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却叫所有刚苏醒的朦胧在瞬间尽褪…人呢?
「九叔,这怎么回事?」沉住气问着立在床前的亲长,祁沧骥不让心底涌起的慌乱氾滥溢流,既然祁世
昌会在此时出现,那事情就不是全然无迹可循,何况他另外也还有一着伏棋可用。
釐清了应策,却依然想不透浅眠的自己怎么会睡的这么沉,就会昨晚曾喝了些酒,也不该熟睡到连残雪
离开了都不知道?…不对劲,暗自运气察视着,祁沧骥就发现血脉有些不顺,情形就像是才刚被人解开
穴道…
「…没错,是那孩子点了你的穴」喟叹了口气,祁世昌睇视着祁沧骥一脸的阴晴难定,不兜圈地直接替
他说出心中犹自未决的答案,这次要不是事先安了人留意着七哥府里的动静,只怕就又要错过了。
当急急忙忙赶到这儿看到祁沧骥被制穴昏睡在榻时,祁世昌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孩子对
骥儿如果不是已情根深种,又怎会用这种方式告别,选择孑然一人面对,没想到看来冷若霜冰的他蕴藏
的情感竟会是如此深挚。
「是他…这小子到底瞒了我什么?」低语轻喃着,祁沧骥带着几许茫然推被起身,拾衣着装的同时仍苦
苦思忖着残雪这令人费解的举动。
「骥儿…你对他,真是认真的吗?」背转过身,祁世昌注视着窗外晴空中的悠悠浮云,虽然心中早有了
琢磨,却还是忍不住想再次确认这一份不被允许的禁忌感情,只因为自己的决定是条容不得反悔的路。
「九叔这回指的又是哪个他?」没有心情再打哑谜,祁沧骥脸上虽然仍挂着微笑,却已是少了温度,叫
人感受不到半分和善的暖意,隐约可以感觉到万里狂澜已起,而风暴的中心俨然就是那个叫自己满心牵
挂的人儿,他没有时间再绕圈子。
「…残雪」深深吸吐了口气,祁世昌才缓缓道出这个倾京覆城的名字,短短两字却似重逾千斤,他明白
从口中道出这个名字就表示自己再也脱不了干系,再也不能只做个磊落光明的九王爷。
「果然…这一切九叔您都解」眼睑轻阖,祁沧骥何尝不解祁世昌心头上担负的压力,而同为皇朝的一员
,如今端上台面的一切也由不得他再视而不见。
「聪黠若你,早猜到了不是…」苦笑地一哂,祁世昌抚了抚长髯「我就尽可能长话短说吧…想必你已经
知道残雪就是当年吏部侍郎欧阳磬的孩子,正确说来他应该是那达王位的第一继承人才对,如果没有当
年那段…」
「…欧阳家的事的确是朝廷与那达的协议,不过这又能怪谁呢?唉…就因为欧阳磬跟他们女王戎嬿的私
恋不被允许,结果不但是他早不容于那达王朝,就连两个孩子也不被承认,更别说又加上了双生子的忌
讳…」
「我是不知道留在那达的那个是怎么得到那达王室的认同,但我想好歹有戎嬿护着,多少能叫那些怀有
异心的王臣们心存顾忌,可是留在欧阳家的这个就没那么幸运了,偏又是王的孪生兄弟,所以就变得可
以更名正言顺地抹灭他的存在」
「名正言顺?」半起眼,黑瞳里跃着危险的火花,祁沧骥开始盘算着等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后,是不是该
杀回那达替他的小雪儿讨回另一笔债,就为这个该死的名正言顺!
