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到大事不好的岳凌楼,猛一睁眼,瀑布飞溅的水珠已经打在他的脸上,而且随着他们向水潭的靠近,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冷。用力抓住了月摇光的后领,背脊不禁直了起来。溅到后背的冰凉水珠,让他的神志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你想干什......」
话只问出一半,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只听『扑通』一声,整个身体如坠冰窟,瞬间冷了下来。不仅如此,就连脸颊都冷了下来。十指紧紧揪住了月摇光的领口,岳凌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潭水已经淹没头顶,然而身体还在不断下坠。
月摇光,你可恶......
体内的热流,和体外的寒水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一瞬间带给皮肤的麻痹,竟有一股舒适的感觉流走全身。只是......如果不是在水里就好了......
屏息已经达到极限的岳凌楼,突然一仰头,正要不顾一切都冲出水面,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道从头顶压了下来--那是月摇光的手!
--可恶!难道你想溺死我!
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突然身体又被一只手臂抬起,岳凌楼向上一仰头,这才终于浮出水面。重新恢复呼吸的他,忍不住把肺部扩张到最大,拼命换了几大口气,正想开骂,却听见月摇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不是舒服多了?」
背靠在岸边,身体还浸在水里的月摇光把岳凌楼抱住,为他揩去脸上的水珠。
「舒服?差点就死了!」
恨了他一眼,挣扎着正要爬上岸,却又被一把拉入潭中,制住肩膀,动弹不得。
月摇光道:「听你说话比刚才有力气多了,还敢说不舒服?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潭水竟这么冷......」说着就打了一个寒战,没给岳凌楼思考的时间,后腿抵在岸边一登,两人竟朝寒潭中心漂去。
「喂!你......」
先前靠着岸,岳凌楼还有胆子跟月摇光顶嘴,但见现在四处都是水,什么威风都没了,还被吓得急忙把月摇光抱住,生怕被单独丢在水里。
谁知月摇光这个救生圈做得并不称职,难得见到岳凌楼这么主动投怀送抱,坏坏地一笑,搂过岳凌楼的腰,竟一头扎入水中。于是两人再次全身被潭水浸泡,岳凌楼气得在水中恨恨掐月摇光的背,但月摇光好像根本没感觉似的,一定要等到岳凌楼奄奄一息时,才浮上水面。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花狱火带来的灼热和痛痒好像都被这寒潭水消融了,几乎感觉不到。但同时,岳凌楼的意识也已经所剩无几。两人就这样在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岳凌楼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岸边传来--来人并不少,应该有二三十个。并且,月摇光的所有动作都在那一刻僵住。
「月摇光!」
岸上有人在叫月摇光的名字,岳凌楼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陈凌安的?他叫的不是『天地御月』,而是『月摇光』,岸上没有一个人叫出『天地御月』这个名字。
迷迷糊糊的岳凌楼用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分析,得出结论:来人不是青神寨中的人,并且他们并不知道月摇光『天地御月』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月摇光。
就像月摇光自己所说的,天地琉华的死,也杀了天地御月。
也许,除了青神寨的人,没几个人知道天地御月已经回水寨了吧?所以,在幽河镇的时候,陈凌安、陈晓卿、萧辰清都没认出月摇光就是天地御月。就连后来在水蛇阵,萧顺也没能认出来。
因为在很多人心中,天地御月已经死了。就像在月摇光自己心中,天地御月也已经死了一样......
岳凌楼很想睁眼去看岸上到底站着些什么人,但他已经精疲力竭,抓住月摇光衣物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只觉得身体很沉、很沉......并且很冷,和寒潭之水几乎是同样的温度......身体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和寒潭之水融为了一体......
突然,岳凌楼只觉头脑昏痛,不知怎么就向后一仰,悄然无声地从月摇光手边滑落,向寒潭之中沉去。当月摇光反应过来时,反手一抓,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好冷,越来越冷。
在不断下坠之中,岳凌楼突然想起了西尽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被淹死的人,都是浮在水面上的。于是岳凌楼开始自我催眠:我是尸体......我是尸体......我是尸体......
可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身体还是在不断下坠......不断下坠......
想试着去划水,但手臂根本没有力气......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向上提去!
是谁?月摇光?--只能是他,也的确是他。
水下很黑,别说是岳凌楼,就连月摇光也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岳凌楼却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击打着鼓膜......咚咚......咚咚......
很有节奏,也很悠远......
心跳?难道是心跳?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心脏在跳动的声音......这会是幻觉么?心跳......为什么在潭底会有心跳......
无法再去思考,意识已经完全化为一片黑暗......
