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大宝到底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狐仙,当下就一屁股坐到了树墩上,开始了伟大深沉的思考。
所谓武学大义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
所谓表情达意的最高境界,是无声胜有声。
因此,所谓思考的最高境界,就是无脑胜有脑了。
狐大宝显然是到达了思考的最高境界,没等大脑启动,就自动待机——睡着了。
等到一顿饱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狐大宝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咕噜噜,是肚子饿了的声音。
吧答答,是口水流下来的声音。
那诱人的香味,仍然在空中飘荡,混合着清晨树林中怡人清新的空气,说不出的摄狐心魄。
狐大宝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任那美妙香味顺着鼻子在胸肺间溜达一圈后直冲大脑,登时神清气爽。
再看这晚上转了不知道几圈的林子,竟觉得熟悉无比,怎么看怎么眼熟。
每棵树木的位置走势,每块石头的排布摆列,狐大宝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
这、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八卦阵么?
说起八卦阵,恐怕是世界上最玄奥神秘的学问之一。相传太极八卦图,是古代圣人伏羲氏首创,正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便是八卦图的基本原理了。
阵中有八个宫位,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乾兑同属金五行,兑居西方乾居西北;坎为水居北方;震巽都为木五行而居东方与东南方;离为火则居南方;余下艮坤五行都属土,其中艮居东北方位坤居西南方位。
这八个宫位之间的关系既有相生又有相克。发动起来变幻万端,无穷无尽。
若以狐大宝的智商,纵使再借给他十个大脑,恐怕穷其一生也是走不出来的。但是他的顶头上司是谁?是太白金星老头子!
别说神殿构造、花园布局了,连馒头都恨不得蒸成八卦形的。
狐大宝浑浑噩噩的在药房里生活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别的没记住,这八卦图倒是在潜移默化中烂熟于胸。
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但见这昏头狐狸神情也算镇定,步伐也算从容,左突右进七拐八绕的居然从这古怪林子里绕了出来。
按照狐大宝的猜想,光闻味道就这么浓烈而诱人,寻找的道路又如此艰辛,这林子好不容易走出来了,胜利就在眼前,怎么着等着自己的也得是个庞大豪华的鸡群吧?
可是,站在茵茵郁郁的草地上,狐大宝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
又揉,又看。
芳草连天,花漫遍野。景色倒是美,但是却没有鸡——咕咕叫着的、膘肥腿壮、香气四溢的肉鸡。
完全没道理啊,狐大宝扑腾跌坐在地上,那浓烈得让他口水成河的香气明明就在附近,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拿出比找千岁还认真的劲头,灰头土脸的找了半天,狐大宝总算是如愿以偿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肥鸡,而且非常大的一只,正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晒太阳,豆粒大的眼睛眯眯着,也看不出是睡是醒。
狐大宝稍微靠得近了点,便被那垂涎欲滴的肉香熏得一头扎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没有立刻就扑上去大快朵颐简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因为此时突然间有个疑问充斥了他满是食欲的大脑:鸡,有躺着睡觉的么?
弦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光景:一个娃娃睁着圆圆的眼睛,惊愕的崇拜的瞻仰着自己,他看起来还尚年幼,眉眼之间满是稚气,弯弯眉毛之下一双眼睛又黑又圆,湿漉漉的散发着无辜的气息。
只可惜又细又长的口水从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不断地滴下来,破坏了他所有的形象。
弦歌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一滴硕大的口水啪答一声落在了旁边,他拍拍胸口松口气,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要往我身上流口水。」
狐大宝满脑子都被他的绝世身姿吸引住了,大脑都不待转一下的,顺口答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幸好还记得擦擦口水,笑道:「你醒了。」
弦歌翻身站了起来,倒比坐着的狐大宝还要高出一点点。
明媚的阳光洒在火红的羽毛上,说不出的神气矫健。
狐大宝立刻就被他健美的身材迷住了。
瞧瞧,这明亮的眼睛、抖擞的精神,全都彰示出两个字:新鲜!
弦歌被他色迷迷的目光吓了一下,不自在的振翅走了两步,发现这少年的眼光更加深邃急切起来,连忙往后退两步。
狐大宝到底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勉强将眼神从他发达的大腿上移开,迫不及待地说道:「请问我可以吃你么?」
弦歌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傻傻的问道:「你饿了么?」
狐大宝点头如捣蒜。
弦歌倒也不生气,干脆的拒绝:「不行。」
狐大宝长这么大,吃鸡无数,从来也没有被鸡拒绝过,当然也从来没有在吃之前询问过鸡愿不愿意被吃掉。
被这么爽快干脆的拒绝之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会说人话?」
也不等弦歌回答,自己就想到了答案:「哦,原来你是个鸡精啊……」
饶是弦歌神经再强,此时也敌不过狐大宝的诡异思路,抽搐几下终于挣扎倒地。
鸡精?我还十三香呢!
