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云珞离开,连愚山好像就会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冰冷与无奈。可是只要珞儿一回来,连愚山便放纵自己重享梦中的幸福与满足。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连愚山垂下眼帘,嘲讽自己。
连愚山,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还是你自己吗?
可是即使自欺欺人,时间也不多了……
胎儿一阵躁动,连愚山躺在床上,微微呻吟。孩子越大越不安分,连愚山渐渐感受到逆天孕子的辛苦。
双手缓缓安抚着腹中日益活跃的胎儿,待它躁动过去,连愚山才慢慢合上眼,疲惫地小睡过去。
待傍晚醒来,珞儿就回来了。
连愚山现在再也顾不了别的,只要珞儿在身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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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终于到了,可是云珞却没有陪在连愚山身边。
小九摆下新年喜筵,问道:“公子,你说皇上今儿个会来吗?”
连愚山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眼睛,道:“新年有国祭,还要宴请全臣,皇上忙碌得很,大概过不来了。”
“对啊。”小九无甚心机地道:“我在百泽内海时听说过,皇城里的国祭是和浩瀚神殿的大祭典同时举行的。到时皇上和皇后在京城神殿内燃香,大神官在浩瀚祈福……唉,真想去看看皇城里的祭典是什么样的,好像午时还会放花,很大很大的礼花吧……一定很好看,也不知什么样子,百泽内海从来不放的……”
皇后……
这个词无意间从小九的嘴里冒出来,刺得连愚山的心一痛。
“啊,说了这么说,都是我罗嗦。公子,该用膳了。”小九回过神来,扶连愚山在桌旁坐下。拿起他刚才看的书抱怨道:“公子,你最近眼睛不好,皇上嘱咐让我看着您不要再看书了,可是您又趁我刚才不在时偷看,万一把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连愚山笑笑。正是因为快要看不见了,才会分外想在能看的时候多看一些。以前他可是过目不忘,记性极好。但现在脑子却好像慢了很多,一卷书常常要看很久才能记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的缘故。
“九儿,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宫外的烟火?”
小九眼睛一亮,又连忙暗下去,摇头道:“不想看。我还要照顾公子呢。”
连愚山拉住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道:“这是我前些日子从皇上那里要来的,有了他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宫城了。你要想出去,待会儿我睡下后就去吧。我休息的早,你去逛逛街市,看完烟火再回来。”
“这个、这个……”小九毕竟年纪小,只有十四五岁,此时听了这个建议十分心动。
连愚山道:“你就去吧,我还有些事想托你出去办呢。”
“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你待会儿出去,顺便去朱雀南大街的连府看看……不要说是我叫你去的,就说、就说、是以前连相的门人,想打听一下连家是否安好。”
小九眨眨眼睛,乖顺地应了,问道:“要不要给府上带点东西?”
连愚山道:“也好,反正皇上赐了很多补品,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带着那盒千年人参,还有其它那些,挑几样珍贵的带去。记得,千万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是。”
连愚山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只怕徒让家人担心而已,还是什么也不要说的好。
云珞已将他父亲从边疆调了回来。连家毕竟是三朝元老,连相和连父的为人又一向清廉公正,人所周知,因此这样做也未招来太大非议。只是连家经历此番生死大劫,元气大伤,不再奢望往日清华了。
待连愚山用过晚膳,小九服侍他歇下,便收拾了一些东西,揣着那块令牌出了宫。
此时刚过戌时,按照云国的风俗,待亥时左右,大家用完晚膳吃过团圆饭,都会出来放花游街,彻夜欢庆。崇明宫更是灯火辉煌,夜白如昼。
小九来到朱雀南街,找到了连府所在,连忙提着东西上前叩门。
叩了很久,里面才匆匆有人应了一声:“来了。”
大门打开,是一位五旬左右的长者,看打扮似乎是连府的家仆。
小九按照连愚山的吩咐,想向老文相请安,谁知那人摇了摇头,道:“小兄弟,连家人已经举家迁走,不住这里了。”
“什么?”小九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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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搬到哪里去了?”
老仆上下打量他几眼,“小兄弟,谁让你来的?”
“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以前是连文相的门生,特遣我带着薄礼来向老文问好。”
老仆摇手道:“礼物你拿回去吧,难为你家老爷有心,还挂念着我家老太爷。我家老太爷病重,恐怕来日无多,让老爷和二爷陪着一起返回老家去了。”
“啊!”小九吓了一跳。他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听了老者这番话,也不知该怎么办,有些彷徨起来,过了半晌问道:“老文相病的那么重吗?那、那、那家里其它人可都安好?听说大老爷已经放回来了是不是?”
“是。”老仆抹抹眼泪,叹道:“不过不行了,不行了。唉……”
小九急道:“什么不行了?大老爷也不行了?”
