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睁开双眼,猛然坐起身来,只见南宫澈正紧张兮兮地握住他的手,道:“没事了、没事了,噩梦而已,小江不用怕,我不会逼你了,我再也不会扔你到战场了。”
“澈……”惊魂未定的冷若江愕然瞪著南宫澈,滚滚泪珠夺眶而出,悄然滑下。他伸出手,像个孩子似的抱住南宫澈不放。
南宫澈一瞬间愣住了。冷若江居然会抱他?不是已经摊牌了吗?然而不等悟出个答案来,冷若江已一把将他推开,发狂似的翻身下床,跌倒在地上。
他翻过身来,一脸惊恐地瞧著南宫澈,语无伦次道:“鬼呀……你你你魔鬼你不要过来,妈的你敢过来我一剑劈了你!不骗你……走开走开,我杀过很多人……你别过来,呜呜呜……”
南宫澈的惊喜瞬即化为惊慌,他手忙脚乱地将冷若江抱进怀里,轻轻地拍著他颤抖的身子,柔声安抚道:“小江,不要怕,我不是魔鬼,我不会伤害你的……再说,鬼见了你都得兜著走不是吗?”
南宫澈这里一个劲儿地哄,怀里的冷若江却完全听不进去,他奋力地推著南宫澈,最後乾脆一脚踢开他,钻进床底里去,抱头大哭起来:“你骗谁?你明明是魔鬼是厉鬼,你列祖列宗全都是鬼!”
南宫澈再度愣了一愣,此刻的他顾不上两人的关系早已决裂,绽放出一个温暖到极致的笑容,柔情万千道:“乖,出来吧,就当都是我错,你出来我让你降魔伏妖,你要打要骂都随便你好不好?”
疯临天下之破镜难圆 (39)
却见对方不但没有出来的意思,而且还越缩越入,南宫澈茫然转过身,正要询问阿清和阿明,却见他们不约而同地两手一摊,齐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将军。”
南宫澈气坏了,那两家伙明摆著就是打算置身事外嘛。索性不理那两个除了看戏唱戏便一无是处的白吃饱随从,他一边在原地猛转圈子,一边想办法将那只受惊小野狼哄出来。忽然,他灵机一触,一拍掌就指著床下惊呼道:“蜘蛛啊,黑溜溜粘答答毛茸茸的蜘蛛……”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多无良,南宫澈自信这样的吓法,总能将对方吓出来了吧。说时迟,那时快,冷若江惊惶失色地爬出来,撞中了对他打开怀抱的南宫澈。
南宫澈噙著一抹笑,在他耳边轻声道:“行了,小江,是恨我的话就尽情打我骂我好了,不用装疯扮傻嘛。”
冷若江愣愣地看一眼南宫澈。此情此景,他忽然想起了昔日种种,某人总是信誓旦旦地对他许下承诺,可是那些承诺却一个都没有兑现,所谓的爱意温情,更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击溃了。不,这都是他自讨苦吃,怨不得人……积郁在心中的感情一瞬间如河水溃堤般向全身泛滥,将他冲击得几近要窒息。
得不到任何回应,南宫澈只感到一双手缓缓地抱住自己,而下一瞬间,他听见了阿清阿明同时发出的惊呼,然後就是刀子落地的声音,以及自己被撞得压了在冷若江的身上。
南宫澈懵然,正要起身质问那两个混帐,却见冷若江的手腕上正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横躺在一旁的那把小刀沾著新鲜热辣的血。
“你……”南宫澈呆呆地看著从他身下挣脱出来,蹬著腿往後退的人,忽然凄然一笑,道:“是吗?你就真的恨我恨到那个地步,要用这种方法来暗杀我吗?果然,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明明都摊牌了,还妄想……”
“将军,你不要在那里颠倒是非了,”阿明凝重的语气夹杂著浓重的不耐烦,在南宫澈的背後长叹一声,道:“冷公子刚才不是要行刺你,而是要……自杀。”
南宫澈再度愣住,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面无表情的冷若江,他实在无法想像一个终日嬉皮笑脸,玩天地万物於股掌中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偏激的行为来。