「骥儿,人,总是会为自己的作为找藉口的…十多年前的北界并不似这些年的平和,常常争端四起,大
小战事不休」沉缅在回忆中,祁世昌不胜感慨地描述着当年。
「那达地处北国荒漠,国力虽然不如我们,但要想彻底剷除掉它也不是件易事,圣上常为此烦忧不已」
「所以当那达内部权力消长替换,就提出互不侵扰的约定?而条件就是我们帮忙做刽子手,替他们名正
言顺地灭掉心腹大患对吧」
自行衍拟着后续发展,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但祁沧骥也明白这是场利多于弊的交换,不过就是牺牲个朝
臣,十余条人命换得十数年的和平,怎么看都是件叫人砰然心动的好交易。
「骥儿…」嘴角苦涩地裂扯着,祁世昌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讽刺「盛世之下必多阴蔽之处,你不会不懂的
,歌舞升平的日子不是单靠吏清政明就能维持,只是背后的昂贵代价寻常百姓看不到罢了」
「那黄泉呢?」无奈地抿了抿唇,祁沧骥些许黯然地垂下眼睫,他懂,他当然懂,战场上灿烂耀眼的胜
利往往也是无数的牺牲折衷换来的,他怎会不知道盛世太平是拿什么堆积,很多时候对错是非的界线并
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一切的道理他都明白,只是,自己从不愿将这繁华下的烂泥看个透彻。
「黄泉…就是我适才所谓的代价」闭了闭眼,祁世昌知道就快切入最难说明的部分,一颗心不由地开始
忐忑不安起来「或许你已经猜着了几分,这组织明为令京城头疼的杀手集团,暗地里则是替朝廷整肃秩
序的一支奇兵利器」
「嗯,不只是我,残雪好像也猜着了几分」祁沧骥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黄泉从不与
临渊堂为难,只因它是刑部的菁英,是朝廷损失不起的代价。
「残雪…那孩子扮演的是黄泉的栓锁」提到残雪,祁世昌心头又是一紧「如你所知,黄泉里的杀手大都
真的是黑白不分的残酷罪犯,眼里有的只是金钱跟欲望,这光靠统驭者一人的力量是无法压制的,应该
说…就算可以也不能由他出手,否则势必引起整个群体的反噬」
「所以….拿残雪做棋子?九叔说的他是指那个阎罗吧,算盘打的不错」扬着眉梢,祁沧骥开始解黄泉
这组织看似复杂的运作,难怪上回会看到残雪狙杀同属黄泉的杀手,搞了半天这小子专门帮阎罗玩窝里
反的游戏。
「对,在黄泉里残雪是特别的,不但是阎罗一手培植出来的,他的独断独行也是阎罗刻意放任的,目的
就是塑造他不分敌我的性格,这样残雪才能在组织里代替他毁掉有害皇朝的凶残之辈」
「他让残雪替他背这些?….为什么是残雪?那小子怎么可能这么听话?」拧着眉,祁沧骥不否认一颗
心正为残雪这些年四面楚歌的孤立感到刺疼着,却不明白残雪为何会这般不问原由地从令杀人…
「他跟阎罗有过约定,内容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阎罗是真的竭心尽力地栽培残雪,只要是那孩子愿意学
的,不论哪一方面他都是毫无保留地给予,只除了感情…那是他付不起的」
「我不懂,这男人是什么意思…他不会不知道残雪的来历,对一个连情感都不能付出的敌人他怎么有办
法倾囊相授?难道不怕养虎终成患?」一时间祁沧骥竟觉得这个谜样的男人跟残雪有点相似,所作所为
处处都是充满着难解的矛盾。
「因为…依旧有情吧…」叹息似的一句,祁世昌苦涩地看着祁沧骥一脸不能置信的错愕「…你觉得不可
能?说的也是,若是有情这些年怎会狠心陷他于血海中?若是有情如今又怎会一心置他于死途上?虽然
是很矛盾….可这是事实,这一路旁观,我都看的很清楚」
「对残雪,他一直都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却是不得已,这不是他的错,从来都不是…他终究也是人哪
