红了眼圈,接着说:“你……你弄了我一次又一次,我怎么求饶你都不放过我……后来,我疼昏过去,醒来就看见你留下一个玉坠子……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是卖的么?”
阿善已经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必是在自己走后,有人强要了这少年,还蒙着他的眼睛,他却以为是自己干的!冤枉!天大的冤枉!他阿善再怎么寡廉鲜耻也不会强暴一个孩子啊!这是原则问题!
阿善穴道被制口不能言,全身唯一能活动的地方就只有头部,他只能摇着头,希望李韶枫能明白他的意思。
旁边简容一巴掌扇过来,嘴角立刻见了血。简容怒道:“你这野男人,竟还敢抵赖!教主当年才十三岁,被你弄的血流满地,你简直是畜生!”
有口难辩!阿善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脸上火辣辣的疼,只得无声苦笑。原来,自己也会遇到这种情形呢,不过……这少年的遭遇的确是自己的不负责任造成的……这就是报应吧……二虎说的不错……
李韶枫看见阿善的笑,似是恍惚了一下,犹豫了一阵,最终长叹一声,略带感伤的说:“……算了,说到底,要不是最初我被你迷去了心智,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我的武功比你高,若是一开始认真反抗也不会被你得逞……现在你已经是江隐的人了,我把你捉来,是为了不损我教颜面的情况下把和寒云堡的纠葛解决掉,我不会对你如何的……你等着江隐来救你吧……”
说罢,带着简容离开了地牢。
阿善被吊在牢中,无声叹息……江隐,八成指望不上,而这少年对自己又充满误会……这下子真是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呢。不过,这少年居然没打算处罚自己还真是意外,看来那孩子是个天性纯善的人呢……这么一来,就更加觉得对不起那李韶枫,他陷入无限的自责中。
忽然,牢门开了,阿善抬头一看,只见简容额冒青筋的走了进来。
由他手中提着鞭子,以及手臂微微颤抖来判断,简容此时是怒火滔天的情形,阿善不由得奇怪,好象……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玄灵教的大护法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简容一抖长鞭,“啪”的挥了过来,阿善的前襟被扯碎,胸前立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你这畜生!禽兽!下三滥!……竟然那样侮辱教主!教主后来知晓了那种事的含义,直后悔的要死!我今天就代替教主好好收拾你这个淫贼!”
他一声一声骂的难听,阿善却隐隐明白了意思,简容爱着李韶枫──不会错。
阿善猜的不错。简容的确爱着玄灵教的教主李韶枫。
简容和玄灵教的前教主李烨──也就是李韶枫的父亲是结兄弟。李烨身为教主自然的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在家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妻奴。把妻儿宠上了天,李氏夫人成亲多年,性情却依然如少女一般,喜欢一些神女思凡,清苦书生多情女鬼的爱情故事。所以,李韶枫小时候天真纯善,相信七仙女,二郎神等等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简容每每见这个小侄子都被缠着讲故事,可怜他一个武夫哪会那么多鬼狐仙怪的故事?只有哭笑不得。后来,当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天真单纯的小侄子起了非分之想的时候,连骂自己是畜生,强迫自己收敛心思一心一意的帮大哥李烨做事。由于功劳巨大,成了玄灵教的左护法。
后来,在李韶枫十二岁的时候,李烨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而猝死。全教上下一片哗然,少主才十二岁,而且被教主宠的武功荒疏,根本不足以承担教主大任!甚至右护法拉帮结派俨然有了反心。
简容力挽狂澜,一边照顾李氏夫人孤儿寡母,一边对付右护法。后来说动了三大长老,说少主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不世奇才,只是被教主宠爱的有些耽误了而已,好在尚年幼,以后多加督导,一定也能成为和教主一样武功盖世的大英雄。
三大长老出面,和简容一起收拾了右护法的叛党,保住了李氏一脉。李韶枫正式成了玄灵教的教主,从此没有了左右护法之分,简容成了总揽一切的大护法。
由于李韶枫年龄尚幼,玄灵教的一切内外事务都由简容一手包办。于是很多江湖人都只知“玄灵教的大护法”而不知教主。教内的人也在纷纷猜测,简容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李韶枫只是个摆设,这样的做法的确比右护法要高明多了。
可是简容却清楚,光凭自己对李韶枫那点说不出口的心思,就注定自己一辈子都背叛不了他了。他在辛苦的处理玄灵教的事务之余,也在悉心的教导李韶枫学识武功等成为教主必不可少的东西,他希望有一天,李韶枫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教主。
21
半年后,李氏夫人病逝,在弥留之际,别有深意的对简容说:“吾儿就托付给你了,请简大哥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简容心神剧震,原来,自己的心意竟然没有瞒过这个心思犹如少女般纯真的李氏夫人!那埋藏起来多年的感情也开始蠢蠢欲动,自己比教主大十五岁,难道一直等下去就等不到拨云见日的一天么?等到教主长大,再把这些年的心意说给他听,纵是被拒绝,也无遗憾了。在他长大之前……自己就默默的守护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