狐大宝浑然不觉,继续问道:「你怎么又躺下来了?」
弦歌倒在地上对狐大宝彻底仰望,却无法忽视他滔滔不绝的口水,为保自己生命安全,他悲痛的说道:「其实……我病了。」
狐大宝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羽毛丰密而油润,眼睛有神、灵活,鸡冠色泽鲜红挺直,爪壮有力,除了仰躺着的姿势有些怪异之外,哪里看得出一点点病态?
弦歌见狐大宝狐疑的眼神,赶紧添油加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禽流感的么?这病可厉害了,不仅药石罔效,而且还会使我整个身体都染上病毒,若旁人不小心沾上了,也会中毒而亡的。」
「禽流感,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啊?」狐大宝挠挠头,一副不死心的样子。
弦歌再接再厉:「一看你就是刚从家里出来的吧,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不过我是万万吃不得的,真的会吃死你的。」
狐大宝听了不禁黯然失色,到嘴的美食只能看不能吃,这不是天大的折磨吗?
但是这么大的诱惑放在眼前安有错过之理?狐大宝眼珠转了几十圈,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成仙了,似乎吃只病鸡也不会立刻死翘翘,顶多会拉肚子、掉毛?
这边狐大宝越想越觉得过程虽然曲折,但是前途无限光明。那边弦歌却觉得两眼放光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造成了反效果呢。
果不其然,狐大宝拿定了主意,一把就扑住了躺在地上悄悄试图逃走的弦歌,「我不怕!」
话音未落,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张嘴就咬。
弦歌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又被死死的压在了身子底下,当真是动也不能动。幸好狐大宝没有现出原形,牙齿再厉害,咬上去也就是两排细小的牙印。
但是弦歌从小娇生惯养,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欺负他的份?百般挣脱不开下,竟然也急了起来。
狐大宝眼前红光闪动,嘴里含着的鸡翅越胀越大,竟然把他的嘴都撑得酸了起来。
他刚要调整一下位置,就觉得后领一紧被人拎了起来。
「小东西,你居然敢咬我?」
狐大宝傻呆呆的看着眼前清晰的人脸,眨眨眼睛,再眨,还眨。
飞扬的眉,灵动的眼,粉淡的唇,宛然一个俏皮少年。
不认识,再怎么看都不认识。
但是他胳膊上的黏着口水的牙印挺眼熟的。
少年不满意的用空着的手指戳戳他的脸:「怎么傻了?」
狐大宝很有逻辑的问道:「你是谁?」
少年得意的笑了起来:「傻瓜,你刚才咬的谁我就是谁。」
狐大宝耸耸鼻子,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刺激他口水分泌的浓郁香味,这才明白,「原来你是鸡精啊。」
狐大宝双脚凌空踏不着地,被人揪着脖子的滋味又实在不好受,只好一把抱住少年的脖子,整个攀在他的身上。身体有了着落,狐大宝舒心的松了口气,然后一咧嘴,狠狠的冲着少年纤细白净的脖子又咬了上去。
疼得弦歌扑通一声把他甩了出去:「你疯了,怎么连人都咬?」
狐大宝茫然的嗅嗅鼻子:「可是味道还是鸡啊……」
弦歌看他傻呆呆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就走。
狐大宝心中满是疑惑,但是到口的美味万没有无端端飞掉的理由,他拍拍屁股,扛着小包袱,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弦歌猛回头,眼睛都竖了起来:「小东西,别跟着我。」
「我不是小东西。我叫狐大宝……」
弦歌不理他,继续走。
「鸡精你从哪里来的?」
「……」
「你们鸡精都像你这么美味么?」
「……」
「鸡精,慢点,等等我……」
「……」
「鸡精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么,我找不到进来的路了……」前面的人越走越快,狐大宝几乎是在喊话。
弦歌的额头上终于暴出了青筋。
「弦歌,我的名字。如果再让我听到鸡精两个字……」弦歌狠狠的比划了一下他那粉嫩的拳头。
狐大宝着迷的看着那洋溢着异香的「鸡翅膀」,忍耐的咽了咽口水。
还好弦歌并没有发觉狐大宝的鬼胎。于是,一狐一鸡一前一后奔向外面的世界。
第二章
狐大宝是什么狐?
狐仙?狐妖?狐精?狐狸?
准确的说,是一只法术基本不会、世事基本不懂、智商基本不够的笨狐狸。
弦歌是什么鸡?
鸡仙?鸡妖?鸡精?鸡?