就在月摇光把他向水面拉的过程中,岳凌楼失去了所有知觉。
岳凌楼再次睁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
身上盖着软软的被子,背后是柔柔的褥子,还有右手......怎么热热的?偏头一看,居然是西尽愁这个呆子!不仅握着自己的右手,还把额头抵在上面,垂头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岳凌楼很想把手抽出来,但见西尽愁一动未动,睡得跟孩子似的,就又有些不忍。心想,既然他想握,就让他握着吧。
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试着回忆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他应该是在一线天下的那个寒潭里。而西尽愁......不是早就跟欧阳扬音跑了吗?一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右手紧握成拳,毫不客气地朝西尽愁的额头顶去。
「唔......」
一声闷哼,西尽愁也终于醒了。揉着被顶痛的地方,惊喜道:「你醒了!」
「难不成你以为我梦游啊?」朝他一扬下巴,岳凌楼赌气似的把手抽出来。
「如果你连梦游都不忘打我,我未免也太悲哀了吧?」西尽愁一边笑,一边把岳凌楼的手拉回去,重新握在掌心。
「你干嘛啦!放手!」岳凌楼又抽,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抽出来了,西尽愁把他握得死死的。
「你昏迷的时候,手一直是冷的,像冰一样,到底怎么搞的?」边说着,还心疼地皱了皱眉,把岳凌楼的拳头包在掌心,轻轻挫揉着,想靠摩擦生热。
「好了!放开!」一边喝止,一边甩手,但依然无济于事。
西尽愁欣慰地一笑,又道:「不过现在好多了......不像刚被送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一点温度,跟死人似的。知道的知道你是溺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墓里被挖出来的呢。」
「哪有那么夸张......」小声嘟哝了一句,心中也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月摇光没有出手相救,恐怕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还有,那个从潭底传出来的声音又是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的?
「不过,总算是得救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西尽愁边说边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岳凌楼的右手塞进被褥里,再替他压好被角,这才放心离开。待西尽愁走远,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岳凌楼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问他--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正想起身看个究竟,却听见窗框发出一声异响,扭头一看,居然是月摇光翻窗而入!时机把握得这么好,西尽愁刚走他就进来,想必已经在窗外潜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岳凌楼正想奚落他两句,却见月摇光神色严峻的走到床边。
没给岳凌楼开口的机会,月摇光压低声音,简捷地问道:「你溺水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
闻言,岳凌楼微微一怔。心想月摇光说的声音,是不是指那心跳?
「到底听见没有?」见岳凌楼不答话,月摇光又逼近一步,眼神也更加森冷。
突然,岳凌楼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月摇光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岳凌楼又反问:「我要明白什么?你要说就说清楚一点。」
「不,什么都没有。」月摇光低声结束了这个话题,突然又看了岳凌楼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岳凌楼的这句话里,隐隐有些逐客的成分。
月摇光眼中的迷惑越来越深,只见他摇着头,重新走回窗口,突又回头,严厉地警告了一句:「如果紫星宫,或者十三水寨的人要问你什么,你最好少说话!」
说完,冷冷地扫了岳凌楼一眼,轻捷地跃出窗外,眨眼就不见影踪。
这下,岳凌楼的表情才由刚才的轻闲,一下变成冷俊。
既然月摇光会问那个问题,就证明他也听到了潭中的那个声音。两个人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就又证明--那不是幻觉,潭底的那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只有岳凌楼一个人可以断定那心跳声是真实的!
本来月摇光是可以的,但岳凌楼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太过诡秘,月摇光也像岳凌楼一样,不敢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
面对刚才月摇光问题,如果岳凌楼回答『有』,无疑,月摇光会知道潭底有秘密;相反,如果回答是『没有』,凭月摇光的头脑,一定可以猜出那是岳凌楼有意欺瞒。所以,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不懂月摇光的话--才能真正迷惑住月摇光!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月摇光极有可能重新潜入潭底一探究竟!而自己不懂潜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潭底的秘密先被月摇光洞悉了么?
突然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么,就只有找帮手了!
现在身边靠得住,而又可以帮自己潜入寒潭的人......难道要找西尽愁?
