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上————肖红袖

　　周洋说："假期准备做什么呢？"
　　高海洋说："回家休息。"
　　周洋夸张地说："不会吧？你们现在的学生到了假期都搞自助游什么的，你怎么不去呢？"
　　高海洋说："我不喜欢旅游的。"
　　周洋说："呵呵，这样啊。可能跟性格有关吧......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高海洋说："刚买完车票，后天的火车。"
　　周洋说："那我送你吧？"
　　高海洋看了看他，说："不用了，你也挺忙的。"
　　周洋说："不忙，呵呵，这两天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东西多么？"
　　高海洋说："没什么东西，一个人比较轻松。"
　　周洋立即说："没女朋友吗？呵呵。"
　　高海洋说："没有......哦，对不起我要回学校了......"
　　周洋说："高海洋......你别误会，我这个人可能是天生热情了些，但没别的意思，真的......"
　　高海洋勉强地笑了笑，说："没误会你什么啊......"
　　周洋说："我也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因为你长得......特别象我一个弟弟......唉，我跟我弟弟感情特别好，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唉......

"他神色黯然下来了，语气也凝重了许多。
　　高海洋看着他，心里胡乱地想，他怎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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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周洋早在附近转了许久的，也观察好了地形，谈话间顺势走到一家星巴克咖啡厅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说："进去陪我坐一会儿吧

？不不是都考完试了吗......我知道可能从年龄上你不想结交我这样一个朋友，我也是闲着无聊......离开弟弟快五年了，本来已经忘了，但偏巧

碰上了你，呵呵......"
　　高海洋的好奇心不由地就被他勾引起来了，想想自己也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跟着进了咖啡厅的门，上了二楼，临窗有个很好的位置，

宽阔松软的沙发，从大玻璃窗子里能看到外面街道上的风景，并且正好一株茂盛的桑树遮住了太阳，的确很别致很有情调。
　　高海洋随便叫了杯饮料，看着周洋沉郁的神情，忍不住问："你说......我跟你的弟弟很象吗？......冒昧地问一下，他呢？怎么了呢？"
　　周洋便掏出随身的钱夹子来，从里面抽出一张二寸的小幅彩色照片，递给高海洋看，说："你看他的照片，跟你简直一个模样的，只是他

比你矮小一些，唉......他离开我的时候刚十九岁。"
　　高海洋看那张相片，显然是在钱包里放得久了，显得有些发旧，边缘都微微卷起了。照片上一个男孩无邪地笑着，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口

衣服，背景是北京西客站。他看那照片上人的眉眼唇鼻，竟真的跟自己非常相似，禁不住奇怪地叹道："哎，真的好象啊！"
　　这时周洋的眼角突然闪出泪光来，他忙拿纸巾擦了擦，点了一根烟，说："是啊，所以......我都恍惚了......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高海洋问："他叫什么呢？是你弟弟？亲弟弟吗？"
　　周洋说："确切地说他应该是我的表弟，我们一起长大的，我比他大五岁，是我姨妈的儿子。小时候我总带着他玩儿，他爱跟在我屁股后

面叫洋哥洋哥的。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来北京之前他刚考上湛江海洋大学，经济管理专业的。对了，他叫小帆，帆船的帆。"
　　高海洋说："哦......后来呢？"
　　周洋说："后来......他去游泳......其实本来我们约好那个暑假一起去海南岛玩儿的，他特别喜欢游泳，我们就计划到海南一个很少有人去

过的小岛上玩。那个岛我以前去过，因为不是旅游开发区所以去的人很少，我们是雇船过去的，那岛上没有人家，只有一些渔民过去捉海胆什

么的。"
　　高海洋静静地听着周洋说，他感觉周洋不那么讨厌了。
　　周洋丢下了烟蒂，又点燃一根，接着说："那个假期本来他妈妈--就是我姨妈是不叫他出来玩儿的，叫他在家里复习功课，但是我正好

失恋了，心情非常不爽，就跟姨妈说叫小帆陪我出来走走，还保证不会出事儿的。小帆水性其实特别好，我们选择的地方水也很清，因为没什

么人去过，只有一个船夫是我们雇佣的，我们就带了潜水服氧气瓶什么的准备潜水玩，也没什么安全装备。那片海底下珊瑚特别多也特别漂亮

。那天天气也非常好，我们到了岛上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衣服下水了......"
　　高海洋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急着问："出事儿了？"
　　周洋无比痛苦地回忆着，说："其实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先让他下海的，当时也忽略了，都自认为水性不错。小帆潜到水底以后好半天

也没动静我才害怕了，就和船夫一起下去看......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而且那个地方有暗流我们并不知道......当时真的很危险，我和船夫都

