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什麽时候才能学聪明些?”辉月淡淡的笑,柔暖的身体和子霏紧紧相贴:“欠人一分,非要还足十分。当初谁要你自毁内丹赔命了?都说狐性狡黠,你却是木头一样。”
“就是行云,真不知道是他吓到了你,还是你吓坏了他。”
行云眼里的迷乱远远多过于杀机。
那一剑虽然凌厉,可是子霏绝不会避不过。
行云恐怕也没有想到会真的伤了他。
“总不能是我吓坏了你吧?”他轻声笑著,手紧紧掩在子霏胸前的伤口上。血染红了玉石一样晶莹白皙的手指。
“吃点儿苦头也好。”辉月收回手来,子霏胸前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光滑无暇,不但没有那一道剑伤,连曾经的烙痕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适才不过是一场梦。
“行云……”
辉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意。
即使是昏睡的子霏,还是心心念念的牵挂行云。
“他不会出什麽事情,我让人跟著他的……”轻轻在他耳边细语,果然那有些不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
呼吸变得平稳。
虽然治好了他的伤,可是流了许多的血……
辉月出神地看著子霏。
英挺斜飞的眉毛,有些单薄的唇,因爲失血而略显苍白。
这个静静的睡在他怀中的,爱了许久的人。
一直一直的,只是远远看著他。笑也好,哭泣也好,始终不曾伸出双手。
所以……
“你要对行云放开手了?”笑出声来,心情从未如此轻快愉悦过:“可我怕他却对你放不开……”
“不过……小飞……”
“我是不会放开你……”
“你爱行云也好,对他抱愧也好,始终这麽胆怯没有关系,只要你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让我保护你……”
行云想狂叫,想痛哭,可是喉头却象是被噎住了一样,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辉月与龙子霏肢体交缠,气息相濡。
他们象是密不可分,紧紧相连的一体!
不!
爲什麽会如此?爲什麽爲什麽?
辉月明明是那样的高贵出尘,从无人能看著他的时候想到情欲想到暧昧不分明的一切!
谁都不能,谁也不能!
可是辉月他!爲什麽和龙子霏?
爲什麽?
龙子霏他又是什麽人!爲什麽!
一切都是……
整个世界彻底被颠覆!
行云奔逃著,象是有比死亡还可怖的恐惧在身後追赶,要将他吞噬。
他在静夜里飞奔疾纵。
爲什麽?
明明刚才一切还是好好儿的,辉月含笑,温柔的看他,换上妖华袍……
他看著那美丽的容顔,一刹那象是繁花盛放春风拂面!
可是只是一回首,一切都变了模样!
花开的时光这麽短,刚看到绽放,接著就迎来萎谢。
花开的时间这麽短,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花的模样。
辉月一眼都没有看他,全副心力都在龙子霏身上。
那曾经温柔过怅然过迷惘过的眼神,完全不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龙子霏……
他说什麽?
他说了什麽?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这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
他究竟是什麽人?
爲什麽辉月会与他……
爲什麽他不闪躲?爲什麽他不还手?
爲什麽要他受这一剑?
他到底是谁?
龙子霏?
你到底是什麽妖魔!
爲什麽你毁了我的整个世界!
四周是浓墨似的黑夜,行云觉得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他永远失去辉月了。
这个认知如此鲜明。
他永远失去了辉月,再也没有得到的可能。
辉月的眼底心中根本没有他,连一丝一毫的地位都没有留下。
可是明明……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儿的,爲什麽会在这里突然全部被毁掉了!
他杀了龙子霏了麽?
如果龙子霏死了,行云绝望的想著,如果龙子霏死了。
辉月大概也不再会用那样温柔的笑容来面对他了。
如果龙子霏死了……
龙子霏,他,死了麽?
行云不安地攥紧了衣襟。
他死了麽?