“将军,”阿清扶住了南宫澈已经站立不稳的身子,道:“张太医已经说过,公子受了刺激,可能会有几天的情绪不稳,你就让他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没事了……”
“不……不是……”南宫澈甩开了阿清,苦涩地一笑,道:“他分明就是疯了,被我逼疯了,再也不会好起来了……”言罢,他带著彻心彻骨的痛,踉跄著走了出去。
此後十日,南宫澈除了商讨军情战略外,便一直陪在冷若江的身旁,寸步不离。可冷若江一直也是这个样子,时而疯癫轻狂,时而抑郁自闭,就连张太医都束手无策。唯一的建议是:带他离开军营。可如今攻城掠地、倾覆净国的事宜如箭在弦,势在必行,南宫澈根本无法抽身带他离开。
明月当空,南宫澈独自坐在地上喝闷酒,早知会酿成今日的局面,他当日就不会去抢那封信,就算抢到了,他也宁愿自欺欺人地当作什麽都不知道,因为就算对方目的达到,远走高飞,也不致於如此般痛不欲生。
“砰锵”!狠狠地摔破酒罈,南宫澈一步三晃地走进冷若江的营帐。只见冷若江正笑嘻嘻地把玩著一面奇奇怪怪的木牌子,他一言不发地奔过去,将对方扑倒在床上。
“喔呵呵,这是全新的饿羊扑虎吗?能吃到吗?”冷若江狂傲地笑,只把南宫澈气得咆哮一声,疯狂地扯开他的衣服,将他脱了个乾乾净净。冷若江这才一脸惊恐地看著忽然间兽性大发的南宫澈。
“不要……不要,你滚开!”被撩拨得全身火烧火燎的冷若江死命地推拒,然而南宫澈却浑然不觉地在他身上落下疯狂的热吻,且还霸道地掰开他的双腿,准备在毫无润滑的情况下操竿直入。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逞凶,便摇摇晃晃地倒了在冷若江身上。本想借酒销愁,顺道借酒後乱性迈进销魂乡、一去不返的南宫澈,最终不胜酒意,沉沉地睡去了。
冷若江一脸呆滞地推开了他,穿回了衣服,捡起落在地上的“腾蛇令”。他静静地看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南宫澈,温润的眸子似乎含情脉脉,轻细的叹息似有千言万语。他默然为南宫澈拉好被子,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
疯临天下之破镜难圆 (40)
冷若江这一去便没了回头,当南宫澈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他发散五千精兵翻山越岭去找,只是翻遍荒原五十里都没有那人的影子。看著那一个个空手而回的部下,南宫澈的心情堕落万丈深渊,他懊悔万分,可惜为时已晚。
匆匆地过去了十天左右,绝望的南宫澈为了挽救那个被自己扼杀了的承诺,去找正曦帝商量撤兵的事,决定跟净国停止交战,化敌为友。两国使者相约在京城城西的太平楼──映日皇朝历代的与外国军方交涉的场所──相议停战结盟等事。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将这件事以最张扬的形式诏告天下,务求人尽皆知。
终於,到了两国主将的相会之期。临行前,阿清和阿明忽然拦住了南宫澈的去路,阿清凝重地道:“将军,据探子探得,昨夜段天麒跟净国的主将暗中会面了,这人恐怕有不轨的意图,请将军万事小心。”
“什麽恐怕,是肯定。”阿明咬牙切齿,愤愤道:“那狗贼,早就眼红我们将军了。听说之前因为东窗事发,他身败名裂,於是派人前来行刺,企图来个鱼死网破。想必那五杀手被除掉後,他更对将军痛恨入骨,所以将军你还是想清楚自己有没有罩门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我没有什麽罩门,”南宫澈不耐烦地打断了阿明的话,略微沉吟一下,又道:“再说他的五杀手什麽时候被除了?上次袭击我的那五个家伙也不过是小江编的一场戏罢了。”言罢,阿清阿明对看一眼,然後皆一脸疑惑地看著他。
阿明擦著一头的雾水,道:“将军,你家小江什麽时候跟段家五杀手勾搭上了?竟能让他们愿意豁出生命来演一场戏?别告诉小人,将军你不知道那五个家伙已经进棺材了哦,上次的那五个家伙可是如假包换的段家五杀手哪!就算你跟人家小江联手,也勾引不了的好不好?”