,这么年将残雪留在身边看顾育养着,岂能真无心无情,要不是视他若子若徒,怎会对他万般纵容,又
怎会倾心相教?真要无情在最开始就不该违诺留下他一条命」
「九叔,您认为这叫有情?恕沧骥无法茍同…在他,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内疚或不忍才没赶尽杀绝,而
他后来所对残雪做的难道不也仅是一己的私心?」沉着声,祁沧骥不以为然地微拢着眉头,这男人这般
矛盾的感情只会深深伤害了残雪。
「骥儿,为叔明白你是怜惜那孩子,但别忘了这样的血腥杀戮阎罗为了我大祁皇朝更是过之而无不及…
他也有他的苦楚,若要说私心,就只是寂寞了,想在狼虎般的世界里找个可以信任的同伴,陪他继续在
这片血域里崎行罢了,何况除了黄泉他又能放残雪在那儿呢?」
「为什么是残雪…既然是为了我们祁氏江山,这代价为什么要由个不相干的人来承担?这个叫阎罗的家
伙到底在想什么,九叔难道不觉得他对残雪很残忍?」口气变得越发严厉,祁沧骥关不住满心因残雪而
起的愤怒。
「良心发现就当捡只狗般将他拎回来养,却又吝啬地不给他一丝温情,美其名说是尽心教导给予一切,
却又何其残酷地利用他这身本事溅血夺命,让他被人惧之如鬼如魔…残雪不是个死物,你们有没有想过
他的感觉?这样待他还不如当初乾脆给他一刀来得仁慈!」
「…为叔…没办法回答你这些…骥儿,天下人任谁都可以误解他,憎恨他,惟独你不行,他付出的牺牲
已经够大了,为叔不能眼睁睁看着连你都不谅解他」低沉的语声显得寂寥落寞,祁世昌不是没这般想过
,然而他又何其忍心责怪兄长呢。
「…九叔?」答案已是呼之欲出,祁沧骥只觉得丝丝冷意开始自心底泛起,一寸寸浇灭胸口高张的怒火
,他不确定昨晚一心想要从残雪嘴里问出的事情现在是不是还真心想知道,是不是还有那份揭露一切的
勇气…
「你该猜的到的…」不忍看到祁沧骥挣扎的扭曲表情,祁世昌转开视线轻语着。
「…九叔开玩笑吧,爹他…怎么可能?!天哪!」挂在脸上的神情已是僵硬的难看至极,祁沧骥生平第一
次想学鸵鸟找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虽然早就察觉到残雪与祁永乐之间的不对
劲,潜意识里他却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方向想,所以怎么也没把阎罗这身分跟自己的爹对起来。
难怪,阎罗会千方百计地暗喻着自己该遵守份际,顾好自己祁姓的尊荣,难怪,阎罗会说出众叛亲离的
残酷字句,再再拿出得失逼自己放在秤子上细细衡量,这般的用心良苦就为了不愿造成父子反目的逆伦
。
…这下可好了,姑且不论他能否谅解身为阎罗时父亲所作所为的对错道理,不论欧阳家的公道是非,光
凭一个是自己挚爱,一个是自己至亲,这场生死拔河未开赛自己就已先成了稳输的一方…
「…这是哪门子的玩笑」震惊、担心、烦忧、焦虑…太多太多复杂的感触一涌而上,最后叫祁沧骥惨青
了张脸,终忍不住闭眼抱头呻吟出口「一个是我自己招惹的还没话说,另一个更绝,居然是我老子,连
选都没得选,这回真惨了…」
「沧骥?」万分担忧地望着怪怪的祁沧骥,祁世昌轻声探询着,即使他早耳闻这侄子有不为人知的另一
面,但如这般不计形象的哀嚎样子他着实没见过,不由得他不担心。
「别叫我…」又是一声闷吟,好半晌祁沧骥才张开眼,烦躁地伸手爬梳了下未梳整的乱发,脚下开始来
回踱起步来「让我想想…棋都快将成死局了,还能怎么解?真是要命,自家人哪有这么玩法…」
「骥儿,时间不多了,残雪这孩子恐怕是先行动了」头一遭看到祁沧骥失措的慌乱样子,尽管同情祁世
昌仍不得不温言提醒着,只怕是没时间让他想个好方法了。
「行动?…九叔,我爹人呢?」猛然停下脚步,祁沧骥闻声才意识到此刻残雪不在的事实,稳下心略略
思索后转头回问,既然九叔能即时出现在这儿就表示他该有派人盯着府第吧。