差点儿上不来了！......唉......"
　　说到这里，周洋的泪水又要漫出来了，连忙又擦眼泪，高海洋连忙安慰他："别难过了，周哥，事情都过去了啊。"
　　周洋说："事情发生以后，我姨妈都急疯了，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后来我就呆在北京，再也没回去......"
　　高海洋再次端详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子果然跟自己相似极了，只是脸庞稍微瘦了些，发型也不一样，但笑起来的神情竟酷似。他本就

是个心地热情又善良的人，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也没面对过这样的事情，看着周洋掉眼泪，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时餐厅里的琴手开工了，是个小提琴师，娓娓地演奏起一支曲子来，旋律非常舒缓悲伤，在这样的气氛下周洋更是控制不住了。
　　高海洋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哭得如此淅沥哗啦的，忙跑过去叫小提琴手不要拉了。
　　再回座位来，周洋已擦干了泪水，带着些抱歉的笑意，说："对不起啊，真的失礼了。"
　　高海洋说："没什么的，事情都过去了。"
　　周洋说："我家的亲戚不多，我也就只这么一个弟弟，多年来一想起他心里总觉得非常遗憾。第一次在片场见到你的时候，我差点儿叫出

来，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凑巧的事。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你们到了麦当劳了，还弄脏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高海洋说："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呵呵。"
　　周洋说："其实我很想认你做弟弟，可能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吧。不过这个社会太现实了，人与人交往有时候显得也过于有目的性，所以

有很多美好的想法就放在心里吧，过于冒失总会使人反感的。"
　　高海洋微笑着，没说什么。
　　周洋说："还是谢谢你啊。"
　　高海洋说："别那么客气啊，我又没做什么。"
　　周洋说："你帮了我很多忙啊！采访配合得那么好，还让我找到了弟弟的感觉。不过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的，工作真的比较忙。我总

想，要是我姨妈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这么出色的男孩子竟然长得跟自己已经失去的儿子一模一样，她该多么惊喜啊！唉，她现在长期住疗养院

的。"
　　高海洋说："怎么？身体不健康吗？"
　　周洋说："老年人啊，就那么一个儿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太大的打击了，所以一直状态不大好......呵呵，算了，不说这个了，你

这么小，也不懂。"
　　高海洋自然而然地说："别忘了，我是个医生啊。"
　　"哦，对呀！"周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我还真忘了呢，不好意思呀！姨妈她可能是受刺激过度了，所以记忆力严重下降，见

过的人一转身就忘了，放下的东西也总丢，说话也语无伦次的，我真担心有一天她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高海洋想了想，说："造成这种病理表现的原因可能有很多，到医院检查一下吧，确诊以后才好治疗。"
　　周洋说："已经在治疗了，常年吃维生素E，我多年没回家，只是打电话问问什么的。"
　　高海洋说："哦。"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坐了近两个小时时间，周洋结了帐，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就在咖啡厅门口道别了。
　　看着周洋上了出租车远去之后，高海洋返路往学校走，心里仍在回想刚才的谈话呢。
　　他想，也真够可怜的了，那么小的年纪。
　　又想，也难怪周洋那么负疚，因为事情的发生跟他有直接关系啊，看来以后游泳一定得注意安全才是。
　　他怀里抱着那一捆杂志，又想，怪不得这个周洋每次见到自己都古里古怪的，若是自己见到一个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也肯定会下一

跳吧？周洋还真是热心，又没什么恶意，这些杂志分给同学看也好。
　　刚进学校门口，手机的提示音就响起来了，他掏出来看，是周洋发的短信息，说：谢谢你小高，虽然你不是我亲弟弟，但我愿意把你当亲

弟弟来看待。
　　高海洋笑了笑，并没有回复信息，但是把手机上周洋的名字从陌生人名单里换到好友名单里了。

　　周洋返身回到星巴克咖啡厅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服务员的眼神有些怪，他不以为然地一扫而过，找到了那个小提琴师，把100元小费递给他

。
　　小提琴师说了声："谢谢。"
　　周洋冷冷地说："谢什么啊？我叫你演奏的不是那一首！"
　　小提琴师说："这个曲子也不错嘛。都一样感人。怎么样哥们儿，你弟弟开心了吗？"
　　周洋说："还好，他就是失恋了一时想不开，我劝劝他就好了。现在年轻人不就图个浪漫嘛。--记得，下次要是他到这儿来，你别说我

安排的，省得他又说我耍他。"
　　小提琴师把百元钞票往口袋里一塞，干脆地说："成了您啊，没问题！"

