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上————卫风

作者:卫风  录入:05-10

      难以想象那束缚和痛苦。
      不,我不想现在就到那里去。


      也许,这场表演,是我最後一次。随心所欲。

      第二场献唱开始的时候,我们的队列已经起身开始预备。
      不愧是天人,虽然穿著特制的鞋子,走路依旧轻巧无声。

      他们站在场边预备的时候,我就立在刚才那根廊柱的下面。
      帷幔重重,我在阴影里站著。

      我的……命运……
      就在今晚要天翻地变了吗?

      汉青安排很周到。
      第三场表演的人退下後,穹顶的华灯一瞬间全部转黯了。
      在这黑暗中,我们的队列静静的伫立在大殿正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

      轻轻的,响起一下铃响。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著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穹顶上亮了一盏灯。
      弦索流泄乐音,那灯亮下的人影动了起来,脊背挺直坚削,分腿,回步,在空旷的大殿的地面上踏响。
      整齐而划然,不象是几个人同时踏击,听起来只有一声,只象一个人脚步。

      这里的舞蹈都在追求著飘逸出尘,轻灵无声。
      我要的却是有声。

      灯又亮了一盏,在远远,队列边角上,那几个被光照亮的人形,也随著乐声动作起来。
      华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由静变动的人越来越衆。而舞步却一丝不乱。队列由二变四,由四变八,由八变成十六……人向下里分散,脚下的力量渐渐加重。

      那踏击的脆响由小至大,由远而远,虽繁却不乱,虽衆却不杂。
      象是被风带起的海浪,从空远的地方,缓缓漫卷了过来!

      忽然铃鼓齐响,万花突喧似的,如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

      惊涛骇浪扑天卷地而来。

      那如雷鸣雨击的舞步骤然加快,每一下都重重踩击,一下与一下之间没有一丝空隙让人喘息,却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象是被千军万马追赶,象是被狂风卷起海潮,象是要追寻洪荒中的真理,那样急促而迫切的步声,队列四散开去,


      响彻整间大殿的,象狂风骤雨一样,踏在每个人的面上胸前心上的舞步,扑天盖地,淹没一切!
      托高,飞扬,动荡……一直掀起来,穹顶仿佛都在摇幢要被撼动掀翻!
      心跳得象是要突破胸腔,眼睛充血发热著,全身每滴血每粒血肉都在跳跃,被这喧天的乐声与舞步声挟卷淹没击成齑粉化成火焰变成浪花!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中的海涛重重拍击巨岩,浪涌花飞,坚硬与剧烈,冲撞与挺立!
      追与逃的急迫!
      争与夺的激烈!
      象是要毁灭一切,一丝不留。让人不能呼吸,血液全部冲向头脸!

      忽然穹顶上的灯灭了。
      所有的声响象是人的错觉,一瞬间全归于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甚至没有呼吸声。

      犹如在拼命攀爬奔逃的时刻,一脚踏空。

      象是极细的钢丝勒进了皮肉,掐住了喉咙。

      剧烈的心跳无处可归。

      紧迫的心弦无处可靠。

      死一样沈寂,让人不安的沈寂。

      我缓缓举起短笛,轻轻吹响。

 

      象是一线幽光,被重重竹影松波折叠阻隔。

      象是一缕游丝,漫舞不定。

      一阵大风就能吹熄的烛光一样的,细弱而空灵的笛声。盘旋低徊,千折百转。

      汉青空灵的声音,在人丛中轻轻吟咏出声。


      谁的寂寞 衣我华裳

      谁的华裳 盖住我伤痕累累的肩膀

      谁的明月 照我黑色的松岗

      谁的孤独 挫疼山间呼啸的沧江

      那是谁家寂寞小孩 头插茱萸

      夜夜夜夜 纵情歌唱

      如此辽阔 如此苍凉

      路有多长 风入我窗

      谁看到过 曾经明媚少年的忧伤

      谁曾跌倒  谁的华裳

      我曾哭泣  陷入深海的月光

      谁的泪滴  谁的梦想

      谁曾彷徨  谁曾遗忘


      语音袅袅,笛声袅袅

      黑暗空远的殿堂中,只有汉青的声音和我的笛声

      语声停歇,笛子却是愈吹愈是吹肠荡气。

      远远的,又亮了一盏灯。

      灯下的人,缓缓的退去。
      那低而轻的步声,渐渐的远去。

      一线光,一缕音。

      终于于寂。


      不知道哪处角落,忽然吹起了一阵风。

      将遮掩我身形的纱吹得飘飞开去。

      火红的衣带和披散的头发,一起飞扬,我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唇边的短笛。

      汉青的声音重又响起,清亮的少年的声音,连同那二百个舞者,齐齐地说:“飞天殿恭贺辉月殿下生辰。”

