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风樱雪

　　安登医生换了件无菌衣走进监护室，低头跟戴维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墙边，拿起电话。

　　“你可以跟他通话，但请不要让他太激动。”

　　“我明白，谢谢。”

　　床上的人不安地试图挪动身体，一边的护士急忙制止，在他枕边放上一个耳机。

　　“亚力克……”低哑无力的声音传入耳膜，引人心酸。

　　“我在这里。戴维，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让你看到这个样子真是丢脸……我好得多了，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不然我一定会过去抱住你。”

　　有些无力地看着他：“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你先不要说话了好吗？我每天都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亚力克……我真的很想你……从你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开始。”

　　轻叹：“我知道。可是现在不行。等你恢复到可以离开监护室的时候，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戴维还想说什么，但亚力克只说了句“你安心休息”然后就放下了电话，只在外面微笑地望着他。

　　戴维有些失望，但他看到亚力克并没有马上离开，显得又高兴了些。两个人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墙，静静地看着对方。

　　在征得安登医生的同意之后，亚力克最终留在了医院里。自然是出于戴维的坚持，不过自己也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边——那句警告，始终在脑子里徘徊不去。

　　其实会接到这个电话就表示一直有人在关注这件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危险没有终止”，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是肯定的，戴维现在的医院是斯洛尔集团下属的医院，有着周密的保护措施，警方也做了不少布置，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暗中的阴影，却好象正在逼近。

　　十九

　　经过严密的消毒措施后走进监护室，没有让戴维搂住他共眠的意图得逞，亚力克找了个不会防碍到医护人员工作又能让戴维看到他的地方栖身。

　　感觉两道炽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上，象是想将自己彻底融化。

　　暗暗皱了皱眉头，这人打算看过夜吗？

　　“戴维，已经很晚了，你不休息吗？”

　　“我不敢睡……”眼神痴迷地在他身上打转，喃喃地说：“我怕我在做梦，等我醒过来，你就消失了。”

　　感觉心脏象被针轻轻刺了一下，起身走到他床边，伸手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掌：“我在这里。你碰得到我，是不是？”

　　笑了，然后合上眼。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又睁开眼睛：“亚力克？”

　　“嗯？”低低柔柔暖暖的应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回音。

　　没说话，只把手握得更紧了些。

　　“亚力克……”睡魔在向他叫嚣，但他仍在挣扎着不愿投降，会不会又象过去那无数个夜晚一样，等他醒来之后所有的一切归零，而梦境却是那样残忍的清晰？

　　唉，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亚力克轻声叹息，俯身在他唇上轻吻。

　　温柔的抚触，似乎带了种奇妙的魔力，让那个不安的孩子静静沉睡。

　　整整睡了十个小时，戴维才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亚力克守在身旁，他咧出个大大的笑脸。

　　“安登医生说你可以吃些流体食物，有想吃的东西吗？”帮他擦脸漱口，再把一头金发梳理整齐。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想吃。”一脸讨好地看着正在为自己忙碌的人，他还在！不是梦……

　　给了他一个微笑：“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再看看瑞奇。”要办的事情一大堆，要找房子安身，要为儿子办转学的手续，要……

　　蓝眼在瞬间瞪大：“你要走了？”

　　安抚地轻触他的脸：“我争取在今天把事情办完。等我回来，好吗？”

　　“好吧。”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反正我总是留不住你。”

　　“戴维……”心上猛然一紧，他还是不相信吗？

　　总是怕自己离开，所以先做好心理准备，当分别来临时，才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

　　犹豫了一下，亚力克低下头，给他一个轻吻：“我会回来。”

　　感觉身后，他一直望着自己……

　　“爹地，我们要搬到这里来住吗？”瑞奇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公寓房。

　　轻笑：“其实你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住过，只是那时你还没有记忆。”真是太巧了，本来只想过来碰碰运气的，这房子正好在前几天退租，又被自己租了回来，连房东都是原来那一个。

　　只可惜，楼下的邻居已经不是茱莉，变成了一对老夫妇。

　　物事人非。

　　衣摆被轻轻扯动：“爹地，我饿了……”

　　亚力克微微皱眉，向四边张望了一下，不打算在那个脏兮兮的厨房里煮东西。

　　想了想把儿子带下楼，决定难得地奢侈一下。

　　“爹地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那里的东西很好吃。”