当岳凌楼发现自己还真想不出其他人选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候,西尽愁端着饭菜推门而入的身影,恰巧同时出现。
当西尽愁无意中抬头,和岳凌楼的目光接触时,竟愣在门口不敢走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害怕。」
「哦,什么眼神?」岳凌楼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非常亲切友好,但无奈还是掩盖不住其本质上的谄媚讨好,以及威逼拐骗的成分。
「直说吧,我知道没好事。」西尽愁把饭菜放好,认命地搬张凳子坐在桌边,倾听下文。
「这是哪里?」岳凌楼从最基本的问题切入。
「幽河寨陈府。」
「你在这里干什么?」
「养伤。」
「你受伤了?」
「你心疼了?」
「做梦!谁把你弄伤的?」
「你想帮我报仇?」
「去死!」
「那你打听那么详细干什么?」
「详细吗?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其实西尽愁并不是自作多情,他只是想借这个方法,让岳凌楼放弃谈论这个话题而已。毕竟,他和欧阳扬音之间发生的事情,目前为止,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岳凌楼又问:「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幽河寨的?」
「被送过来的呀!月摇光是紫星宫一方的人,谁敢动他?你又是和月摇光在一起的人,谁又敢动你?既然动不了,只好把你们带回来了。」
「现在水寨已经听命紫星宫了?」岳凌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好像也说不上『听命』那么严重,不过现在十三寨上下,都按照紫星宫的意思,在找一处神秘的地方。」
「神秘的地方?」岳凌楼凝神重复。
西尽愁点头道:「没错,是一处温度极低的地方,无论什么季节,冰块在那里都不会融化。不仅是紫星宫,就连欧阳扬音都在那处地方。」
最初告诉西尽愁有这么个地方的人,就是欧阳扬音。后来在幽河寨呆了这么些天,知道紫星宫也在找同一处地方。
「温度极低的地方......」岳凌楼思索起来。
如果是在那个寒潭底部,也许温度真的可以低到可以保存寒冰也说不定!难道那里--就是紫星宫要找的地方!还有那心跳声,究竟又是什么!
岳凌楼神色一肃,蓦然抬头,郑重道:「西尽愁,你帮我盯着月摇光!如果他回了青神寨,立刻告诉我!」
「又是月摇光......」西尽愁酸酸的话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味道。
第九章
西尽愁离开以后,天色已经很晚,岳凌楼却迎来了今天的第三位客人--紫巽。
紫巽阖门而入,坐在房间中心的木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自言自语般道:「还好你平安无事。」
话里没有温度,冷冷冰冰的,在岳凌楼听来,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问候罢了。
岳凌楼抬头看了他一眼,既没说话,也没动。这会儿,他肚子吃得饱饱的,乖乖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正在心里悄悄抱怨这个讨厌的访客,突然又记起紫巽有过人的听力,想必刚才自己跟西尽愁、甚至月摇光的对话,已被他听去不少了吧?
正想着,就见紫巽放下茶盏,转头望着自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以及......你认为我会感兴趣的一些东西......」
「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问我?」岳凌楼窝在被子里,肩膀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消失的这十多天里,都和月摇光呆在一起。比起自己,月摇光更有可能乖乖回答紫巽的问题吧?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月摇光。
猜出岳凌楼的想法后,紫巽笑道:「月摇光和你一样,也是刚醒不久。但他双脚刚能走路,就跑到你这里来了,我都没能逮住他--只听到他的声音而已。现在,又因你的一句话,有西尽愁在暗处盯着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你自己逼得我来找你的。」
岳凌楼的身体蠕动了两下,把脸转向墙壁,一声不吭。
「看来我是很难叫你开口了。」盯着床上那团胀鼓鼓的被褥,紫巽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气。
岳凌楼心想:既然紫巽曾经嘱咐月摇光保护他,应该不会对自己下毒手才对。这么一想,胆子也大了起来,背对着紫巽,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你的话题没选对!」
「哦?」紫巽扬了扬眉,问道,「那要说什么,才能让你理我?」
但随即,眼中就有一丝寒光乍现,沉声道:「那我们换个你感兴趣的话题好了,关于西尽愁的--你以为他真有本事帮你盯住月摇光?」
岳凌楼虽然没有答话,但无疑,他的注意力却因紫巽这一句话,集中了不少。
紫巽又道:「你失踪的这些天,西尽愁也失踪了。你和月摇光一起在青神寨,而他,则和欧阳扬音漂流在淅川河上。你和月摇光被送到这里的时候,都冻得奄奄一息;而他,刚被带到青神寨时的情况,也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不仅内力尽失,而且筋脉被断,所有人都以为他废了。」
岳凌楼一惊,起身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想起刚才,西尽愁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养伤,才被送到幽河寨来的。那么,究竟谁有那个本事伤他?
紫巽道:「可能和欧阳扬音有些关系......没人知道。」
「那欧阳扬音呢?」岳凌楼奇怪西尽愁为什么一直没有提起她。
紫巽轻声道:「依旧下落不明。但西尽愁应该知道一点什么,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闻言,岳凌楼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同于先前,他在思考着这一切。但无论做出什么假设,都觉得不合情理,被自己即刻推翻。能伤西尽愁这么重的人不多,而能让欧阳扬音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的事情,也不多。
不给岳凌楼思考的时间,紫巽近逼道:「即使西尽愁表面上伪装得不错,外人都以为他已无大碍,但事实却是,现在的他--柔弱得就像只羊。而月摇光是狼,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推羊入狼窝。你还认为现在的西尽愁,能帮你盯住月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