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得越深入,头就越昏痛。西尽愁紧紧按住太阳穴,某些记忆的片断正在脑海中闪现:一个披着紫纱的人,一片开满艳艳红花的石渚,一串翠绿的念珠,还有一个白衣似雪的影子......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西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红叶担心地扶住了西尽愁的手臂。
瞟了西尽愁一样,杨鹰依然稳坐在桌旁,过了一会儿才对西尽愁说道:「现在,你出去看看吧,那小混蛋杀了人从来不知道收尸的。要是明天惹来了官府,也很麻烦......」
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帮着收一下尸。
西尽愁不发一语地走到门边,手刚碰触到门扉,只听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西尽愁,杨鹰,红叶,三人同时怔住。这个声音,难道是--
「摇光哥?」
最沉不住气的红叶猛地按住了心口,月摇光的名字脱口而出。她猛地打开屋门,正欲夺门而出,却在下一刻双眼一花,意识全无。
「去看看。」杨鹰朝西尽愁偏了偏脖子,他的手还点在红叶的昏睡穴上。
这时,杨鹰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也有了紧张的表情。要知道能让月摇光发出惨叫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迅速把红叶安置在床上的杨鹰,紧随西尽愁之后,朝门外冲去。
时候已经不早,树林的光线更是昏暗。西尽愁赶到时,月摇光已经伏倒在地,他的头埋在地上,紧紧按住渗血的胳膊,凌乱的长发搭在他的白玉面具上,即使没有出声,也让人感到他的痛苦不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人袭击了他?西尽愁警觉地环顾四周,留心动静,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应该说是那偷袭者的隐藏功力太好了吗?竟然能和空气融为一体。
「教主......」感觉到有人走近,月摇光挣扎着微微仰起头,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正在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西尽愁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天色暗如浓墨,树影幢幢,西尽愁背着光,月摇光只能看见他的大概形状。所以才把西尽愁误认成了杨鹰。
还不等西尽愁解开误会,他们身后的树丛又传来一阵异响,两人同时扭头盯着声源处。随即,树丛被拨开,从中走出来的人正是杨鹰。
月摇光愣了一下,这次终于他看清楚了,立即曲下右腿,俯首向杨鹰行礼,低声拜见道:「摇光参见教主。」
教主?什么教主?西尽愁迷惑地扭头看着杨鹰的脸。
而杨鹰不动声色地把手抬了一抬,示意月摇光起身,平和而又威严地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教主,你们也已自由,你又何必每年都来找我......」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与月摇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令那三个大男人同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蓦然抬头望去。几乎同时,头顶繁茂的枝叶一阵乱响,一个人影破影而出,凌空一个翻身,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人影已经稳稳落在月摇光身旁。
「零儿?」杨鹰不敢相信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教主。」那女子俯身下去,单膝着地,像月摇光那样给杨鹰行了个礼后才又站起身来。
「怎么是你?刚刚是你偷袭我?」月摇光厌恶地瞪了那女子一眼。
「怎么不能是我,只准你来见教主,就不准我来啊?被我偷袭到,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空隙太多,怪不了别人。」
女子顽皮地顶嘴,模样煞是可爱。她年龄不大,长发高高地系成一束,额前绕了三转杂着金银两色丝带的三股辫,发髻里还零星地装饰着几串小铃当,一摇头就会叮当作响。
只看她这副小女生娇娇俏俏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是昔日北极教里的天璇星--水零儿。
「真难得你们两人同时出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杨鹰微微叹气,表情有些沉重。
只见水零儿扬了扬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一朝入教,终生不负。生为北极,死为北极。这是我们入教时立下的誓言,难道教主忘了么?」
「不得无礼!」月摇光大喝道,伸手想把朝杨鹰走去的水零儿拉回来。
而水零儿只是斜斜地睨了月摇光一眼,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只断臂,支到月摇光眼前。
「你!」月摇光瞬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欲夺回那只断臂。那是水零儿刚刚从他胳膊上扯走的东西。只见水零儿的身子一转,那只断臂就又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她看着月摇光恚怒的表情,很是得意地说道:「急什么?反正本来也不是你的手。」
水零儿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尽愁的注意力才又转移到月摇光的手臂上去。空空的衣袖在夜风中向身后扬起,被血水染红了好大一片,这副惨象让西尽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月摇光却好像无所谓似的谈笑自若。
「虽然不是我的手,但也不是你的。」月摇光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地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残肢,从语气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月摇光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自己从残臂。西尽愁两眼一眨未眨地盯着他,出现在他眼前的情景,远远超过常识的范围。
因为月摇光的手臂被截断的地方,竟然又伸出一只手来!