　　“耶！”小家伙开心得直拍手，由于父亲有着出色的厨艺，他极少有在外面吃东西的机会。

　　亚力克带着儿子，走进一个幽深的小巷。

　　小巷尽头是家中餐馆，占地不大，布置清雅，不同式样的灯笼高低有致，座位之间，以各种画屏隔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熟练地点了几样招牌菜，换来侍者诧异的眼神。

　　淡淡一笑，自己也曾是这里的常客，在七年前。

　　那时，他们还年轻……

　　吃完饭，亚力克牵着儿子向门口走去。

　　淡淡馨香飘来，身后传来一个满含着不置信的声音：“亚力克？”

　　柔美的女音，似熟悉又似陌生，亚力克倾时一震，慢慢回过身去。

　　立在眼前的是一位少妇，有着一头褐色长发和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再配上闪着珠光的丰艳红唇，完美的高挑身材，足以让人惊艳。

　　更别说她身上唯一的一件首饰是蒂芬妮最新出品的钻石胸针，相信任何人在见到她之后都会很快明白，这是一位出身名门，来自上流社会的女士。

　　“苏珊？”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可是他真的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二十

　　对她，至今仍有深深的感激。是她陪伴自己走过那段灰暗的岁月，只可惜，他们终究无缘。

　　苏珊欣喜地笑了，看得出这次见面让她非常高兴：“亚力克，好久不见了，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我也是，苏珊。”说得真心诚意，对儿子的母亲，自己的前妻，他现在有的是深深的祝福。

　　“爹地？”站在旁边的瑞奇好奇地拉了下父亲的衣服。

　　苏珊闻声向下看去，顿时起了一阵轻颤，美丽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这……这是……”她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瑞奇，但又生怕他消失了。

　　“瑞奇，这位是苏珊阿姨，是爹地的朋友。”

　　看着母子俩用朋友间的方式问候，亚力克有些微的伤感。

　　“亚力克，你可以多留一会儿吗？”把瑞奇拥在怀中，苏珊有些恳求地望着他。

　　“当然可以。”

　　姿态优雅地端着茶杯，却始终没向唇边送去。苏珊眼神伤感地看着曾经的恋人和丈夫：“亚力克，你还好吗？”

　　微微一笑：“很好。”

　　微微垂下头：“对不起，当时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已经过去了。”儿子在旁边，不能说得太明显。

　　当年，他们在大学中是同一个科系的同学，说来至今他也不明白出身豪门的苏珊为什么会爱上自己，而且爱得那样执着，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让已经孤单了好久的自己，无法抵挡……

　　相恋半年，他们就去办了公证结婚。他曾想到应该征求她家人的意见，却遭到苏珊坚决的反对。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三个月后上帝送来了他的礼物，也就在这个时候，苏珊的家人得知了一切。

　　接下来的半年是混乱而又痛苦的，想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汉密尔顿家族的千金小姐怎能嫁给一个黄种人，更何况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而且还是私自结婚的！

　　于是，从苏珊被招回家中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能见到她。

　　在试图联系她却没有结果之后，漫骂、嘲笑、羞辱扑天盖地而来，汉密尔顿家根本连见他一面都觉得麻烦，只派了个律师来交涉。

　　“亚力克·林先生，只要你同意离婚并且签下永远不会去打扰苏珊小姐的法律文书，你就可以得到一万英磅……”

　　他什么也不要，只要那个孩子。

　　过了八个月，他在办完手续之后从律师手里接过一个精灵，同时签下的还有这个孩子放弃汉密尔顿家族所有财产继承权的文件。

　　从头到尾，他只在最后对律师说了一句话：“请告诉苏珊，他会是个快乐的孩子。”

　　爱怜的眼神看着一边自顾自玩得开心的瑞奇，他扬起一个浅笑。

　　“亚力克……”犹豫了好久，苏珊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恨我吗？”

　　微笑地摇头：“为什么要恨？你曾让我很幸福。”

　　回到家里，瑞奇跟在亚力克身后来来去去。

　　“爹地，那个苏珊阿姨怪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老是盯着我看，还一付要哭出来的样子。”小小的脸上带着些困惑。