      很多年後,有人给我看了一张淡墨的画。

      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

      从不知道,那时的我,在人的眼中,是这般模样。

      令所有人的,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在暗沈的殿堂中,飘然欲飞的一点红衣。


      “殿下……”汉青爲我更衣,把那繁复的礼服一层层穿上身。
      内衫,衬衣,薄服,长袍,短袂,华甲……一件又一件,把我象粽子一样包了又包捆了又捆。
      动了一下,觉得真是举步维艰。
      身後有华丽繁复,迤逦一地的长长衣摆。
      “太重了……”我费力的仰头吸气,任他给我扣上宝石的系颈纽绊:“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殿下,正服就得这麽穿。幸好这是辉月殿下过生辰,不是大礼服。要是天帝陛下过生辰,那件正装光头冠就是……”他比划了一下:“这麽高。”
      吓,吓死我了。
      那脖子还不得压断了。

      “殿下,我身份低微……”他终于最後理好了我腰间的佩饰:“不能陪您上去。您自己……多留神。”
      “嗯。”
      他目光中水光盈盈。

      汉青……
      爲了你们,我也会处处留神的。

      把那个遮盖半边脸孔的面具,轻轻覆在了额上。
      深吸一口气,我迈步向前。

      长长的回廓,高高的,看不到顶的石阶。
      我从侧面的梯阶处慢慢的向上登。

      环佩叮铛,衣摆悉悉簌簌作响。好高的石阶,这身份地位的象征,让我觉得脚步越发的沈重。

      我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重的枷锁?

      远远听到殿中有人歌唱,歌喉细腻宛转,如珠落玉盘。
      不知道是谁在歌唱。
      长长的石阶,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我没有擡头,就远远的站著,按照舟数次教过了我的,躬身曲起一膝行礼:“陛下。”

      “飞天何须多礼?”那威严流转的声音十分柔和:“刚才一曲笛声,教人心驰神往。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巧思。”
      “陛下过誉,还是陛下与辉月不嫌弃,我才敢献丑一次。”规规矩矩的把话说完。
      “快入席吧,等你这半天了。”
      这个声音我很陌生。
      不是天帝,不是辉月,那麽是星华了。

      向他的方向微微颔首:“更衣延误了些时候,请勿见怪。”
      “怎麽会,”那声音听来爽朗有些豪迈之气:“别跟我客气了,快坐吧你。”
      我在那张空案前站定,拂衣,盘膝,缓缓坐下。侍立的人爲我斟上香气四溢的茶。

      我在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擡起头,缓缓看向坐在我对面案上的

      辉月。

      他也把目光投向了我,缓缓举杯:“多谢你的歌舞。”

      我有片刻的怔忡,然後也把杯擎了起来:“不用客气。”

      那是极尽温柔和迷蒙的眼睛,迷蒙中却有晶莹的微光。淡然有些忧愁的目光,流泄如水如月华的,象是穷尽心力也无法说出的愁绪,长长的浓浓的睫,将那水样的眼睛隔在尘世之外。


      漆黑的云发倾泄了一身,秀雅惊人的眉宇面貌,略有些单薄的唇,象是弱不胜衣。

      茫茫然把茶喝了下去。
      全不知滋味。
      那双眼睛,会让人愿意穷尽一生去深深记忆。

      被注视的刹那即是永恒。

      他垂下了眼帘,那美丽如梦的眼睛不复见。
      我缓缓转过头。
      原来这就是辉月。

      如月之生辉,那幽雅的流光,让人一见即醉。象春思秋绪,象流星过眼,象月华余香……

      反而记不住他的面貌,他的五官,应是什麽模样。

      那一份扑面而来的温雅,夺人心智。


      不知道爲什麽想起了舟。
      第一眼看到舟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
      现在,又涌了上来,手指无力的蜷曲著,象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

      “认识这麽久,倒不知道你也多才多艺。”坐我上首的,星华爽朗的笑声让人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就想亲近他的感觉:“来来来,辉月来开席,我要罚小飞天三杯。”
      我微微一笑,这个俊美的星华有著极浓丽的剑眉,好看得不得了,但是更可人爱的是他的脾性。
      “对了,飞天决定了没有?”他促狭的挤挤眼,冲我举下杯:“你的终身大事……有决定了没有?”
      这个令我辗转爲难的问题,就被他这麽轻轻巧巧说了出来。

      不知道如何作答,顺口说道:“席毕再说罢……我还想多让你猜一会儿。”
      他眉毛挑了起来:“小飞天居然学会钓人胃口了?好,我便再等你一时……对了,如果你要挑我的话,给我个暗示就好,我是很从善如流的哦——”
      不知道爲什麽,那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的亲切和善意,让我鼻头一热,这个人也是真心的在关心著飞天吧:“嗯,我记得。”

      “飞天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天帝悠悠开口:“因爲辉月庆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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