而那只手和月摇光是如此契合,因为它就是月摇光本来的手臂。月摇光用衣角擦干净截肢处的血迹,那里居然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还给我。」月摇光认真地说道,朝水零儿摊出了手。
「不要。」水零儿才不怕他的威胁,一甩头道,「我要把它烤来吃了。紫星宫的邪门玩意儿,我看着就不顺眼。难怪最近老是看到那些幽灵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原来他们要找的东西在你这里......」
「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杨鹰皱眉问向水零儿,心神不宁的样子。
「是啊......」水零儿这时难得严肃了一下说,「总觉得紫星宫在蠢蠢欲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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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就在日红岭往南一百多里左右的地方,同样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几个披着紫色的斗篷、紫纱遮面的人面色凝重地望着脚边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已经腐化不堪,因为他已经死亡了太长时间,算算应该半年有余了吧?去年夏末,他被西尽愁甩入山涧,不懂水性的紫离毫无逃生的能力。然而他的尸体却恰巧被月摇光发现,月摇光知道他是紫星宫的护法,从尸体夺走他的手臂,把他掩埋入土。
而现在,紫星宫的一行人,正是在月摇光的坦白下,才找到了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的尸体。欧阳扬音脱下斗篷,遮住紫离残破腐烂的身体,回头吩咐道:「先把他带回宫吧......」
紫巽和月摇光约定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他们已经由杭州回到云南,等待着月摇光的出现,看他到底能使出什么办法让西尽愁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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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红叶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睡得有点头脑发昏的她,迷迷糊糊地从内屋走出来。时候尚早,店里没什么生意。山路边的一张酒桌旁,围坐着杨鹰、西尽愁、月摇光,水零儿四个人。
「西大哥,摇光哥--」红叶见状立刻跑了过去。
月摇光笑着摸了摸红叶的脑袋,有些不甘心地对西尽愁说道:「她竟然先叫你的名字,真是让我好受打击呢。」
「照你这么说,红叶到现在还没有叫我,我是不是应该自卑到去自杀呢?」水零儿一手撑着下巴,抬眼望着红叶,撇撇嘴说道。
「零、零儿姐!」红叶这才认出了水零儿,兴奋地一把把她抱住,「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呢。」
月摇光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日红岭小住几日的,而水零儿则毫无规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月摇光和水零儿同时来日红岭这种事情,还是十年来的头一次。
「好!」红叶边说边卷起了袖子:「难得摇光哥和零儿姐都来了,就让我露两手,烧几个好菜给你们尝尝,保证让你们两个吃得都舍不得走。」
「这么说来,真的好久没有吃到红叶做的菜了......对了,红叶你会不会『烧烤』啊?」水零儿一脸兴奋地站起来,握住了红叶的手。
「怎么了?」红叶偏偏头,疑惑地问道。奇怪水零儿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哼哼哼哼,那么,帮我把这个烤了吧!」说着,水零儿又变戏法似的把紫离的断肢给掏了出来。
「啊--」红叶一声尖叫,猛得向后一缩。
「零儿!」杨鹰低声呵斥了一句,「把那个东西给我收起来!」
「收起来就收起来嘛......」水零儿嘟哝着悻悻坐下,「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那是什么啊,爹?」红叶心有余悸地问杨鹰。
而水零儿却抢先答道:「蹄子,但是如果你想叫它爪子,我也不会反对。」反正在水零儿的心里,紫星宫的人都是畜牲。
这个时候,西尽愁起身走到红叶身边,笑吟吟地问道:「做菜需要帮手吗?」
「要啊,当然要。」红叶不客气地一把拽住了西尽愁的手。
看着那小两口走进酒店,水零儿这才说道:「真没想到教主你这么容易就把红叶给嫁了,还嫁给一个浑身都是谜的男人--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不来头,红叶喜欢他,就行了。」杨鹰无奈地笑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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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主动提说帮忙做菜的西尽愁,其目的当然不只表面那么单纯。外面那两个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杨鹰到底又是什么教主?问杨鹰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西尽愁干脆把目标放到红叶身上。
「红叶啊,外面那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西尽愁一边洗菜一边向红叶打听。
「是爹爹的朋友。虽然很奇怪,但都是很好的人。」红叶微笑着看着西尽愁,顿了顿,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真的好快啊......」
「什么?」西尽愁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啊。」红叶低下了头,乖巧地笑着说低声说,「你来日红岭已经一年了吧......想当初,连鸡毛都不会拔的你,现在竟然可以帮我烧菜了......变化还真大呢......」
「别跟我提以前的事情......」西尽愁实在不愿回忆当初他拔鸡毛时的壮烈情景,搞得鸡飞狗跳不说,还差点把开水打翻,英勇挂彩呢。
「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呢......」红叶自言自语般低喃着,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我在想,你以前的熟人,会不会已经认不出你了......」红叶苦涩地笑着,肩膀耷拉了下来,但随即又抬眼直视着西尽愁问道,「西大哥,我在想,也许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以前的身份,而是日红岭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觉得......」
「傻丫头。」西尽愁打断了红叶的话,不想听她说下去。
「西大哥。」但是红叶却没有就此收口的打算,她执着地要继续那个话题,「......就像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放弃那些好不好,就像重生一样,重新活一次......这样,不行么?」
不行么......