　　亚力克把儿子拉到面前：“瑞奇，爹地告诉你，那位苏珊阿姨，是你生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没有她，就没有你的存在，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她。明白吗？”有些事现在不适合告诉他，但也不该让他就这样忘记。

　　“哦。”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

　　卷起袖子开始大清扫，满意地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环境，亚力克一把抱起儿子团团转了几圈：“行了儿子，我们去买些食物，来填饱冰箱的肚子吧！”

　　瑞奇“咯咯”直笑，这里亚力克非常高兴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

　　二十一

　　把切好的火腿、竹笋丢进汤锅，亚力克抬手看了看时间，加快了动作。戴维被转入病房已经一个星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舒畅的缘故，胃口大好，身体恢复的速度让自己和安登医生全松了一口气。

　　想起那天自己回到他身边，他的笑容美丽如雨后的晴空，看得自己整颗心大跳了好几下。

　　快手快脚地忙碌着，答应他两个小时就回去的，时间就要到了。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让他一怔，走过去开门。

　　“请问是亚力克·林先生吗？”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上拿了个公文包。

　　“我是，请问你是……”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我是汉密尔顿先生的私人律师。可以进去吗？”

　　“请进。”秀气的眉几不可见地微拢了下，不以为那个倨傲不可一世的老人，还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可言。

　　“请喝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手表，暗暗祈祷待会儿别误了时间。

　　“谢谢。”客人放下茶杯，似乎在想措词。

　　“请问有什么事吗？”

　　“呃，是这样。”抬手扶了下眼镜，谨慎地开口：“我是汉密尔顿先生的私人律师，今天是受他和莱文·史密斯先生的委托来和您谈话。”

　　“汉密尔顿先生对您和苏珊·史密斯女士的见面非常不满，并且莱文·史密斯先生也表示了相当程度的不快。所以……”来客顿了一下：“汉密尔顿先生认为有必要再一次提醒您，他的女儿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并且您已经签下了不会去打扰她的协议，同时您的孩子也不可能继承汉密尔顿家族的任何财产。”

　　一脸平静地看着客人，心头如止水无波：“我和苏珊只是在一家餐馆里偶然遇到，并不是刻意地见面，更不会去打扰她的家庭。”

　　“但是史密斯先生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史密斯夫人这几天的情绪一直不好，从这一点来看，您已经打扰了他们的生活。”

　　“哦？”双眉轻轻扬了下，“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

　　来人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我的当事人认为林先生不适宜再留在本市，这两千磅是给您做为搬家和补偿的费用……”

　　亚力克淡淡地笑了笑。“对不起先生，我现在还没有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打算。”

　　“汉密尔顿先生无须担心我的孩子对他的财产有兴趣，而且，”他扬起一个轻浅却温柔的笑容：“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愿意和我共度一生的人。”

　　亚力克手上拎着保温桶，匆匆向医院赶去。今天被那个律师耽误了不少时间，那家伙可别又在跟护士闹脾气。

　　“戴维，我回来了。”走进豪华一如高级宾馆的病房，放下手中的东西。

　　探手轻触他额头，果不其然，就看他一脸赌气地别过了头。

　　耐着性子哄了好一阵，最后是拿出精心准备的点心，才算让他开心起来。

　　“亚力克……”吃饱喝足，戴维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险险失笑，这人脑子里都放了些什么呀！

　　“戴维，你别忘了你身上还带着伤。”亚力克走到床边，伸手让他握住。

　　“我知道。”有些丧气地把他拉到怀里，搂紧了不肯松手。

　　静静地依在他怀中，良久才轻声开口：“戴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就算这边能瞒得过，那帮伙伴也会知道。

　　“什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结过一次婚。”

　　“是啊。”眼神猛地一跳：“怎么，前妻来找你了吗？”休想！亚力克是我的！

　　感觉被他困在怀里动弹不得，亚力克安抚地拍拍他：“我和她的事情已经是过去，而且她也结了婚，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那她……”

　　“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带瑞奇去餐馆吃饭，在那里遇上了她，谈了半个小时。她的父亲知道了，刚才派律师来找我。”

　　“什么？”蓝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对你不礼貌吗？”

　　“哦，没有。”还是别说得太详细，不然这人大概会从病床上跳起来：“只是因为我当年曾经签过一份不会再去打扰她的协议书，所以他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