“你说什麽?你凭什麽认定他们是五杀手?”南宫澈不以为然地瞪眼。
“将军,这可不是小人说的,”阿明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道:“当日那几个家伙横尸街头,被官府检回去後验明正身再公诸天下的,这件事人尽皆知,将军难道没听说过……”
声音嘎然而止,南宫澈一拳敲上阿明的脑袋,他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上战马,腾云驾雾似的向太平楼疾驰而去。他要马上解决了那件国家大事,好让他去处理他的儿男私情。他发誓,无论上碧落下黄泉还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将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找出来,然後好好地质问他为什麽不跟自己解释。
“我真笨,问他又有什麽用呢?”南宫澈摇头苦笑,他忘记了冷若江已经被自己逼疯了,今生今世能不能好起来也是一个问题呢。
守卫深严的太平楼就在眼前,南宫澈本著尽快将净国使者打发掉的心态,孤身一人走进去。为了显示自己的友好,他没有带来一兵一卒,当然,门外的守卫除外;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他特意早到了半个时辰,不过,净国的主将比他更早来了。
“南宫将军,幸会、幸会。”净国的主帅,尉迟迅,一见南宫澈便赶紧迎上来,忙打招呼。
“奇怪,明明是我方求和,这家伙怎麽比我还有诚意呢?”南宫澈暗忖,脸上却绽放出一个豪迈至极的笑容,道:“尉迟元帅,咱们事不移迟,赶紧相议结盟之事。”
两人上座,南宫澈吩咐侍者送来酒水,先痛快地互敬三杯,便展开那个严肃的话题:“尉迟元帅,想必你对我军突然停火,还要求结盟的事感到一头雾水,在此,请听南宫某……”
南宫澈的话被酒杯落地时发出的“匡啷”一声打断,只见尉迟迅面容扭曲,指著酒壶颤声道:“酒……酒有毒……”一语未毕,他已经抽搐著倒向地面。
异变徒生,南宫澈面不改色,拿起自己的酒杯看了看又嗅了嗅,却没发现有任何异状。难道是酒杯中下毒了?他果断地走到尉迟迅的身旁,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酒杯,端详了好一会儿,仍没有发现任何被下毒的迹象。正疑惑间,刀光闪烁,尉迟迅霍然腾身而起,向他的胸膛送上一刀。
南宫澈还没来得及吃惊,便以一个骇人的反应闪开。只可惜,他先机尽失,饶他反应神速,也终究比人慢了一步,只能让原本刺向他胸口的匕首刺在手臂上。
“你这是什麽意思?”南宫澈手握著入肉三分的匕首,纵然难以置信,他仍是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瞪著尉迟迅,道:“你没有中毒却要扮中毒,就是为了暗算我吗?”
疯临天下之破镜难圆 (41)
尉迟迅拍拍手掌,哈哈大笑道:“将军就是将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这个定力本帅当真是望尘莫及。”他狠辣的目光直瞪著南宫澈的右臂,狡黠地一笑,又道:“也是,那一点点伤对你来说简直不堪一提吧,可如果我说,刀上沾有‘噬血毒’呢?”
“是吗?”南宫澈仍是气定神闲,心里却暗暗发慌,只因这种剧毒,能让人武功尽失、经脉尽毁、肝肠寸断、全身溃烂、受尽折磨至死,且据说世间无药可解,若他当真身中此毒,可谓必死无疑了。他南宫澈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要他就这样死去,又叫他怎麽甘心呢?