他的剑法绝不是只是白白好看而已,能登上三殿之一的位置也绝不是只是因爲辉月与平舟的宠爱。
一天一天坚持不懈的练剑,努力的精练杀人的手法。
龙子霏他……
辉月在一边,应该不会让他死去……
伤得很重……
突然那双流泪的眼睛跃到了眼前。
那哀绝的,看不到光亮的眼睛,流泪的眼睛。
龙子霏被他侵犯时候,那一句话。
行云突然想了起来。
那时候,龙子霏说的是。
我 爱 你
是的,是这三个字。
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行云惊喘著攥紧衣裳,被这突然回想起来的一句话,震得再无力思考。
从第一次在酒宴上见到龙子霏,行云就有瞬间的怔忡,然後,不自觉地战栗。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张什麽样面孔。
象是心里已经缺空了一块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满。
那一块空洞,在看到龙子霏之前,并没有察觉过。
高贵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得到辉月一个温柔开怀的笑容。
有的时候深夜醒来,也会有刹那间心里一片空白,全忘了梦中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纷茫迷乱的梦境,可是却一点想不起梦中人与梦中事。
只是无限惆怅。
爲了那空阔的长夜中的一点淡然的遗忘。
但他是惊才绝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云殿下。
他没有那样多愁善感,有那样多的时间去追想一个不复记忆的梦。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银发青衣的龙子霏的时候,那种惆怅旧欢如梦的失落,猛然间涌上心头来。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个空白的梦境,一下子扑到了眼前。
那个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让人惆怅。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无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这个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张面具,看到一张丑怪的脸。吓一跳,又释然的笑,轻手轻脚的离开。
原来长成那副模样,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
笑过之後,心里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没有减淡。
他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象辉月,象平舟,象星华,象一切对他宠爱友善的亲人朋友,可是,还有一些不同。
隐忍却又鲜明,淡然又浓烈。
行云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爲什麽会有那样让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是单薄的唇,贴靠上去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到温暖和丰润。
清新的,源源不绝的灵力与气息,从他的双唇间传递给他。
他的手臂并不强横,但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轻声细语的他,处处关切的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怀念与忧伤的他,以唇渡气的他,埋葬九尾尸首的他……
在被侵犯的时候落泪的他。
嘴唇张翕,无声的说
我爱你
他
龙子霏……
胸口闷痛,行云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团。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乱跳,心中那一块空洞,象是慢慢的有东西要涌进去。
“这是杨行云。”
“这是飞飞,奔雷带回来的小弟弟。”
象是久远的一个幻觉,看到了辉月,还是少年面貌的辉月,温雅浅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要好好儿的相处。”
那个穿著布袍黑发凌乱的小家夥儿,脸上扣著一个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惊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还以爲辉月哥哥就够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当下就决定要讨厌他。
辉月哥哥?叫得好亲热。他都没有这样叫过,这个乡下小子凭什麽亲亲热热的称呼辉月?
还敢说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亲天天都爲著他不够男子气概而斜睨他,帝都谁不知道杨行云公子最讨厌人说他漂亮如女孩,这个小家夥居然!
气呼呼扭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小子也不恼,拉著辉月的袖子晃晃:“辉月哥哥我肚子饿了,奔雷哥哥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点心,给我尝尝好不好?”
辉月一笑,牵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们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点心。”
行云看到自己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一定是细花糕饼,我昨天看到那花都开了,神殿年年这时候不都是摘细花做点心的麽?”
那个笨小子傻张著嘴,一副愣头愣脑的土包子样。
居然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辉月要是把神殿那精致高贵的点心给他吃,才叫暴殄天物!
白糟蹋东西,这小子知道什麽?
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
他哪里会欣赏神殿那上千副精致的糕饼模子?款款精细,样样华美。
辉月做什麽对这小子这麽好!
“我下午还有功课,你们两个好好儿写字。”辉月不大放心:“行云不要欺负小飞,他学字晚,不会的,你要教给他。”
不甘心的答应。
离他远远的坐了,铺开纸写字。那个土包子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咬咬笔杆,纸上根本一笔也没写!
土包子!
行云皱眉头。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这麽个乡下野孩子弄到帝都来啊!
“这个字……”
不耐烦地指给他说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这个呢?”
一次又一次,行云实在烦恼!
“喂 ,你怎麽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小飞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行了,你教过我就会了啊!”
行云烦得直想赶紧脱身。
低下头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小飞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静了一会儿,刚翻开一页书,那个讨厌鬼又挨挨蹭蹭过来:“这个,也不会……”
忍不住手里的书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离我远点儿!”
小飞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脸上那个面具没扣实,滑脱掉在了地上。
行云看他一张丑怪的脸,吓得猛退了一步。
小飞看看他,马上把面具捡了起来,慌乱的扣上:“我……我,吓到你了?”
行云定定神,哼了一声:“我有这麽胆小吗?你脸……是怎麽啦?中了毒吗?”
“辉月哥哥说这是天生的。”他爬起来,居然一点儿没有生气:“这个字真的不认识,怎麽念?”
行云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东西的那个加。”
小飞不大好意思,搔搔头笑笑:“嗯,我记得了。”
好象这个小子……
也没那麽讨厌。大概辉月哥对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寝的缘故吧……
虽然他东问西问是挺烦人,不过,的确问过一次的问题也没有问过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
这个小子,马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当时的行云,当时的辉月,当时的少年时光。
头痛,象是要裂开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叠一片的影像与声音,乱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绪冲得凌乱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觉。
小飞,辉月,少年的行云。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谁的往事?
微笑著下笔如烟云,落纸成山水。辉月,优雅沈静,高贵难言。
那越来越气势凌人的少年,会在写不出字背不出书来的时候,被辉月打手心。
他捧著卷书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笑。
後来……
後来……
一转眼,家破人亡,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了过去。
伤痛在心中膨胀,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长长的撕裂夜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