准确的说,是一只身份基本不明、良心基本没有、体重基本超标的肥鸡。
这两只凑在一起游荡人间,别的先不说,碰上的头等难题就是银子。
吃饭要银子,睡觉要银子,就连在街上走碰到乞丐还是要银子。
所谓「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正是这个道理。
狐大宝肩扛小包袱,蹲在墙角打商量。
「我又累又饿。」他眼巴巴的看着街对面飘散着香气的小饭馆。
弦歌被他烦了一路,「你以为我不累么?谁知道你那破包袱跟宝贝似的搂着,里面一文钱没有!」
狐大宝犹豫了再犹豫,将包袱里的「千岁」递了过去:「不然这个给你吃。不过只能吃一点哦……」
弦歌撇撇嘴,一把推开:「臭死了,赶紧给我拿开!」
狐大宝巴巴的缩回手来,心灵很受伤:「你是坏鸡。」
弦歌非常蔑视的看了他一眼,「白痴。」
狐大宝听了这话,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他愤怒的看着弦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即便是在阴暗的角落里,也不能掩饰弦歌优美壮硕的身姿。
他的头颅饱满而高昂,他的胸脯健壮而柔软,他的臂膀宽厚而灵活,他的大腿雄健而有力,他的体香诱惑而浓烈。
狐大宝抑制不住的晕眩,这种直接的感官刺激直冲大脑,再从大脑冲回来,转化成无法阻挡的食欲,他、他……
弦歌觉得背后冷飕飕的,慌忙扭头一看,只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和一张血盆大口向他袭来。
「啊!」他惨叫一声,逃脱了第一波攻击。
狐大宝此时已经彻底被食欲征服,哪里听得见他说些什么,见一扑不见效,转身再扑。
弦歌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居然敢动我?你、你死定了……」
他嘴上虽然慌张,脚下的步伐却毫不凌乱,左左右右,忽儿转圈忽儿急停,累得狐大宝饥贫积弱,最后体力不支晕晕乎乎自转两圈,「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而弦歌气定神闲的以一个优美的前滚翻作为结束动作,落在了狐大宝的面前。
「居然敢打我的歪主意,让你知道知道大爷我的厉害。」弦歌得意洋洋的示威。
狐大宝面朝大地、嘴啃黄泥、一动不动。
弦歌拍拍他的屁股,还是不动。
弦歌又顶顶他的脑袋,继续装死。
「喂,先动手的可是你。」口气很强硬。
「你再不起来我可走了,跟谁耍脾气啊。」有点小颤音。
狐大宝动了动爪子,总算有点成效。
弦歌蹲了下来,低头一看,差点被狐大宝吓得摔跟头。
那白嫩面皮上沾了一层泥又被凶猛的泪水无情冲刷的惨烈场面无法用任何语言来鲜活的描述。
「你欺负我……」狐大宝投诉。
弦歌嘴气得有点歪,分明是你小子先打歪主意,现在倒是恶人先告状。
「不许装可怜!」眼珠子骨碌碌的不怀好意,弦歌奸诈的献殷勤:「想吃饭是不是?」
狐大宝点头点得很诚恳。
「想吃大鱼大肉就要听我的话,知道么?」
狐大宝一听到「大鱼大肉」四个字,毫不矜持的流下了口水。
弦歌看到他那副饿死鬼模样,好笑之余,竟然也觉得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爱。
灿烂的阳光下,稚嫩而灰头土脸的少年怯生生的跪在路边,愁苦的生活仿佛已经将他逼上了绝路,乌黑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脑后,一根不知什么时候蹭上去的稻草摇摇欲坠更添凄凉。
这幅可怜的景象纵使抵挡不住行人匆忙的脚步,但是对于坏人的吸引力还是大大有的,更何况是两个幼嫩的美貌少年。正当狐大宝又一次不安地偷看弦歌的时候,一个新鲜出炉的大坏蛋适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救世主」杨老员外七十高龄,长得是肥肠满肚,一嘴黄牙笑龇出来,说不出的猥琐奸诈,但是一颗充满色欲的心却老而不死。
狐大宝就算再天真,看到如此人物也强烈的感觉到某种危险气息。弦歌眼睛闭了又闭,将那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掰了开。
五两纹银,一纸契约。
弦歌从未作恶,头次出手本就罪恶感泛滥,更何况那狐大宝圆滚滚的黑眼睛泪汪汪的看着自己,自己更是好似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大恶人。
骑虎难下,讲的就是这么个情形。
「乖,记得一定要……」
只来得及说出这么句话,狐大宝就被早已不耐烦的新主人拉走了。
杨老员外府就在镇子的正东方,狐大宝进了那宅院就好似入了迷宫,晕晕乎乎的跟着家仆刚落脚,就被那色欲熏心的糟老头子扑到了床上。
狐大宝不谙人事,被那色老头占了便宜也不自知。只是那心中惶恐却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杨老员外看眼前少年粉嫩的姿容,早就已经按捺不住,长手一伸已经将狐大宝的衣襟撕裂大半,吓得狐大宝惊叫一声,屁滚尿流地从床上躲闪到了地上。
什么大鱼大肉已经完全抛到脑后,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可怕的人类,大门就在眼前。狐大宝的指尖已经构到了那厚重的门环。
门居然开了。
急速冲刺的狐大宝一头栽到了来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