老仆道:“大老爷还好,只是说来话长。我在连家做了这么多年,连府上下都是好人,可惜经过这件事……唉。”
那老仆把小九迎进门房,给他倒了杯热茶,细细讲了讲连府的近况。小九这才知道老文相只怕真的时日无多了,因此一心想着赶回老家落叶归根。而连府大老爷,即连愚山之父,已于半个月前返家,终于给病重之中的老文相带来一丝安慰。可惜连夫人已经完全疯了,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认得,整日疯疯癫癫、呆呆傻傻的。
老仆最后道:“就是我家小少爷到现在也杳无音信,老太爷和老爷、二爷都担心的要命。他从小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唉,其实夫人疯了也好,省的再为小少爷操心,不然只怕更难过……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连家这么好的人,为何会遇到这种事?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老仆一边叹息流泪,一边絮叨感叹。
小九离开连府时已过了亥时,街上的闹市已经开始,人群鼎沸,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九到底还是孩子,虽然伤感了半天,但在街上转了几圈,便忘却了烦恼,直在城中玩过午时,看尽了崇明宫放的焰火才醒起回宫。
揣着连愚山给的宫牌顺利回到睿麒宫,见殿内竟然有隐隐的灯火,连忙跑进去。
“哎哟……”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来不及呼痛,便被捂住了嘴巴。
“嘘!你这个小子,小声点。”
小九看清来人是喜公公,连忙闭口揉了揉脑袋,暗道:看不出喜公公瘦瘦弱弱的,胸膛怎么硬得跟铁板似的……
他可不知道,喜丸身为皇上的日耀,不仅不是太监,那武功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小九,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我……”小九搓搓衣角,不敢答话。
喜丸的眼睛多锐利啊。一眼看出他是跑到宫外去玩了。皇上前两天给了连公子一个令牌,想必就是让他拿着出宫去玩了。
“你出去玩公子怎么办?放他一人在宫里你放心吗!?”喜丸压低嗓子轻声叱责他。
“不是,是公子让我去的……公子说有事让我去办……”小九红了眼眶委屈道。
“什么事?”喜丸奇怪。
“这个、这个……”
小九从小在神殿那种肃穆严谨的地方长大,就算再机灵又怎是喜丸的对手,三两下就让喜丸套出了话来。
喜丸道:“好了,不怪你了。刚才皇上来的时候连公子还在睡着,没有什么事,我也不过照惯例问问。你下去吧,玩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过个年,公子这里我会安排人照顾的。”说完,喜丸走到内室外,听了听里面的软声细语,然后把外殿的烛火悄悄熄了,带着小九退下。
云珞搂着连愚山,轻轻帮他揉捏着腰背。连愚山伏在他怀里,将头抵在他肩窝,随着缓缓的呼吸,隆起的肚腹也轻轻起伏着,顶在云珞的小腹上。
云珞柔声道:“累了吧?刚才不让你看那么久的焰火你偏不听。早知道我就不来那么早了,更不该带你去看焰火。”
连愚山低低一笑,“你不来,我自己出了院子一样能看。睿麒宫虽然偏居一隅,但天上的焰火却是人人可以观瞻。”
云珞道:“难怪你把那个小神侍九儿支走,你便是知道我不会让你在寒冬之际出去玩是不是?”
“可是你还是带我去看了。”
云珞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他不过是年宴之后赶来看看他。连愚山因为身体不适,睡眠总是很浅,被宫外嘈杂的焰火鞭花吵醒,见云珞来了,便说要去看焰火。云珞初时自然是不肯的,可是大过年的,也不忍驳小书呆的意,便抱着他偷偷上了西南角的居功阁,望了半个多时辰。回来后连愚山精神不济,窝在云珞怀里动也不想动了。
云珞的手从他的腰背移到肚腹上,算了算,自言自语道:“已经六个多月了啊……”
连愚山忽然动了动,低声唤道:“珞儿。”
“嗯?”
连愚山沉默片刻,缓缓道:“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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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珞怔愣片刻,道:“怎么问起她?”
连愚山把头压在云珞怀里,轻声道:“我希望她是个好人……”
云珞微微推开他,“你是什么意思?”
连愚山没有说话,云珞只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低低压在朦胧的大眼睛上。
云珞道:“她是好人怎样?不是好人又怎样?小书呆,你在想什么?”
连愚山手覆自己小腹上,轻颤道:“珞儿,我知道这个孩子……其实不是你想要的,是我强求来的……如果我有个万一,我希望能多一个人……”
“什么叫有个万一!?”云珞突然打断他,支起身子盯着连愚山。
“……”
“连愚山,你是要托孤吗!?”
连愚山沉默,便等于默认了。
云珞气恼,胸膛一起一伏,喘息急促,“你、你……”
连愚山抬起头,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唤道:“珞儿,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
云珞看到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一下子被打败了。他伏下身子,紧紧抱住连愚山,“小书呆,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连愚山喃喃,“珞儿,你回到我身边,难道不是因为我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