「两刻钟前从前门出去了,可惜不知道落脚处,七哥很厉害,我没敢让我的人跟着」祁世昌摇了摇头,
手下的能力有限,凭祁永乐的修为,跟也是白跟。
「他的本事我听说了」手指轻敲着下颚沉思着,半途冒出个这么厉害的爹,祁沧骥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
是该笑。
「没关系,我让影子涵跟着残雪,等下就该会有回报,反正既然爹能耐这么高,残雪一时半刻也奈何不
了他的,我再想想该怎么劝那小子别动手…不,不对!」
「九叔,我爹该不会还要杀残雪吧?」想起之前回京路上针对残雪的狙击,祁沧骥不禁脸色一变,目光
紧锁着祁世昌「为什么?你不是说爹他一直很内疚?」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也说了,还有…更多的不得已…」
黯然长叹着,祁世昌无语眺望着苍天,七哥与那孩子间的纠葛连他都釐不清几分,他又能如何解释给祁
沧骥听呢?只怕…连当事的两人也难一项项细分其中的种种情感吧…
(75)
我想 这是最后一次 可以骄纵任性放肆
人总是在绝望的边缘 才能看清楚自己软弱的样子~张惠妹~
诀(三)
城南古刹,即使曾有过辉煌的时代,如今也只能带着岁月的痕迹颓倾在枯林深处,任那爬满了斑白壁墙
的藤蔓紧紧束缚着与之同朽,静看着人世间的繁华起落。
夹杂着丝丝寒意的秋风阵阵袭过,卷起了枝头上残挂的枯叶漫天飞落,如雨打般铺洒了整地,添加了色
彩也添增了萧瑟。
闭着眼,残雪将全身的重量交给身后耸拔入云的枯干,任凭满空飞舞的秋叶片片洒落肩头,绊缠着发梢
,就彷彿他的人已是这片秋景的一隅,陪着古刹一同走过这亘古幽远的时光。
秋风凉爽,然而跌入记忆洪流中的残雪却始终无法平心静气…烦躁地咬着下唇,不论再怎么提醒自己这
些只属于过去,一如其他片段的毫无意义,脑海里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一再浮现起遇见阎罗的那个冬夜…
无尽的黑从四面八方漫涌而来,周遭却找不到一盏为自己而留的灯火,就连天上也没有一颗愿意为自己
闪烁的星子,迷濛视野中望出去的景物尽是变形扭曲,如幻影般没半点真实感,若不是一步步沉重的足
音提醒着,他真要以为自己只是这鬼域里的一抹游魂。
到现在,残雪依旧记不起当时的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就只是拖着麻木的双腿蹒跚前行,只是攀着冰冷的
墙沿不叫虚疲的身子倒下,茫然寻找着可以停下脚步歇息的尽头。
或许,阎罗就是那尽头吧…那男人的出现迄今仍是记忆中少有清晰的一幕,一身黑衣的他真如同鬼魅般
凭空自黑暗中出现,没有任何累赘的言词,只是静默地伸出那双来自地府般没有温度的大手,但当时的
自己却是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了它。
后悔了吗?浓密的睫羽轻眨,残雪缓缓地睁开眼来…如今一而再地想起这些,是因为觉得后悔了吗?如
果那时候自己没有伸出手,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难解的纠葛,就什么感觉都不会再有…
…想学武吗?…高大的身影背光矗立着,气势如山如…
…好听吗?这是筝,我可以教你…有力的指节在琴弦上轮舞着,琴音似江若海…
…这把流虹给你,我美丽的小使者…耀眼的银瀑随语扬起,灿芒如烈日艳阳…
「为什么还…记得…」语声轻吐,残雪皱着眉问自己,即使张开了眼,映在眼底的仍是幕幕一同生活的
过往,那些早选择遗忘的点点滴滴此刻却清晰的彷彿就发生在昨日。
该佩服这个叫做祁永乐的家伙呢…半着眼,残雪出神地望着枝缝间湛蓝的晴空…不但有耐心把条毒蛇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