他暗中运功,试图抑制剧毒於体内流走,同时冷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全身而退吗?这里是我映日皇朝的太平楼,守卫众多,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插翼难飞!”
“守卫?哦,你说的是他们吗?”尉迟迅高深莫测地一笑,然後高呼一声:“来人!”
门外的三十多个守卫应声而至,如流水般走进来,一个个的刀锋矛头直指南宫澈。见状,尉迟迅狂傲地笑起来:“哈哈哈,南宫澈,真枉了你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闻名天下,难道你没发现你们太平楼的守卫早就被掉包了吗?好吧,看在你快要死的份上,我将事情都告诉你吧。”
南宫澈并不想听他讲废话,事实上他早已拔剑,准备将这群人杀个片甲不留了,只不过他发觉他的手脚似乎已经有点儿发麻的迹象,难道是药力发作了?
“想必你非常清楚你们的皇帝有多昏庸无道,”尉迟迅自顾自地继续道:“而你映日皇朝除了你之外,其他将领都不过装模作样地摆著罢了,只要你一死,群龙无首,纵有千千万万的兵卒也不过是一盆散沙,若我们宁、净两国联手,再加上段天麒的里应外合,要灭亡你们简直易如反掌。”
南宫澈惨澹地一笑,他向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来……原来冷若江所言不假,虽然他不认为只要他一死,映日皇朝便会覆灭,只因正曦帝荒唐归荒唐,能力却不容小觑的。但此刻让他难受的是,他错怪了冷若江,彻底地错怪了他……
“本来呢,我也没打算这麽做,只是你实在迫得我走投无路,刚好宁国又向我国伸出援手,焉有不投怀送抱之理?”
一番话如雷一般劈在南宫澈的头上,他摇摇欲坠,自言自语道:“报应……这都是我不听你话的报应吗?呵呵……小江,我用这条命来赎罪,你满意吗?”
言尽,他喷出一口鲜血,也不知是过於悲愤还是剧毒作祟,他再也站立不稳,直直地往後倒。然而就在他落地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後面托住了他的身子。
“小……小江?”入目的那张熟悉的面孔,让他惊呼出声,只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又怎可能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呢?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临死前的人……果然会看到幻象吗?”
“临死?做梦。”上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熟悉的嗓音,陌生的语调让南宫澈又是一愣,但闻那个疑似冷若江的人继续冷冷地开口:“噬血毒,好处是让人受尽折磨而死,坏处是死得太慢。也就是说,你还要受一段长时间的痛苦才会死去,可喜可贺。”
言语间,他扬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容,目中闪烁著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拔出佩剑,轻轻地朝那三十多人一指,门外顿时有五条黑影旋风般闯进来。偌大的一个厅堂,随即有四十人混战起来,乱成一片。
到此刻,南宫澈确信来的人正是冷若江,只因他对那种让人心寒的冷漠并不陌生。可是那个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伙,怎会没头没脑地以这个姿态出现於此地呢?看他那一身黑衣,剑客一般的打扮,当真是帅得连他南宫澈都甘愿给他拜一个下风。
“我原本想穿白色的,”冷若江瞪一眼那个正色眯眯地望著他的南宫澈,道:“不过还是算了,免得你又以为我是来给你送殡的,临死前还要在那里胡思乱想,我可受不了。”
“我能说小江你很搞笑吗?”南宫澈擦一额冷汗,在心里嘀咕。那家伙一来就给他讲了两番意味深长的话,还尖酸刻薄的要命,看在他快要死的份上,说几句甜言蜜语来安慰安慰他会死吗?不过,能死在冷若江的怀里,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见南宫澈渗著血的手臂,冷若江目中的杀意就又浓重了几分,他将南宫澈扔在混乱的战局中,握紧长剑,杀气腾腾地瞪向正在一旁观战的尉迟迅。正要起身,他的衣领竟被揪住了。不知何时坐起身来的南宫澈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深情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灼热而熟悉的温度刹那间从唇舌交接之处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