41
　　第二天一整天高海洋都忙着和同学们搞假期前的聚会去了，几个玩儿得比较好的哥们儿一边捧着刊登着他大幅照片的杂志一边无时无刻不

在拿他开心，他也跟着憨憨地笑着。
　　回头来他想，真不知道自己在电视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等电视剧开播了，自己也要看看，虽然说没几个镜头。
　　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一档子事，若在电视里看到了自己，那保证得惊讶到把眼睛瞪出来。
　　晚上的时候那帮家伙又吵着去K歌，高海洋一向杜绝"夜活动"，所以竭力推阻着，他们说："哈，成明星了有架子了不是？"
　　他没辩解什么呢，手机又响了，是周洋。
　　高海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街角一杆路灯下面，接了电话。
　　周洋说："喂，小高吗？在干什么呢？"
　　高海洋说："没什么了，跟几个同学在外面玩儿。"
　　周洋说："哦。你方便吗？"
　　高海洋说："恩......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有事儿？"
　　周洋说："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朋友在酒吧里聊天，因为大家也都认识你，所以就一起过来坐坐？"
　　高海洋奇怪地问："认识我？不会吧？"他心想不可能的事啊，自己没什么认识的人会跟周洋一起去酒吧的。又想会不会是皮皮和姜姿两

个？也不可能，上次皮皮和自己一起认识的周洋，没这么快会熟到一起出去喝酒的。
　　周洋见他半天不说话，便说："放心了，不是别人，是《侠女浮萍》剧组的朋友--这个不但认识你，你也认识他们吧，哈哈。"
　　高海洋便笑了笑，说："原来这样啊......你们在哪儿呢？"
　　周洋便说了地址，又说："因为大家对你印象非常好，听说你明天要回家了，都等着给你饯行呢，你不过来可不够意思啦！"
　　高海洋说："没那么严重啦！"

　　于是高海洋便搭车赶了过去，在酒吧门口给周洋打了电话。稍后周洋跑了出来接他，看脸色已经喝了酒，见到他立即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嘘寒问暖的。
　　一边往里面走，高海洋一边问："周哥，你跟他们很熟吗？怎么聚到一起了？"
　　周洋笑嘻嘻地说："也不熟，就是这几次采访混熟的。我跟蒋矜以前倒是认识，不过那时候她还没红呢，现在红了就高傲了，今天她也来

了。"
　　说着话就进了大厅里面。这是家规模较大档次较高的酒吧，大红色的舞池旁边有许多玻璃隔板分开的小单间，《侠女浮萍》剧组里的几个

人果然坐在里面喝酒，蒋矜保持着高傲的姿态，靠在门口附近的位置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不时果然有些追星的服务员或客人什么的挤过来找

她签名合影什么的。
　　房间里比较挤，高海洋就和周洋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坐下了。席间的人也比较多，周洋并没有一一介绍，只是重点介绍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

中年人，说是什么导演之类的。
　　高海洋对剧组的周导演和刘主任、边小丽等人印象比较深，但此刻他们并不在，只有一个武师和一个灯光师算是原剧组的，其实这个聚会

谈不上是《侠女浮萍》剧组的聚会。
　　高海洋也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对着蒋矜点了点头，礼貌地叫了声"蒋姐。"
　　蒋矜轻佻的眼睛扫了他一下，说了句："哦，高海洋啊，呵呵，我有那么老吗？"算是回应了。
　　周洋便俯在他耳边说："今天这个陈导演可是个风云人物，他刚接了个本子，在挑演员呢，你争取一下？"
　　高海洋连连摇头，说："别，我没兴趣。周哥，你......怎么骗我？"
　　周洋笑，说："别生哥哥的气，我不是要骗你的。陈导演是听说有这么一段故事，周导在大街上发现个人非得拉过来拍电视，所以比较好

奇，想认识一下你呢。"
　　人很多，高海洋也不好怎么发作，他本来也是个没什么可发作的人，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服务员又送酒过来了，于是劈啪地这些人又举杯喝着，高海洋便只好跟着喝了两杯。
　　坐了一会儿，高海洋不跟陈导演搭话，陈导演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多大哪里人学什么的等等，然后话题就散去了。蒋矜起身

了，说："我还有个场子要赶过去，可能要失陪了。"
　　周洋说："坐一会儿吧，肖总马上就到了。"
　　蒋矜说："说了好半天了，真的假的啊？"
　　周洋一指外面，说："呶，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嘛，呵呵，欢迎欢迎，肖总啊，我们大明星都等不及了！"
　　说着大家就都站了起来表示欢迎，一个身材魁梧浓眉阔嘴的男人走了进来。

　　高海洋想，这个肖总肯定是个人物，要不然也不会卖这么大的面子，搞得人们都必恭必敬的，那个蒋矜也好象立即换了一个人似的，孤傲

姿态也不知道扫到哪里去了，声音嗲上了天，猫一样地就靠着肖总坐下去了。