红叶的话在西尽愁耳边回响,西尽愁不说话,红叶也低头不语,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不行,是不敢。
总有些事情是不敢抛掉的......但到底是什么事呢......却又想不起来......西尽愁一阵头疼,视线跟着晃动起来,到底是忘了什么事情......让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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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云南的湿闷,初夏的杭州城,空气更加清新自然。
荒废已久的岳府的庭院内,茂盛的树木遮天避日,花香弥漫。岳府里的陈设,自查封以后,就没有丝毫改动。一切都和十一年前一样,只有厚重的灰尘在提醒着岳凌楼,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中堂空空的神龛上没有宝剑,墙壁上的血污也已经变得乌黑,母亲死前无奈的苦苦哀求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老爷......放过凌楼吧,他是你的孩子啊......」
岳凌楼的一生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
岳府后花园如席的绿茵上,他不发一语地走着,身旁的洛少轩摇摇扇子,悠然地跟在他身后踱着步。去年初冬,洛少轩娶到了黎雪。正是新婚甜蜜的时候,他不陪着妻子,倒有闲情陪着岳凌楼大老远跑来杭州。虽然黎雪也抱怨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京城住得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回杭州?」洛少轩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要知道你的仇家可不少,无论是天翔、紫星还是千鸿一派的人,多多少少都对你有些敌意。本来可以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不再追究,但你这样突然出现,就又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了......」
岳凌楼只是风轻云淡地抿嘴一笑,走远了。
上次的广州之行后,他本就打算回杭州天翔门。但后来,一是由于洛少轩的坚持,二是由于岳凌楼自己改变了主意,他们直接回到京城,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洛少轩的父亲对岳凌楼欢迎得不得了,对待这个亡友之子,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
在京城呆的这些时日,让岳凌楼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种温馨和幸福,总是分外让人觉得不安,害怕自己会沉浸在这种安稳平淡的日子里,忘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终于,岳凌楼提出了辞别。他要回杭州来,一定要回来。和南洋紫星宫人的那次意外相遇,让他坚定了这个决心。
耿原修研究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南洋紫星的人要自己找寻的东西,那些缥缈的永生传说,一切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岳凌楼不知道,但他想要知道。无论是花狱火,还是紫星宫......这些东西都超越了一般常识。
自己的父亲--岳闲,十一年前正是因为卷入其中,才会身败名裂。而洛家,正是十一年前跟岳闲一起负责这起花狱火走私案的另一方。洛家不愧是京城里专门从事花狱火一案的名门,他们已经研究这药物整整几十年了,虽然依旧无法解释花狱火究竟是怎样一种植物,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但是,缓解病症的方法和经验,倒是积累了不少。
托他们的福,在岳凌楼身体里盘踞了十年左右的花狱火之毒,这才终于得到了控制。即使离开花狱火整整一季,身体也不会出现红斑反应。洛少轩曾经叮嘱岳凌楼,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碰花狱火,那会让你旧症复发,功亏一篑。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轻轻点下了头,但是表情却非常不安,有些痛苦,又有些无奈。
「少轩,你知不知道。半年前,当丘府被火烧毁的时候,我身边带着的花狱火自己燃烧了。」
「自己燃烧?」洛少轩不解地皱起了眉。丘府被烧的时候,岳凌楼应该呆在兴和城里。那个离丘府足足半天路程的地方,怎么会受到波及呢?
「当时,我带在身上的花狱火是丘然给我的。耿原修死后,为了不想让天翔门的追捕牵涉到丘家,那个姓『西』的把我带到黄泉巷去。临行时,丘然交给了我们一些花狱火。」稍稍顿了顿,吸气又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丘府私藏的花狱火燃烧了,所以我身边的花狱火也悉数被毁......它们是同根的,所以同生同灭。」
同生同灭......
「听起来有些玄乎啊......」洛少轩淡淡应声,陷入了思考。也许岳凌楼给出的那个解释,就是最合适的说法也不一定,只要和『花狱火』扯上关系的事,再玄也不足为奇。这个结论是洛少轩的经验所得。
「如果照这种说法推下去......你可以得到什么答案?」岳凌楼偏偏头,问洛少轩。
「你想说什么?」洛少轩反问。
「花狱火在我的血液里流淌了近十年。总会有这种感觉,觉得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永远存在。也许有一天......它会在我体内燃烧起来......」
因为同根生,所以生死相连......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还不等岳凌楼说完,洛少轩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越来越诡秘,越来越沉重。居然连人体自燃都搞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东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